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安瀾
人生由無數的別離組成，不論如何不舍，都無法避免。
亙白1119年的第一場雪落下後太昊燁終不得不離開金烏城，走之前將女兒送到辛箏的臨時府邸裏，在王師回山東九州之前，安瀾會由辛箏負責照顧。
辛箏的臨時府邸原是一座小貴族的宅邸，但原主在之前的戰爭中死了，王便順手給了辛箏。
太昊燁牽著女兒的手下了馬車，忍不住對女兒交代了又交代。
父母不在身邊要好好吃飯。
辛箏遇到危險的時候別隨便湊過去，那人在冀州搞得人神共憤，想殺她的人能從姑射山排到冀望山，路人很容易被誤傷。
不要惹事，凡事以生命安全為重。
絮絮叨叨的直到安瀾開始不耐煩，太昊燁終於停下。
“十年而已，又不長。”安瀾道。“安瀾很快就回來了。”
太昊燁：“.……”對你而言不長，對我卻不是，但這話他不會在這會兒告訴安瀾，那會讓安瀾舍不得離開。
收到門僮的通報從食案前離開，被迫在門口吹了半天冷風，看別人父慈子孝的辛箏聞言亦是無言了一瞬。
太昊燁如今還年輕，安瀾意識不到，大概還要過個十幾二十幾年她才能真正意識到人與龍伯的最大差異。
太昊燁將安瀾交給辛箏。“拜托辛侯了。”
辛箏道：“少君且放心，我定會照顧好安瀾的。”
太昊燁心中信不信不得而知，但麵上卻是一派的信任。
交接順利完成。
辛箏的府邸多了一隻崽崽，以及四十名龍伯精銳和十名人族精銳。
太昊燁想塞更多的人手，但每一名龍伯精銳的武力都強大得驚人，王師顯然不可能讓他肆無忌憚的塞人，最後的磋商結果便是上限五十名。
辛箏整個府邸加起來都住不下這麽多人，而且人族居住的屋舍對於龍伯而言，雖然也能擠擠，但還是逼厭的，臨時搭建能讓龍伯住的屋子也來不及，辛箏幹脆拆了一大片屋舍搭了一大片穹廬。
辛原的穹廬帳篷是供一個大家族聚居的，空間超大，自然也容納得了龍伯。
辛箏讓門僮將護衛的甲士們帶過去先將行囊放下，一會來花園裏吃飯。
花園的植物都被拔幹淨變成了飯廳。
辛箏捏了捏安瀾肉乎乎的臉蛋：“現在也是吃飯時間了，我準備了鍋子，小家夥喜不喜歡？”
安瀾知道鍋子是什麽。
龍伯的主要烹飪方式變類似於鍋子。
各種肉類切成一塊塊的再和一些蔬菜一起放進釜裏燉熟。
人族的鍋子比起龍伯會多放一些調料，安瀾在太昊燁的媵人那裏學習時吃過幾回。“喜歡。”
“喜歡就好，因為不確定你喜歡吃什麽肉，我就各種肉都準備了一份。”辛箏道。
雞鴨鵝兔羊牛鹿.……林林總總十幾種，其中分量最多的肉當屬魚膾和豨肉。
魚膾多是因為離輞川海近，戰爭結束後輞川海的漁業也開始恢複，每天都有無數的魚送至金烏城的魚市。
豨肉多則是因為前不久與龍伯談完了的通商。
在山東九州，豨是一種非常常見的野獸，體型巨大不遜色象，雜食，山林平原森林裏都能見到，但很少有獵人會獵豨，原因無它，雖然體型和象、犀牛很像，但豨的脾氣一點都沒有後者兩者那般溫和。
也沒人會將豨當成家畜來養殖，雖然一頭成年的豨體重能達到二十石，肉非常多，但豨一胎下崽隻有三五隻，並且長到出欄宰殺吃肉需要兩年半。
與豨比起來，它的近親豚無疑優秀許多，一胎能下崽十幾二十隻，一年就能出欄宰殺吃肉。
人族養殖家畜哪有那麽長的時間消耗，雖然豚的肉質不如豨，但權衡之後最終選擇了豚，龍伯則相反，可能是壽命長，也可能是豚肉對於龍伯而言也就幾頓的事，不像人族，宰殺一頭豚的肉能供全家吃一整年，龍伯最終選擇了馴化豨。
雖然龍伯馴化的家畜種類繁多，但其中地位最重要的始終是犛牛、豨與荒原馬，豨肉也是龍伯的主要食用肉類。
通商條款一談好，雪國早就準備好的牲畜便湧入了西荒。
