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苦海無邊
這樣的對局，貌似稍顯乏味，卻正對茜茜的口味。
長久以來，她都找不到一個投緣的人一起玩遊戲，就是由於有太多人把遊戲當成了幹其他事的場地。
細數以往的對局，有情侶秀恩愛的，有主播打廣告的，有猥瑣男講葷段子的，有地域攻擊罵起來的，等等情形不勝枚舉。
機緣巧合匹配到人間，對方的種種表現真的讓茜茜感慨萬千。
以前她總覺得，網絡上魚龍混雜，已經不剩多少單純的人和事了。
可人間的出現證明她錯了，原來遊戲世界還有這樣的寶藏。
在遊戲中，人間不炫技不狂妄，不調查戶口或窺探隱私，不撩妹不貧嘴。
一旦遊戲開始，就保持專注的遊戲態度和純粹的遊戲精神。
時至今日，茜茜還從未遇到過——對方在知道她是女生的前提下，也僅僅把她當隊友而非異性的人。
這數不勝數的優點，沒法不讓茜茜對人間充滿好感，且更加欣賞對方。
和人間一起度過的遊戲時間太快太愜意，以至於茜茜都沒發現此刻已經是淩晨了。
但腦袋不餓身體餓啊，胃部咕嚕嚕的叫聲，終於讓她想起自己還沒吃晚飯。
垂眸瞅了眼肚子，茜茜臉上顯出猶豫的表情。
假如現在告訴人間她不能再玩了，會不會很掃興？
可她又實在餓得沒力氣，便支支吾吾道：“人間，內個……我還沒吃晚飯，可能不準備接著打了。”
“啊？好吧。”
照例是言簡意賅的回應，茜茜卻清晰的捕獲到人間失落的情緒，便溫言細語的問道：“我可以加你遊戲好友，下次接著找你玩嗎？”
“當然可以，你快去吃飯吧。”
聽到人間肯定的答複，茜茜不由得鬆了口氣，天知道她多怕人間拒絕她。
她這麽菜，又好不容易遇到一個性格這般契合她的高手，叫她怎麽甘心放過呢。
何況，對方品性極好，相處起來別提多舒坦了。
“嗯嗯！那提前跟你道晚安啦！再見！”
和人間道別後，茜茜這才放下手機，心滿意足的去廚房找吃的。
心裏記著和人間的約定，她全然忘記白天跟母親吵架的事，整個人眉開眼笑，看上去比平時開朗許多，也增添了幾分朝氣。
發現冰箱裏放著一份龍蝦焗飯，茜茜驚喜不已。
正當她要把焗飯放進微波爐裏，樓上便傳來一串急促的腳步聲，踢踢踏踏，宛如家裏遭了賊似的緊迫。
回歸冷淡的麵容，茜茜懶得理會，也並未停下熱飯的動作。
“要相親您自己去，我是不會去的！”
“啪”的一聲，遊華茂狠狠甩了遊茜一巴掌，“你敢再說一遍，我就打死你！你個不孝女！白養你這麽大！”
場麵陡然變得劍拔弩張，俞慧嚇得臉發白，卻又不敢上前勸阻。
“好啊，那你打死我吧。”茜茜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激將般昂起臉給遊華茂遞過去。
從沒見過茜茜如此叛逆的一麵，遊華茂睚眥欲裂，握緊的拳頭也暴起青筋。
跺跺腳，俞慧硬著頭皮攔住情緒激動的遊華茂，哀求般說道：“老公，茜茜還小不懂事，你打她幹嘛？好好說，她不就聽進去了嗎？你快去上班吧，回頭我來勸她！”
神色嫌惡的甩開俞慧的手，遊華茂橫了茜茜一眼，留下一句“相親這事兒由不得你”，便拿著車鑰匙出門了。
遊華茂走後，茜茜褪去了渾身的銳氣，一直提著的那股勁，也終於可以鬆懈下來。
