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辛箏
辛箏不太喜歡薪火台的朝會,耗費太多的時間在扯皮和勾心鬥角上了,她不反感勾心鬥角什麽的,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免不了的,但不能影響工作,更不能影響效率。
工作效率是第一,將該幹的事都給幹完,剩下的時間愛咋咋的,可惜薪火台的朝會是反過來的。
辛箏每次朝會都得努力控製自己不打瞌睡。
她不跟著走冀州路線而是跑南溟的行為無疑讓王不高興,本來還有希望緩和的,但隨著青婧跑去葛天國做了葛天國的嗣君後王便再也沒可能重用她了。
神權與王權自炎帝之後便分割開來,但終究曾合一過,青婧對於玉宮的繼承權是無可撼動的,別人可以再找一位巫子來代替她,卻不能剝去她的繼承權。若青婧借葛天國之力發展起來奪取了王權,重現昔日炎帝集神權王權一身的絕對權力未嚐不可。
實際上曆代巫女有不少人是有機會搞神權王權於一身,畢竟比起經常出簍子的神權,玉宮的權力更迭相對平穩很多,但巫女都不幹。巫女們不幹,王權想幹也因為諸多因素做不了,數千年下來,所有人都快忘了,帝國最初的時候是神權與王權於一身的政體。
青婧回到葛天國的舉動無疑讓認識她的人想起了帝國早期的政體。
她是青婧的弟子,王除非對她或青婧充滿信任,信任到願意交付生死和王權,否則隻要王的腦子沒問題都不會再讓她掌控大權。
對此,辛箏覺得這些人是真的沒人了解青婧,那人是真的視富貴權力如塵埃。
在長生麵前,功名利祿又有什麽意義?
雖然對很多人而言,長生是希望權力富貴能夠一直享受下去,可能真的很有意義,但青婧不是啊。
雖腹誹不已,辛箏卻也沒意見,蒲阪的暮氣太重了,這麽多年,該漲的見識,該了解的東西她都已經達到了目的,也該離開了。
趁沒人注意,辛箏打了個哈欠,不著痕跡的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生/理性淚水。
好困。
什麽時候散朝呀?
盡管努力控製,但辛箏還是不免開始向黑甜鄉狂奔,借著君離高大的身體遮掩開始打盹。直到聽到自己的名字才迷迷瞪瞪的睜眼,看向旁邊狂拉自己袖子的君離,用眼神詢問:幹嘛?
君離示意了下朝堂的中間。
辛箏看向朝堂中間。
議政大殿很大,站了數百名公卿貴族,但這麽多人並非密密麻麻的擠在一起。
大殿中間鋪著一張紅色的毯子,以毯子為分界線,兩邊擺著無數張茵席,每張茵席都是一位公卿貴族誋坐的席位,需要稟報事情時,公卿大夫會從自己的茵席上站起來走到中間的毯子上再發言。
辛箏也不確定過去了多久,但應該不短,因為毯子上站了一大片人。
辛箏粗粗掃了掃,全是和兗州有關係的公卿貴族。
辛箏沒反應過來這跟自己有什麽關係。
君離近乎絕望的為辛箏解釋了下什麽情況。“他們都是告你的,告你搶掠他們的氓隸。”
辛箏眨了眨眼,不明白自己什麽時候得罪了兗州的諸侯公卿貴族,但.……
管他三七二十一,辛箏起身出列喊冤。“臣冤啊,臣一直都在蒲阪,焉有去搶掠他人氓隸的時間?”