為了招待龍伯，辛箏咬牙買了一整頭豨回來宰殺吃鍋子。
安瀾來到飯廳時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堆成了小山的肉塊，豨肉那一堆格外的高，然後是飯堂裏的三口大釜。
兩口明顯是為龍伯甲士們準備的，又高又大，完全可以塞一頭豚進去泡澡了。
最後一口則是人族用的尺寸，擺在一張食案上，一個生得俊美得仿佛天人臨世的青年正在往釜裏放食材。
安瀾識得他。
人族新崛起的將星，也是西荒戰敗的大功臣。
不僅能打，安民的能耐也很強大，第二點是夏最為怨念的，以至於女兒的麵前無意識的提了好幾次他的名字。
不過比起戰功赫赫，青年身上最引人矚目的當屬他是身體，他是盲人。
安瀾有點懷疑這消息是不是假的，因為他們一進來青年便抬頭向她與辛箏打招呼，拿取食材下鍋更是幹脆利落，看得見的人都沒他手腳利落。
小釜裏的湯被隔成了兩半，一半是加了多種調料的湯底，不用舌頭，隻用鼻子就能判斷出它有多辛辣，另一半是除了鹽什麽調料都沒放的高湯，非常純粹的用骨頭熬了一整天的濃湯。
君離食案上的每一份食材都分成了差不多的兩份投入兩邊的湯裏，一次失誤都沒有。
坐下後安瀾吃東西都有點心不在焉，眼睛悄悄的往君離的身上跑。
“我確實看不見。”君離一邊給安瀾夾了一片燙熟的魚膾一邊道。
安瀾有些尷尬，她知道這樣不太禮貌。“對不起，但你看上去，一點都不像看不見。”
然而，那雙美麗的眸子裏確實一點焦距都沒有。
辛箏道：“人靠五感認識世界，隻是眼睛瞎了，又不是五感都沒了，眼睛看不見，耳朵聽得見空氣流動的聲音，鼻子聞得到不同事物的氣味，皮膚能感知不同事物的觸感，舌頭能分辨不同事物的味道。你想想你小時候，是不是看到什麽都先啃一口嚐嚐味？”
辛箏說的時候君離一邊嚼了一塊紅萊菔一邊點頭表示讚同。
聽到最後一句，安瀾想了想。“想不起來。”
“人族稚童在你這模樣時都還逮著什麽就啃一口呢。”辛箏笑道。
雖是認識世界的方式，卻也導致了大量嬰孩的夭折。
據青婧的研究，老人和孩童的抵抗力是最差的，但老人隻要不是老年癡呆了，能分辨是能往嘴裏送的，什麽是不能往嘴裏送的，孩童不能，因為孩童最早就是靠味覺來認識世界，逮著什麽先啃一口再說。
啃著啃著就把命給啃沒了。
這也導致辛箏不得不花了大量心思給民間科普。
生下一個嬰孩需要多久？
從懷上到分娩需要十個月。
人的一生有多少個十個月？
根據辛箏的計算，人族的女子一般十一二歲就能生孩子。
當然，青婧與大量的案例顯示，十六歲之前生孩子，生了也是白生，不是夭折就是英年早逝。孕婦也有很大概率死於難產，身體都沒發育好，用青婧的話來說便是難產是合理，不難產才稀罕。
除非習武到第三境導致身體發生了一些變化，不然人族的女子最遲五十歲就會失去生育能力。
雖然五十歲以後才失去生育能力，但四十歲以後生的孩子和十六歲之前生的差不多情況，白生的概率很高。
這也就意味著，一個人族女子正常的生育區間是十六歲到四十歲。
若是貴族還好，若是氓庶，能活到三十歲都可以稱之為高壽了。
哪怕每年都生一個孩子，一個活到了三十歲的人族氓庶女子一生最多能生十六個孩子。
再根據青婧的研究，頻繁的生育對身體傷害很大，會導致後來生下的孩子身體越來越差，最終直接生下死嬰的概率很高。
而且，懷胎十月，要保證胎兒健□□長不生個死嬰出來，孕婦必須吃好和休息好。
女人也是勞力，辛箏拒絕讓一個壯勞力長期脫離生產。
哪怕鼓勵生育，她支持的也是少生優生，生三四個，健健康康的養大就可以了，不需要生十幾二十幾個賭成活率，效率底下還浪費勞力。
安瀾伸出了八根手指：“安瀾八歲了。”
