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虞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酒過三巡,虞也罷,窮桑槲都沒表露出自己的意思,始終熱情友好的閑扯著,大有扯到天荒地老的架勢。
比起十年前,窮桑槲的耐性無疑好了很多,卻終究比不上虞,虞不是閑扯便是訴說辛國沒有什麽耕地,糧食隻能靠進口這一遊牧方國眾所周知的共同短板,羨慕窮桑國地大物博,物產豐埠。
扯了半天愣是沒一句是正題,最終窮桑槲按耐不住使了個眼神讓人提起了辛箏的年紀,貴族二十成年,辛箏都二十一了,自然成年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君王更是萬萬不能沒有後代的。
反正就是變著法的打聽辛箏對婚事的想法。
虞對辛箏的佩服再次上了一個台階。
沒記錯的話去歲辛箏歸國時是耍了窮桑國的這對叔侄的,辛箏具體怎麽做的虞不太清楚,但結果她是知道的。
窮桑侯派去接辛箏的人在半道上將人給弄丟了,然後辛箏銷聲匿跡了一段時間,那段時間裏窮桑侯與窮桑槲都以為是彼此將人給藏了起來。
誰動得手不清楚,反正窮桑國的朝堂之後的大半年都格外的熱鬧,直到最近一個月隨著窮桑槲占上風才得以消停。
不過窮桑槲的短板也太明顯了,再加上王權重新強大了起來,他沒法取代窮桑侯。
或者說,他前腳取代窮桑侯,後腳蒲阪就會號召諸侯打過來。不同於太過遙遠隻能重新分封的西荒,窮桑國與王畿之間是有雲水連接的,王是能夠將窮桑國大片的土地並入王畿的。
鬱悶可想而知。
虞原以為窮桑槲要不了就該弑君扶持個小娃娃當傀儡了,隻要不是倒黴的碰上辛箏那種妖孽,小娃娃比成年人好控製多了,然而,她忽然發現自己低估了別人的節操,不論是窮桑槲的還是辛箏的。
當窮桑槲不著痕跡的聊起寧州濁山國現任濁山侯的身世時虞便明白為何窮桑槲在朝堂上占了上風卻沒殺了窮桑侯,小娃娃的確更好控製,但小娃娃還得等很多年才能成婚。
很有想法。
很有創意。
更讓她無言的是她沒會錯意的話,窮桑侯話裏暗示的意思是,這創意十足的想法是辛箏暗示他的。
辛箏暗示他,若他願意幫她歸國,那麽她可以為他生一個孩子,讓那個孩子成為窮桑國的國君,相對應的,孩子不白生,他得放棄對辛國的利益,並且簽一些通商條款。
窮桑槲信了,然後……被耍了。
辛箏純粹損人不利己白開心,就是想激化窮桑國內權臣派和國君派的矛盾。
但窮桑槲顯然也從中獲取了靈感,他自己是沒法成為國君了,但他的孩子可以啊。
虞能怎麽辦?
她當然不能應啊,但也不能不應。
思忖了片刻,虞暗示,辛侯不是很想成婚,成婚生了孩子,辛國最終要拱手他人,宗嗣絕,是個人都不甘心。所幸辛侯的伯兄與私生子兄長都有後代,辛侯近來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培養猶子為嗣,然後將與窮桑國的婚事給拖黃。
反正貴族的婚事流程兩三年不短,十幾年不長,拖個幾十年拖到婚約雙方都死了也沒什麽不行。
私生子繼位雖然有點麻煩,但比起宗嗣絕,也沒那麽麻煩了,而且有葛天侯這個還活著的先例在,輿論上的壓力也沒那麽大,再加上辛國如今是辛箏的一言堂,未必不能一言定嗣君。
窮桑槲急了。“那怎麽可以?”
辛箏不嫁過來他跟誰生孩子繼承窮桑國與辛國?