一眾原告頓時就怒了。
“你是沒時間,但你的手下很有時間。”
一人起頭,轉瞬便是群起而攻之。
辛箏耐心的聽了片刻,總算明白了怎麽回事。
讓宜去商北築城鬧出來的後遺症。
她給宜的要求,宜想達到至少需要十萬青壯勞力,但她選的那塊封地她心裏有數,委實沒幾個人。
宜想辦法搞點人是必然,她也默許了宜在這方麵自由發揮。
但她著實沒想到宜的戰鬥力如此強悍,雲水中遊及支流流域的諸國被瘋狂吸血,不少貴族的封地都被吸幹了,氓庶和奴隸成群結隊的逃跑,隻餘下人毛都見不到幾根的封地。
貴族的財富來源於封地,貴族也一直向庶農宣傳,財富來源於土地,和你們無關,土地是我的,土地上生長的財富也都是我的。這回的事大抵是對這種宣傳的最有力反擊:沒有人,土地什麽都不是。
被這麽搞,沒人能不急。
一人逃跑,連坐全家,連坐整個村社。
抓回來後當眾處以極刑。
用盡了一切辦法,效果甚微。
雖如此,卻也沒人指望這事能弄死辛箏,因而想的都是逼辛箏退讓,讓辛箏將吃進去的都給吐出來,最好再殺了宜聊表歉意。
辛箏抬袖遮住嘴巴悄悄打了個哈欠,安靜而禮貌的聽著眾人指責,莫名的有幾分乖巧的味道。
殿內旁觀者不約而同的或打了個寒顫或甩頭,乖巧這個詞和誰都可能有關係,唯獨與辛箏不可能沾邊。
不管是誰對著一個人指責了半天,結果對方始終安安靜靜的,唇角含笑的看著自己,都不免產生自己是逗樂俳優的錯覺。
不一會殿內便重新安靜了下來,見此,辛箏對王道:“王,看來他們說完了,那是不是可以輪到臣開口了?”
王怔了下,道:“說。”
辛箏道:“臣記得,白帝時頒布過一條遷徙令,允民眾可自由遷徙。”
辛箏扭頭問太史令。“這條遷徙令可曾廢除?”
太史令顯然沒想到這把火還能燒到自己身上,但眾目睽睽之下也沒法說不知道,做為王畿的太史令,她合該是帝國除了巫即之外最精通帝國曆史的人。“不曾。”
遷徙令從頒布之日起就沒有真正落實過,白帝還活著時就被人給忘得差不多了,死後就更是被人遺忘得徹底,都沒人想起廢除它。
辛箏理直氣壯道:“王允民眾可自由遷徙,既如此,民遷徙,何罪之有?還是說,封君們的話比王令更作數?”
殿內一時怔了下,這上綱上線未免太過分了。
君離非常配合的起身走出來對辛箏斥責道。“兕子你瞎說什麽大實話。”
斥責完辛箏,君離轉身對王行禮道:“請王見諒,兕子她是無心之言。”
王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但沒人會認為他真的心平氣和。
是啊。
無心之言。
真得不能再真的無心之言。
王令不出蒲阪很多年是王權最近千年的常態,更遑論在貴族的封地上,自然是貴族說了算,王權算個毛。
不少人忍不住偷偷瞪辛箏,雖然這是事實,但你何必捅出來?台麵下的默契扯到台麵上來,太不講規矩了。
辛箏非常坦然的麵對殺人目光的洗禮。
是啊,她不講規矩。
那又如何,有本事就殺了她,沒本事就憋著。
所有的控告最終被辛箏一句合法擊敗,確切說是敗給了重新建立威信的王權。
雖然白帝血統不純,雖然白帝已經死了兩千年,但白帝是人王,人王頒布的王令隻有王才能廢除,在被廢除前,任何挑戰王令權威的人都是王權的敵人。
王隻能支持辛箏,也必須支持辛箏,強令原告被告握手言和。
已經吃下去的,辛箏是不會吐的,但還是在王的暗示下給出了承諾:以後不再接收逃亡人口。
縱是如此也仍有很多人不滿意,留意到原告們的殺意,辛箏心中有些好奇,宜究竟是搶了多少人?
不過,損失大被勒令握手言和,自己也做出了承諾都還想殺人,宜搶的人口說不定已經夠用了,辛箏覺得自己的承諾可以考慮真的一下遵守。若人口已經夠用了,那就沒必要再想辦法搶了。
出了議政殿,辛箏打了個哈欠,頗為感慨的道:“狐假虎威也挺有意思的。”
君離道:“現在豺狼想殺你,虎也想殺你,你的狐假虎威著實與眾不同。”
辛箏訝異。“虎也想殺我?”