辛箏將崽崽的指頭按了下去。“我知道你八歲了，但你看上去和人族兩歲的稚童差不多。”
最多就是比例大了點。
安瀾：“.……”
辛箏給安瀾夾了一塊清湯裏的魚膾。“多吃點，長得更高。”
安瀾聞言大吃了起來。
與葷素搭配的辛箏與君離不同，安瀾顯然是肉食動物，自己撈的全是肉，釜裏的球蔥、紅萊菔、白皮萊菔碰都不碰一下，還是辛箏給她撈了才不甘不願的吃下去。
看著安瀾吃素時辛箏自己也往嘴裏送了一口球蔥，心情莫名有點複雜。
球蔥和圓蔥本質上是一種作物，後者是前者的分支，但後者發展得顯然比不上前者。
圓蔥的個頭約有嬰兒拳頭大小，根據記載，辛僖君從荒原帶回的球蔥不過指頭大小，辛原用了兩千年才將它培育到嬰兒拳頭大小，然而，龍伯的球蔥比嬰兒拳頭都還要大上一號。
圓蔥唯一的優勢大抵就是味道比球蔥好點。
但做為主食的作物最重要的是味道嗎？
是產量啊，產量高才是硬道理，追求那也得先解決溫飽問題。
隻有肚子不餓的人才有資格挑食。
辛箏瞅了瞅安瀾，不知能不能從小家夥的身上搞到龍伯族的農作物培育技術。
做為第二王朝的建立，龍伯族的底蘊無疑比第三王朝後期才誕生的人族更厚，尤其是技術底蘊，這不是光靠努力就能追上的。
察覺到辛箏在看自己，叼著一條雞腿的安瀾回以疑惑的眼神。
怎麽了？
辛箏思考了一下，道：“如果沒什麽意外的話，你未來在人族的十年都會是我照顧你，包括你的教育。”
安瀾回以一臉生無可戀。
在新雪城的時候就被兩撥先生輪著教，現在離開了龍伯族還得學習？
辛箏不解的看著安瀾的神情，我剛才說的莫非並不是教育問題而是讓你去跳崖？
君離忍了忍，還是沒忍住笑了出來。“雪侯你莫不是以為在人族就不用學習了？”
安瀾：“.……”她就是這麽以為的。
終於反應過來的辛箏：“身在福中不知福，我當年想學還沒得學呢。”
三大攝政公卿恨不能將她養成不學無術的草包，她想學習還得自己絞盡腦汁的想辦法，差點就成了字認識她，她不認識的草包。
安瀾不解：“你父母不讓你學習，沒被官吏找上門？”
“我父母早死了。”
“那你監護人呢？她沒被官吏找上門？”
君離奇道：“在龍伯，不送孩子學習會怎樣？”
“罰錢。”安瀾回答。
君離道：“那你們還挺仁慈的。”
說的時候無神的眸子對了眼辛箏所在方向，不送孩子去上學就把父母扔去挖礦，五年起步，而礦工有幾個能活過三年的？
辛箏無視君離的戲謔對安瀾道：“說說你想學什麽吧。”
“你會什麽？”安瀾好奇的問。
“我會的那可多了，治國天文地理風土人情數算.……”辛箏想了想，發現自己雜七雜八的涉獵真的很多，但隻是博，不精，博而精，她也就見過一個望舒，青婧也博，但沒像望舒那般精。“你盡管說，哪怕我不擅長，我也會為你尋最好的先生。”
安瀾想了想，焉嗒嗒的回答：“我都想學。”
雖然不想學習，但都被送來了，若不都學了，以後回家夏肯定要她好看。
辛箏瞅了瞅安瀾。“可你又不是什麽千萬裏挑一的天才，能撿一門學精就不錯了，貪多嚼不爛。”
安瀾道：“沒事，一年學不會，學十年，十年學不會學一百年，總能都學會的。”
辛箏：“.……”
君離努力咬著牛肉，不能笑，不能笑。
安瀾不解的看著臉色古怪的辛箏。“怎麽了？”
“沒什麽。”辛箏無力道，她忘了，安瀾不是人生百載的人族，壽命長就是這麽為所欲為。“但就算都想學，也需得有個先後主次。”
安瀾想了想，問：“修建一座兩百萬人口的城邑需要學什麽我就先學什麽。”
辛箏愣了下。“兩百萬人口的城邑？”
這世上唯一一座人口達到這個標準的也就拘纓河畔的拘纓國都，但根據望舒閑來無事時講的見聞，拘纓國都奇跡般的人口規模是因為那株尋木帶來的自然生態改變造成的。
農作物一年六熟，還不用擔心水土流失和土地肥力問題，哪怕是能夠一年三熟的熱帶也不帶這麽誇張的。