虞歎道:“這樣對信譽是不太好,但總好過來日社稷予外姓人。”
雖然窮桑氏與辛氏都是風姓,且後者的祖先就是前者的庶嗣,但分家兩千年早就不是一家了,反正雙方考慮繼承人都不會考慮彼此。
窮桑槲道:“嫁娶婚之事是先君疏忽,如今辛國已是大國,有些東西自是要變一下的。”
虞露出了意動之色。
從王侯貴族聯姻的角度而言,隻要不是嫁娶婚,辛國與窮桑國聯姻屬實是天造地設。
辛國的人口與版圖都不如窮桑國,但辛國有錢,辛侯大抵是兗州所有國族裏最有錢的國君,國力更是強盛。幹掉了所有分封貴族,控製了辛國所有土地,辛箏若是想打仗,能夠動用的資源絕對比冀州任何一個大國的國君要多。
窮桑國雖然沒有辛國有錢,但辛國的軍事力量很強大,尤其是最近二十年窮兵黷武的擴張,版圖增加了三分之一,人口就不太好說了。戰爭這麽頻繁,哪怕吞並了大量中小國家,原本的青壯人口被大量消耗,人口增長緩慢。
虞估摸著窮桑國的總人口不會超過四百萬,但這隻是暫時的,等窮桑國休養生息個十年八年,鼓勵氓隸多多生育,開墾荒地,肯定就不止這個數了。
人口就是財富。
農耕時代,人口越多,國力越強盛——前提是掌舵者掌得了人口眾多的大船。
不同於草場眾多耕地稀缺的辛國,窮桑國是純粹的農耕國,對牛馬需求很大。
最重要的是,兩國不接壤,加上東邊就是沃州,一旦少昊部的防線出問題,異族突入,那麽作為兗州東邊國力最強大的兩個大國很難置身事外,尤其是辛國,離沃州太近了,非常需要一個強大的盟友。
隻考慮這些,這無疑是一樁良緣。
見虞意動,窮桑槲自然趁熱打鐵。
虞隻是使者,終究不是辛箏本人,因而雖然意動,但最終還是表示自己無法決定此事,但如果婚約能夠改成合婚,她回去後可以說服辛箏接受聯姻。
問題是,窮桑槲需要付出什麽來換辛箏和他生孩子?
和窮桑侯生也同樣是婚生子,是第一順位繼承人,沒必要折騰。
哪怕是濁山國的情況,那也是前任濁山侯先死了嫡子,然後自己也因為喪子之痛悲傷過度一塊去了,這才讓濁山隰叔得到上位的機會。
窮桑槲不是窮桑侯,窮桑侯可能會覺得辛箏是個無害的流亡者,他卻不會,但也因為清楚辛箏的狠辣貪婪,虞的問題成功讓他哽住了。
窮桑槲打著哈哈轉移了話題。“辛侯既已有退路,想來令虞歸國不是為了婚事,莫不是為了買糧?”
虞搖頭。“並非為了糧食,辛國與條國素來不和,怕條侯趁我國變法之時來犯,故而大君欲對條先下手為強,奈何自身兵力不足,希望與窮桑國夾擊伐條,削弱條之實力,令條與辛國簽訂和平之約。”
覺得別人會來打自己就先把人揍一頓再拉著坐下談,這很辛箏。窮桑槲沒覺得有什麽問題,但對辛箏兵力不足有點懷疑,是真的兵力不足,還是不分封導致軍隊不滿不敢放心用?
窮桑槲一邊思考辛國的局勢究竟變成什麽樣了一邊拍著胸脯保證聯合伐條是小事,他一定會說服大君。
條國在樾西的土地窮桑國感興趣很久了。南北夾擊,條國顧頭不顧尾,吃下條國在樾西的土地無疑會很容易,又可以送辛箏人情,一舉多得。
至於窮桑侯怎麽想,窮桑國如今是他說了算可不是窮桑侯說了算。
對於窮桑槲信誓旦旦的保證,虞露出了感激之情,感激之情不僅露於神情,還付之言語,一個勁的吹著窮桑槲當年在蒲阪時與辛侯的同窗加鄰裏之情,熱情得跟彩虹屁似的。
窮桑槲的臉有一瞬的僵硬,辛箏那些年交友廣泛,但還真沒有他,甚至他眇了一目都疑似有辛箏的影子。
被彩虹屁噎得不輕的窮桑槲忽的感慨道:“說起來,虞為辛侯打理辛國十餘年,如今辛侯終於歸國,不止虞分了多少好地?”
