半崖山崩

  滂澍三日,雲銷雨霽,浮嵐暖翠。


  我在洞內窮極無聊了三日,每日都盼著雨停,商宧說與我聽的所有故事都被我逐個回憶了一遍,綿長之雨才終於止歇。


  雨雖已停,但泥路濕滑,商宧猶然上不得山,我便隻有找小慈和小墨來消遣光景。


  尚在路上,卻瞧見二甲已結伴朝我寢洞方向行來。想來二甲這三日也同我一般,無樂可戲。


  不知二甲在談論何事,興頭頗高,我明明就在其前方不遠處,二甲愣是未注意到。


  我頗覺不耐,遂雙爪叉腰,朝二甲喊道:“你二甲可是說的歡,我在這杵了許久,你們眼睛愣是瞟也不瞟。”


  二甲這才停止談話,移目而視。


  小墨嬉笑著道:“莫不是你學了卜算之能,掐爪一算,便知我們要來,特意早早迎在路口?”


  我一甩甲尾,“天機怎可泄露?連落了幾日雨,甚覺憋悶。不過,我瞧著你們倒是麵朗,莫不是尋了好玩的物什未讓我知曉?可不要小氣,拿出來瞧瞧。”


  小慈展了展一身堅鱗,“若是我們得了好玩的物什,還能逃得過你那雙灼眼?”


  小墨也立即附言:“小慈可沒有說錯。”


  聽得二甲實言,我心滿意足,“那倒也是。不過,你們在說什麽高興的事,嘴都笑裂了。”


  小墨看了小慈一眼,神神秘秘地道:“自然是喜事。”


  此話一出,小慈登時麵露羞色。


  我趕忙追問:“是何喜事?快些說出來讓我也樂樂。”


  小墨嘿嘿一笑,“就這下雨幾日,我阿爹阿娘去小慈家提了親,你說是不喜事?”


  我道二甲怎的雨封三日竟還能麵燦桃花,原是好事將成,難怪小慈今日有些不一樣,我還當這場綿綿之雨使她轉了性子。


  瞧她一臉嬌羞,我咧咧嘴,道:“喜事,自然算得上一件大喜事,瞧瞧我們小慈姑娘,甲逢喜事精神爽,身上鱗片都光潤不少。難怪這雨剛停,你二甲就急急往我這處來,如此說來,我可得好好準備二位新人的賀禮了。”


  小慈握著我的爪,笑道:“我們有千樰你這個自小為伴的朋友,已是極好的禮物。”


  我同小慈、小墨年歲相仿,自幼為伴,他二甲更是早生情愫,繾綣羨愛。


  在我們一族,情愛無束,隻要落花流水皆相意,便得舉族同賀。


  遙憶族裏上一回喜事,還是阿哥與謙雍伯父家的二女兒結親,算來也是兩年前的事。


  如今族中又出喜事,自然是全族之喜,可要好好歡上一歡。


  見二甲滿麵春風,我忍不住想調侃調侃,“小墨,今日你非要老實交待。我和小慈初見你時,你便拿了滿滿一筒子白蟻給我們,想來你那時就在打小慈的主意吧?就是可憐了我們善良的小慈姑娘,這麽多年竟不知身邊玩伴是隻大狼所幻,就等著你這隻沒有蜷成個太極球的小美甲上鉤呢。”


  小慈也是玩心大起,故作驚訝狀,又曲爪在小墨頭上敲下一記,“竟是如此?哪裏來的大狼,鬥膽化作我們族類的模樣,你且說,居心何在?”


  小墨一把掠起小慈的爪子,表情猥瑣至極,輕佻道:“本狼的居心自然是劫了你這嬌娘子回去做妻。”


  這二甲一唱一和,越發甜膩膩,我委實看不下去,連忙揮揮爪,“允了允了,你快些將這小娘子劫回去罷,可要好生養著,小娘子的爪子厲的很。”