但那不是自然生成的，這也決定了這種規模的城邑隻會存在那麽一座，至少現在是找不到第二座。
安瀾點頭。
辛箏不由問：“你為何想建那樣一座大城？”
“很壯觀。”安瀾回答。
辛箏不是很難理解這種初衷，但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她自己都不是正常鳥，不管別人的理想多荒謬，她都會尊重。
“你容我想想要達成你這樣的夢想都需要什麽。”辛箏道。
太突然了，知道孩童的夢想天馬行空，但這般不知道該說接地氣還是荒謬的夢想，她還是沒想到，需要點時間認真思考。
“好啊。”安瀾也不急，扭頭繼續和紅湯裏的肉片奮鬥。
肉啊肉啊，她最喜歡的肉，在這不知道加了什麽調料的紅湯裏格外的美味。
辛箏思考了足足兩天，在安瀾一天吃八頓非常有將自己吃成真正的球趨向時終於有了思路。
“你要修建一座兩百萬人口的城邑，那你就得先了解一座城邑應該是什麽樣的，金烏城是人族最大的城邑，我們便以它為學習模板好了。”
“阿父帶我在金烏台看過金烏城的全貌。”
“我說的不是居高臨下的俯瞰，而是走進這座城的每一條街巷，俯瞰全城是看不清這座巨城的構造的。”
安瀾聽不懂，但感覺辛箏說得好像也有道理，在問過了夏和太昊燁為自己安排的兩名從人後便答應隨辛箏看金烏城的構造。
辛箏每天擠出了一個時辰帶安瀾看金烏城的全貌，真正的全貌。
金烏台因為太昊燁已經帶安瀾看過了，辛箏便沒再帶著她逛，而是先逛了宮城，將宮城的重要官署與貴族殿宇樓閣的華美府邸都轉了轉。
看了半個月後辛箏又帶安瀾去看小貴族、庶人地主和商人們聚居的地方。
安瀾敏銳的發現，宅邸還是很漂亮，但比起宮城的富麗堂皇不免遜色許多。
吃的也差了很多。
辛箏有幾次故意挑著別人吃飯的時候去拜訪，厚臉皮的讓主人添了兩雙箸，吃的時候談天說地，聊了聊每個月的吃用開銷。
貴族們每一餐吃的都是山珍海味，分量莫說貴族自己了，便是來個大飯量的龍伯都吃不完。
安瀾將自己的肚子給吃撐了也沒吃幹淨，肚子一直疼。
辛箏不解：“吃飽了為何還要吃？”
安瀾理所當然的道：“食物不就應該吃完嗎？”
辛箏想了想龍伯族的情況，想奢侈似乎也奢侈不起來：“不用勉強自己，吃不完就算了。”
“那剩下的怎麽辦？”
“會倒掉。”辛箏想也不想的回答。“身邊的親信奴隸會分食，如果還是吃不完的話，就喂家畜。”
安瀾覺得除非貴族的親信奴隸特別多，否則一定吃不完。
小貴族、大地主與商人們吃的健康多了，有魚有肉有紅萊菔有鹹菜.……葷素搭配，豐盛，分量也很正常，吃多少準備多少食物。
安瀾覺得自己似乎有點明白辛箏想讓自己看什麽了。
果不其然，第三片區域的居民不論是住宅還是夥食再次下降。
有一技之長的工匠與擁有不少土地的小地主是庶人中的中層，住宅狹小，每餐的主食是野菜混一部分糧食，菜肴清一色的素菜，一碟鹹菜、紅萊菔、醃蘿卜、球蔥這五樣是見得最多的。
沒有葷腥，肉是逢年過節時吃的，魚因為輞川海的緣故比畜肉便宜，三五天吃一回。
吃的糧食，安瀾很懷疑那是否糧食，殼都沒脫，她喉嚨都給割傷了。
“啊，龍伯好像不怎麽食麥。”辛箏似是突然想起什麽的看著被麥飯噎得不輕的安瀾。
話說回來，她第一次吃穀米時也是差不多的反應，辛原的飲食和農耕區也有點差異，吃穀米之前她吃的主食是肉類、乳酒以及圓蔥，第一次吃粟米時相當不適應。
不過比安瀾幸運點的是，她第一次吃的是奴隸反複舂過的粟米。而安瀾，吃的是地道的麥飯，沒脫殼，更慘的是，安瀾生命的前八年主食是球蔥，球蔥味道雖然不怎樣，卻有一點出色的優點：不割喉嚨。