君離道:“方才有一瞬,他對你動了殺意,你做了什麽?”
“我很安分。”辛箏道。
“安分到別人想殺你?”
辛箏思忖了須臾。“我大概是被連累了。”
她對王權沒有威脅,但青婧如今對王權的威脅是真的很大,再加上災難君王的豐功偉績……王怕也沒信心能贏。
災難君王就不是個講規矩的,她完全不在意破壞的後果,但王豁不出去,做不到破罐子破摔。
這種情況下,提前削弱一下災難君王的羽翼為以後做準備沒毛病。
君離問:“那你打算怎麽辦?”
“涼拌。”
“說人話。”
“代君病重,我這個國君也該歸國了。”辛箏回答。
“可需要我幫忙?”
“不用,此事窮桑氏會為我解決的。”辛箏道。
君離抿了抿春,最終還是沒說什麽。
回了府邸,辛箏馬上讓人去查查葛天國發生了什麽,若非青婧做出了什麽壯舉,王對她的警惕不會突然增長,雖然就很高,但也因為本來就很高,想再增長也不是容易的事。
等了沒兩天便等到了答案。
辛箏不由無言。
知道青婧滅國能力驚人,卻沒想到扔到正麵戰場上她的軍事能力也同樣驚人。
雖然青婧以前也教過她軍事,但因為青婧從未真正的上過戰場,停留於紙上談兵的程度。青婧自己也明確告訴辛箏,軍事理論滿分不一定真的就能打,還是需要實踐。但青婧提供不了實踐的條件,便隻能盡量保證理論紮實以後真遇上需要的情況時不至於犯常識性錯誤,犯的錯誤少,出事的概率也相對會低一些。
她該感慨這對師姐妹都是妖孽還是玉宮教育能力出色嗎?
君離進門時感覺到的便是辛箏充滿了感慨的歎息。“你在歎什麽?”
“歎天才為何沒有正常人的三觀。”辛箏回道。
君離一邊走到辛箏身邊坐下一邊道:“你自己都說了是天才,天才腦子好,看到的想到的東西都比普通人多,看世界的角度自然會有變化,角度不同,三觀自然會有所差異。”
辛箏無法反駁,愈發無語,抬頭見君離眉頭緊鎖,關心的問:“遇到什麽麻煩了?”
君離將手中的書函遞給辛箏。
辛箏疑惑的接過,瞅了瞅,是少昊亓寫給君離的家書。
少昊危,立歸。
言簡意賅,沒頭沒尾。
君離道:“少昊危我大概能明白怎麽回事,龍伯虎視眈眈,但讓我回去能做什麽?”
他的軍事天賦和才華的確很好,但沃州就不是正常的情況,全民皆兵千年,不論男女老少就沒有不善戰的,他回去的作用委實不大,遠不如留在蒲阪的用處大。
他了解少昊亓,不會無緣無故讓他回去,而且還是立刻馬上,少昊亓下這樣的命令必定有其因。
恕他腦子不夠好,猜不到原因,一無所知什麽都不準備的回去……那也太想不開了。
若隻是做為一個普通的貴族回去,心大點倒沒什麽,做為少昊旅僅存的嫡子,不會有誰想害他,得不償失。但這五個字裏別的他沒看出來,危險的味道卻是嗅了出來。
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少昊亓喊他回去必定是想讓他做什麽,但什麽都不說,他怎麽知道要做什麽準備?若是因為沒有準備而將事情給搞砸了怎麽辦?而且,他也有點懷疑少昊亓是不是想讓他回去站隊,自己再沒權勢,嫡子的身份也足夠為少昊亓帶來不少正麵影響,說服不少公族。
辛箏沉思了好一會才問:“你是已經準備回去了嗎?”