  二甲聞言笑顫。


  小慈和小墨的成親之日定在六日後,我們的禮節雖少,但當用之物還是要置辦周全,而我則決定趁此機會,替自己謀個下山之利。


  我同阿爹好說歹說,百般央求,阿爹終於勉強同意我明日隨小慈、小墨一行下山,並對小墨千叮萬囑,令其將我看牢,萬莫生出亂子。


  小墨深知下山一事乃我多年夙願,隻是一直為禁規所束,始終未得一償。如今阿爹破天荒鬆口,雖仍有諸多禁條,但小墨均一一應下,並為此作出保證。


  孰料,翌日巳時,商宧上山。


  我既想見商宧,又不舍放棄下山之事,一時不知該如何抉擇。


  小慈和小墨見我陷入兩難之境,竟毫不猶豫地決定將采辦之事後延一日。


  為此,我差點感激涕零,有如此好友,是我千樰的福氣。


  我原以為,商宧今日上山也會與往常一樣,同我講些趣聞軼事,卻哪曾想,他今日所講之事,恐怕會讓小慈和小墨原定的結親日往後延了。


  原來,前幾日溟濛小雨剛停,緊接著又連下三日暴雨,而半崖山因常年有白蟻之患,山上樹木所剩無幾,此番暴雨如注,引發山洪,山下村莊裏,房屋盡毀,村上百來口人,僅活了三五個塌山時離村未歸的。


  白蟻精實在可惡,毀不得天穹山,便去毀別的山,以至釀成此災。


  而半崖山,我們都不陌生。


  這座山原本是先祖棲身之處,後來由於山下人大肆捕殺,得上天憐憫而存活下來的均逃至天穹山,七子山神護了先祖一行,穿山甲一族便在此紮根。


  千年之前的怨早已入土為泥,我們雖仍然懼怕被獵捕,但胸中已無一絲恨意。


  阿爹常說,世間所有生靈,都有其存世之理。就拿白蟻精來說,他們生來便是以木為食,此乃其天性使然。


  白蟻原先也隻食一些腐木,但後來修煉成精後,便不再滿足於隻食腐木,一些長勢甚好之樹也難逃被其啃噬的厄運。又之白蟻數量增長甚猛,若任由其胡來,後果不堪設想。


  而天下萬物皆有其相克者,穿山甲生來以蟻為食,我們便是能抑製白蟻的那根長鞭。


  待商宧走後,我便刻不容緩地將此事告知阿爹。


  半崖山一事,實在耽擱不得。山猶在,樹仍可生,妄作胡為的白蟻更需收拾。


  聽聞後,阿爹急急招來族中幾位資曆最深的老者和管事叔伯,我則負責將阿哥喊來。我是此事的第一知曉甲,自然要在場,小慈和小墨則是我與阿爹說來允之旁聽的。


  果然不出我所料,小慈和小墨的結親日往後延,而具體延至哪日,暫且不定。


  此災由白蟻引起,我族要抽六隻甲去半崖山將白蟻精製服,以免其再釀大禍。


  除此之外,六隻甲還需帶上樹種。因半崖山樹木疏落,山下村莊又毀於此災之中,恐一時半會兒無人再理,所以我們要將樹種灑上,不然半崖山遲早要成一片荒土,受不得暴雨,山下便也住不得人。


  阿哥身為族長長子,半崖山一行,他自當仁不讓。


  小慈、小墨皆是族中的有為青年,曾在對抗白蟻精的屢次襲擊中立下不少驕人之績,當場自薦,幾位長輩一一應允。


  我心正激昂,也踴躍自薦,幾位長輩卻不由分說地悉數否決。


  “此次白蟻並非在天穹山作惡,而是距離天穹山約半日路程的半崖山。天穹山甲多,還有山神仙障所阻,降白蟻精並非難事。但此行僅去六隻甲,那裏眼下何種境況還不得而知,我是族裏唯一一個同銀杏爺爺學了些術法又有靈力傍身之甲,若是白蟻精找來其他幫手,有我同行,勝算定會大上許多。”我同在場長輩入情入理地分析了其中厲害,又大膽地猜測種種突發狀況,且極力展現出自己不可或缺的重要性,同時不忘給旁邊二甲和阿哥狂使眼色。


  在三隻甲的據理力勸之下,幾位長輩經過一番討論,終於允我之請。


  阿爹昨日對小墨千叮萬囑,今日又對阿哥千叮萬囑,其言語中心皆不離將我盯牢、莫要生亂雲雲。


  而諸位長輩亦是如此,並且挨個提醒我莫要弄丟紅繩。


  如此謹而慎之,似乎我一旦出山,必將惹出蒼生大亂。


  阿哥連番承諾一定將我看牢,我也挨個向長輩保證,會一切聽從阿哥安排,堅決守護好爪上紅繩。


  如此這般,幾位長輩方才罷休。


  我,千樰,天穹山唯一沒有出過山的甲,終於要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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