兩百畝。
辛律規定一個人申請土地的上限是一百畝,她家一共兩口人,一個是她一個是她女兒。
被辛箏剝削數年後發現自己以後可能會沒有生孩子的時間,並且辛箏看所有貴族不順眼,她最早與辛國本土貴族聯姻融入辛國的想法一定會與自己的主上起衝突。
二十五歲時,她務色了一個身體健康自身沒有任何病,也沒有家族遺傳病的庶人地主出身的美少年生了個孩子。
家裏兩口人,分地自然隻能分到最高兩百畝。
窮桑侯問的地自然不會是那隻有使用權沒有所有權甚至連使用權都有年限的兩百畝地。
虞的神情有一瞬的僵硬,但表情管理能力終究強大,一瞬便恢複了。“並無,辛國土地國有,不分封的。”
窮桑槲聞言不由連聲為虞抱屈。
辛箏離開十幾年,辛國的所有事情都是虞在打理,勞苦功高,怎麽也該有一塊不錯的封地,現實卻是三尺地都沒有,窮桑槲估摸著虞不可能沒有不滿。
是個人受到這樣的待遇都該氣炸了。
虞聞言露出了一絲不滿,但很快就壓製住了:“大君當年為貴族所逐,不願再有貴族。”
語氣中充滿了無奈與茫然。
窮桑槲道:“終究還是辛侯.……不提她,以你之功勞,若在我國,怎麽也當封地百裏。”
虞眉眼黯然的道:“公子不可胡言,大君終歸於我有恩,若非大君,我早就……”
窮桑槲聞言道:“虞當真是忠義之人。”
虞並未在窮桑槲的封地停留太久,修整了兩日便重新出發前往窮桑台,窮桑槲非常熱情的將東道主進行到底,陪同上路,溫柔端方。
虞頗為遺憾,貴族就沒有生得差的,最好的東西都是王侯貴族的,包括美色。哪怕最初的貴族生得歪瓜裂棗,一代代的和美人生孩子,生命信息不斷優化,基本沒什麽歪瓜裂棗。
窮桑槲的父親是國君,母親也是另一個國家的少君,兩個都是美人,生出的窮桑槲自然不差。
可惜窮桑槲當年戰場被眇了一目,不僅看不見了,眼球血肉模糊隻能用眼罩扣著免得嚇到人,眼皮和眼下的位置還有眼罩沒完全遮住的傷疤,破壞了美好的皮相。
倒也不是說不能見人了,但想想辛箏、想想夷彭、想想辛克,想想自己這些年睡過的辛國美少年,窮桑槲那張有瑕的臉就沒什麽吸引力了,不然虞也不太確定自己會不會忍不住回應一下窮桑槲的美色/誘惑。
美人自己送上門,不睡白不睡,尤其是這個還是免費的。
可惜有瑕。
這種遺憾讓虞見到窮桑侯時眼睛一亮。
好一個唇紅齒白的美少年。
窮桑槲與窮桑侯的父親是同父同母的兄弟,窮桑侯的模樣肖父,叔侄倆自然也生得很像,可以說窮桑侯就是年輕的沒有瑕疵的窮桑槲。
隻是窮桑侯明明比窮桑槲年輕,精氣神給人的感覺卻仿佛比後者更老,令得美色打了兩分折扣。
虞想想也能理解,窮桑侯雖是國君,卻是傀儡,窮桑槲雖是臣,卻比國君還有權力,權力是最好的春/藥,也是最好的青春之方。
即便如此,窮桑侯因為底子好的緣故也還是美人。
可惜不能碰。
與辛侯有關的人,不拘男的還是女的虞都不會沾分毫。
隻能在心中感慨了下辛箏有口福,不過這份口福的保質期可能不長,讓窮桑槲折騰下去,搞不好窮桑侯要不了幾年就該看著跟真正的老人似的了。
回去得提醒一下辛箏,想吃的話得趁熱。
感慨萬千中虞也充分認識到了窮桑槲究竟有多權傾朝野,攻打條國也好,修改婚約也好,完全不用窮桑侯點頭,他一個人就能拍板,窮桑侯隻需要在他點頭後按國璽就行。
窮桑侯除了順從還是順從,乖順得就不像一個國君,更像是行屍走肉。