君離點頭。“不是萬不得已,五兄不會將我卷進族內如今的爭鬥中,如今既然遞來這封家書,必定是真的需要我,但我不想什麽都沒有準備的回去。”
辛箏哦了聲。“他是讓你回去繼承少昊部宗主與沃州牧的位置。”
君離一臉你逗我也麻煩編得合理點。
辛箏道:“你是帝子,本就是宗主之位的繼承人。”
“之一。”君離添道。“這麽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沃州人族的情況,我這個帝子隻是名義上的。”
“名義上的資格也是資格。”辛箏道。
“除非別的帝子都死光了,否則我不可能……”君離悚然的看著辛箏。
辛箏道:“他們肯定還活著,貊國要有能力在這麽短時間幹掉少昊部所有的帝子,早就吃下沃西了。”
君離茫然,既然還有帝子活著,宗主之位怎麽可能讓他沾邊?
辛箏道:“就是因為他們還活著,宗主之位非你不可。”
君離坦誠道:“不懂,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五兄他又沒死,帝子有多少位都沒到繼位的時候。”
“現在是還沒死,但很快就快死了。”辛箏道。“這一年他買了不少的燃命丹,雖然很隱蔽,但做為唯一的賣家,費點心思我們還是能查出那些丹最終流入了哪裏。”
君離愣住。
燃命丹他是知道的,不是一種丹藥,而是一類丹藥,不論是不能還是別的失去了的能力,甚至精力,它都能讓人恢複。因而剛出現時,這種丹藥委實從王侯貴族的手裏賺走了一座又一座的金山銀山。
後來,嗑丹的人多了,這類丹藥的副作用也不免暴露了出來——燃燒壽命。
坑死的人太多,無數王侯貴族都想將始作俑者給翻出來,卻什麽都沒查出來。
雖然發現了副作用,但仍舊有人會買這類丹藥,一部分是好色不要命的,一部分是快死了,不怕死得更快,用剩下的壽命換最後一段時間身體能夠保持在巔峰狀態安排後事。
少昊亓用燃命丹.……
君離沉默了好一會,問辛箏:“為什麽要立我?”
“他之前推動變法,搞得少昊部內部分裂,但這會兒龍伯在北邊虎視眈眈,真分裂了,少昊部馬上就完了。若帝子中有誰的威望能夠令變法派與守舊派都服氣也就罷了,偏偏沒有。這種情況下,那些已經有了立場的帝子,一個都不能選,不管選誰,另一派都會造反。”辛箏道。“少昊部需要一個沒有任何政治立場,可以被雙方都接受的帝子成為新的宗主。”
“傀儡罷了,沃西那麽大,我不信找不到別的沒有政治立場的人選。”君離道。
“傀儡能夠讓兩派人馬暫時妥協,卻不能讓少昊侯滿意。”君離道。“傀儡隻能暫時拖延少昊部的分裂,並不能挽救少昊部。”
君離道:“我也挽救不了少昊部。”
變法,會死,不變法,還是死。
“選對了繼承人至少可以多拖一會,拖得久了,或許會有希望。”辛箏道。“而要拖得久,新任少昊侯就必須有自保的本錢,不能隨隨便便就被殺了。你是嫡子,你的繼位是對宗法製的描補,蒲阪必定會支持你。你的母親是連山果,巫鹹殿的祭巫,殺了你就得考慮連山果的報複。兩派想要破局,隻能先讓你在那個位置上擺著,等到他們解決了對手後再來讓你病逝。”
隻要不上演到弑君如殺雞的地步,那麽沃西的秩序就不會走向徹底的崩潰。
“那需要很久。”辛箏道。“而最終解決了對手讓你退位讓賢的那個人必定已重新統一了少昊部,隻有整個沃西做靠山才能讓連山果顧慮後果。畢竟,她不僅僅是你的母親,還是連山氏的族人,巫鹹殿的祭巫,不可能為一人而不管不顧。”
君離聽懂了,沉默了。
辛箏問:“還回去嗎?”
君離道:“回去。”
辛箏聞言沒說什麽。“幾時走?”
君離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有沒有你的關係?或者,我應該問,你睡我是不是為了少昊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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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有沒有人以為辛箏對君離隻是單純的圖他身子,辛箏的節操隻有更低沒有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