被遊華茂打罵，她其實並不感到難受。
隻希望對方早些撕開偽裝多年的開明家長的麵目，對她的態度更惡劣些。
因為隻有如此，在往後她和遊華茂對峙的每一天，才不會礙於養育之恩而心虛、退縮。
“茜茜，你爸他動手確實不對，可也是為了你的將來著想，你別怨他。”說著話，俞慧走到茜茜身邊，目光觸及對方臉上的掌印，不禁抬手撫摸。
“還疼嗎？”
聞聲，茜茜忘了有多久沒被自己的母親這般溫柔的關懷過。
對方眼裏似乎隻有兒子、丈夫，隻要兒子、丈夫在這個家裏得到滿足，俞慧就別無他求了。
原來，俞慧還是能記得起她這個女兒的。
遊華茂的暴戾沒能讓茜茜落淚，挨打的委屈也沒能讓茜茜落淚，俞慧一句簡簡單單的關切，卻讓茜茜繃不住了。
臉上火辣辣的灼燒感，被撲簌而下的淚珠一澆，又燙又疼。
茜茜哭到上氣不接下氣，哭到客廳裏除了抽泣再沒有其他聲音。
她克製了太久，此刻統統釋放出來。
她也是個孩子，也需要母親的嗬護與關愛，她沒有自己表現出的那麽硬氣和強大。
她可以不在乎遊華茂，因為對方本就不愛她。
但俞慧是她的母親啊，母親怎麽能不愛她呢？
茜茜放縱悲傷，哭得旁若無人的時候，俞慧靜靜地幫她拍著後背，眼圈漸漸紅了。
良久，茜茜才平靜下來，揉了揉腫脹的雙眼，她眸色淒迷的問道：“媽，你真的覺得爸要求我做任何事，都是為了我好嗎？”
“傻女兒，媽隻是個家庭主婦，看事情沒有你爸長遠、通透，咱們聽他的安排，不會錯的。”
俞慧對遊華茂無條件的信任和依賴，讓茜茜心尖兒一顫兒。
那不是感動，僅僅是害怕。幾十年如一日的被遊華茂洗腦，俞慧早已失去自我，連對待孩子的未來，都不敢有自己的看法。
如鯁在喉的茜茜，瞧著俞慧態度模糊，就摸不準藏在她心底那個很久的秘密，到底該不該點破。
但她又不想放棄，於是就麵帶糾結的繼續追問道：“那你認為爸他愛你嗎？”
關於遊華茂是否愛俞慧，想必不止茜茜知道，俞慧自己也清楚。
快速垂下眼瞼，俞慧表情慌亂的轉移話題，“老夫老妻還說什麽愛不愛的，茜茜，你以為婚姻光靠愛就能維持嗎？”
自知這樣冠冕堂皇的話不夠有說服力，俞慧又緊接著補充道：“媽知道你們年輕人的想法比較新潮，可婚姻是很現實的，物質條件都得靠男人去爭取，你爸爸在外麵累死累活，就是為了給你和翰飛更好的生活啊，隻知道談情說愛的人是靠不住的。”
麵色頹敗的望著俞慧自欺欺人的樣子，茜茜暗自舉手投降。
她想：或許俞慧早就知道遊華茂美其名曰為家庭奔波的同時，還在外麵跟其他女人摟摟抱抱的事，隻是俞慧不想戳穿。
因為在俞慧看來——不妥協未必比現狀好，甚至連賭一賭的勇氣都沒有。
“媽，你還記得你以前跟我講過——你和爸爸的婚事都是姥爺做主的嗎？”
愣了愣，俞慧才點點頭，眼神也隨之縹緲，仿佛和茜茜一起回到了過去。
“那時候，你也覺得姥爺那麽安排是對的吧？可你幸福嗎？”
不給俞慧撒謊的機會，茜茜便搶著說道：“我隻相信我看到的，不相信你嘴裏形容的，你跟爸一點也不幸福！所以你為什麽要我重蹈你的覆轍？要我複製你們的生活？”
茜茜鏗鏘有力的質問，令俞慧啞口無言，她難堪的捏著手，臉上是無所遁形的狼狽。