虞回憶了下自己打聽的消息,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這些日子窮桑侯是真的慘。
剛開始叫板時他還是有點班底的,但和積累得更多的攝政君還是差了一截,沒多久就被窮桑槲給按了下去,支持他的臣子與貴族要麽反水要麽被殺,甚至連他納了個貴族的女兒為妃,妃子有了孕,還沒來得及高興自己有後了,窮桑槲就將他的妃子給處死了,一屍兩命。
哦,難怪窮桑侯有時看自己的眼神跟淬毒似的,原來不是錯覺啊。
不傻嘛,也知道窮桑槲為什麽要處死那個妃子。
窮桑槲的孩子想要上位,先君自然不能有合法的子嗣。
在修改婚約之前,窮桑侯是可以納妃的,妃子生的孩子有繼承權,隻是比嫡嗣低一等,有嫡嗣的時候自然沒什麽,若無嫡嗣,那就是庶嗣繼位了。
不過,虞算了算那個妃子懷孕的時間,很好,窮桑侯心裏非常有數啊。
一邊讓人去接辛箏來窮桑國成婚,一邊期待庶長子的誕生。
虞想為窮桑槲鼓掌,幹得太好了。
可惜這份鼓掌隻能放在心裏,虞一邊遺憾著一邊以辛箏的口吻和名義寫了一封情意綿綿的情書讓人偷偷遞給窮桑侯。
雖然五成的文字都是情意綿綿的肉麻情話,但也有五成是幹貨。
以辛箏的名義表示嫁娶婚是做夢,但合婚的話可以考慮。並且表示雖然臣子建議可以和窮桑槲生,但如此一來太麻煩了,而且也不保險。
別看濁山隰叔與濁山姮之間相處得非常好,主君年幼時攝政君勤勤懇懇輔政,主君長大後攝政君非常痛快的交權,但那是建立在濁山隰叔隻有濁山姮一個孩子的前提下,若隰叔有別的孩子,那這父女倆還能不能那麽君臣相得就很值得商榷了。
窮桑槲已經成婚,嫡嗣和庶嗣加起來七八個。
雖然幼主是他的親生骨肉,但日後幼主長大,他要不想讓權,完全可以幹掉幼主,反正他又不是沒有別的繼承人。
窮桑侯就好多了,合婚之下,隻要不是婚生子統統沒繼承權,隨便他生。
當然,信中肯定不能寫得這麽直白冰冷,不然太對不起那占了一半篇幅的肉麻情話,反正辛侯希望與窮桑侯合婚,不想換人的意思表達到位就行。
婚約重新擬定,南北夾擊攻條的協議也達成,虞收拾行囊準備往兗南去時收到了窮桑侯的回信,長度驚人的書信裏有九成的篇幅是熱烈的情話,字裏行間的綿綿情意仿佛要滿溢而出。
一生一世一雙人,愛你一生,想和你一起變□□山為聘,你喜歡的就是我喜歡的,隻有你的生的孩子才是我唯一的獨一無二的寶物,和別的女人都是逢場作戲,生的孩子也和他沒關係.……情真意切完全碾壓虞之前寫的情書。
虞嘴角抽了抽。
單看書信,不知道的還以為窮桑侯與辛箏是山盟海誓,山無棱天地和,冬雷震震夏雨雪也不願與君絕的深情戀人呢。
看完了,虞反省了下自己之前寫情書時的放不開,提筆給窮桑侯寫回信,怎麽肉麻怎麽深情怎麽來,寫完後思考了一會,也同樣以辛箏的名義給窮桑槲寫了一封情意綿綿的情書,順便告知他給窮桑侯寫情書安撫窮桑侯避免他沒事找事的事。
沒辦法,窮桑槲將窮桑侯監視得有點厲害,情書得事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先報備一下比較好。
給窮桑侯的過兩天送,給窮桑槲的過半個月用信禽送,避免時間對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