“媽，你願意裝傻，願意和一個不愛你的人朝夕相處，願意對自己的丈夫唯唯諾諾，可我不願意！”
語氣加重，茜茜又問：“爸他從來沒尊重過你，從來不覺得作為女人的你，為這個家操勞有多辛苦，就連你自己也看輕自己，同樣生來就是女人，我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你忍心讓我步你的後塵？”
驚醒般抬起頭，俞慧淚眼朦朧，麵上一片迷惘，“茜茜……”
聽到俞慧夢囈般一聲低呼，茜茜心裏不是滋味，卻還是堅持說完，“爸那麽大男子主義，眼裏隻看得到兒子，你也有樣學樣，眼裏隻看得到兒子。什麽為我好？這樣的假話，你們竟然指望我會信？”
麵對茜茜有憑有據、條例清晰的控訴，俞慧的腦袋都快縮到脖子裏去了。
或許，她以為那個天真的小女孩並未長大，哄一哄，就可以陪著她一起為這個家做貢獻，當犧牲品。
可這樣的想法，跟遊華茂有何區別。
“媽，我不想我將來活得像你一樣悲哀！我不想我的兒子被溺愛成廢物，我不想我的女兒在家裏沒有話語權！您呢？您有想過當您老了以後——爸他還會在您身邊嗎，遊翰飛會孝順您嗎，我會怨您嗎？”
“所以！我不要變成另一個你，哪怕一輩子不結婚，我也可以活得很好！”
控訴完畢，茜茜扭頭就走，背影那麽決絕，讓俞慧有種快要失去她的錯覺。
“茜茜！”追趕了幾步，俞慧又停了下來，繼而掩麵低泣。
執迷不悟的人，永遠也叫不醒，能幡然醒悟的人，也無需人來叫。
俞慧當真傻嗎？大概隻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單憑她的天枰永遠不會朝茜茜傾斜，永遠留在兒子和丈夫那一邊，就可以歸為叫不醒的那一類了。
是以，茜茜今天這番話不是想讓俞慧回頭，而是宣告她們母女情分就此破裂。
回到房間，茜茜感到如釋重負的暢快。
以前，俞慧站在遊華茂的陣營上，她僅僅責怪遊華茂，是因著俞慧對她還有愛。
然而愛並不能成為脅迫她的工具，盲目和無知的母親，會害了她一生。
她要和俞慧劃清界限，要讓對方明白：她們依然是母女，但在茜茜心裏，不再是家人了。假如俞慧繼續當遊華茂的傀儡，那麽得到的不會是容忍，而是冷嘲熱諷。
吵架太廢精神，茜茜又餓了太久，好在臥室裏還有零食可以救急。
家裏住的不舒服，連去廚房都要避免遇到遊華茂，眼下和俞慧的關係也鬧僵了，她這才想起——為何不找機會搬出去？免得抬頭不見低頭見，相看兩生厭。
被自己自立門戶的念頭給打動，茜茜開始幻想獨自生活的世界該有多麽美好和自由，嘴角也不自覺上揚。
可這股興奮勁並未持續多久，她就蔫兒了。
因為除非和家裏徹底鬧掰被攆出去，否則她沒可能重獲新生。
即便她人走了，和這個家仍是剪不斷、理還亂，遊華茂也不會放棄幹預她的婚姻大事。
以前她就深思熟慮過——反正這個家帶給她的隻有痛苦，那就斷絕關係吧。
可這不僅僅在法律上行不通，在情理上也不會被理解，況且遊華茂不會答應配合。
當時她才深深意識到：血緣關係，不是你想割裂就能割裂的，尤其是作為子女，要主動脫離原生家庭幾無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