石磨雖然隨著王師傳了過來，但做個石磨的成本並不低，而找有石磨的人家借就得給人一部分糧食，很多人家都舍不得。
溫飽無虞前沒人有心情追求美味。
石磨磨的麥粉製成食物，隻偶爾打牙祭時才會弄點，尋常時候都是吃傳統麥飯的。
安瀾吞了一大口羊乳。“為什麽不吃球蔥？”
麥飯的味道還不如球蔥呢，後者還不割喉嚨。
辛箏聞言第二天便帶安瀾去逛第四片區域。
以球蔥和紅萊菔為主食，也隻吃這兩樣食物，精打細算的吃，不舍得吃飽。每個人都麵有菜色，一副常年營養不良的模樣。
吃都舍不得吃，遑論其它，衣服上的補丁一層摞一層，說是衣服還不如說是百家衣，不過也差不多，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
因著辛箏付了錢，氓庶便才舍得準備足夠分量的球蔥與紅萊菔。
安瀾吃了一大盆，肚子都吃撐了，卻發現很快就餓了，不由摸了摸肚子，怎麽會，以前在新雪城時一頓球蔥紅萊菔吃完，她要很久才會餓。
“如今可知為何不食球蔥食麥？”
“我在新雪城時不會餓得這麽快。”
辛箏聞言不由樂了。“你在新雪城時食案上可不止球蔥和紅萊菔。”
“還有肉。”安瀾不解。“吃不起粟麥，為什麽不食肉？”
辛箏：“.……我若非生長在辛原，很容易以為你在犯蠢。”
安瀾不解。
辛箏道：“金烏城和荒原不一樣的，荒原無法種植粟麥，隻能搞畜牧，以畜肉為主食。物以稀為貴，粟麥少見，自然昂貴得很多龍伯吃得肉吃不起粟麥。但在人族，至少在農耕區，粟麥與肉類的價格是反過來的。”
帝國曆史上那位君王說百姓無粟米充饑，何不食肉糜那是犯蠢，但安瀾說這話，那是真的符合邏輯，在荒原吃不起粟麥吃肉，沒毛病。
安瀾聞言懂了。“為何你不是生長在辛原會以為我是在犯蠢？”
辛箏道：“帝國曆史上有一位君王，有一年鬧了饑荒，氓庶沒有糧食吃，掘草根啃樹皮，臣子告訴他，他很認真的思考出了一個解決問題的方案：百姓無粟米充饑，何不食肉糜。”
安瀾：“.……他是畜牧國度的君王？”
“農耕國度。”
安瀾：“.……他怎麽當上王的？”
在龍伯，這麽個貨色若是成了王，能在王座上活過一個月都是奇跡。
“因為他蠢，符合臣子的利益。”辛箏回答，見安瀾不懂，又解釋了句。“君王太聰明了，臣子不好撈油水，就是吃公攢私，把國庫的錢財變成自己的。”
安瀾聽懂了。“.……”
辛箏心說這位何不食肉糜的主一點都不過分，人好歹是認認真真的思考解決問題的方法，雖然因為認知和智商問題導致最後想出來的解決方法蠢得青史留名。
帝國近萬年曆史上更過分的君王一抓一大把。
辛箏記得自己第一次聽到何不食肉糜的典故時，第一反應是吃不起粟麥吃肉沒毛病，理解畜牧區與農耕區的差異後仍舊沒覺得這法子有什麽問題，沒有糧食吃，那就吃別的災民的屍體，沒毛病。不過後來多讀了些書，對那位犯蠢的君王有了更多的了解後便知道這位君王和自己不是一個思路。
自己的何不食肉糜是吃人，犯蠢的君王卻不是，人是真的出於善良才那麽說的。
更有一位人王曾感慨民眾就像牛羊一樣繁多，堅韌又勤勞，就是不像牛羊一樣可以入口。
很多人稱讚這位人王關心氓庶，辛箏卻總覺得他是在遺憾民眾不能像牛羊一樣充饑。
更有大把拿賑災的錢去修宮室，被問及氓庶該怎麽辦，答曰：沒事，回頭多下幾道鼓勵生育、生產的政策，損失的人口要不了幾年就恢複了。
不過這些案例辛箏心性再惡劣也不可能給安瀾來個匯總普及，終究生而為人族，得給自己的種族留點麵子。
“回去加餐吧。”辛箏摸了摸安瀾的腦袋。“這幾天逛完了我們再逛第六片。”
安瀾驚訝不已：“還有第六片？”
辛箏理所當然道：“地獄尚且十八層呢，人間又怎麽可能隻這麽幾層？”
安瀾想了想，發現自己無法想象比隻能啃球蔥和紅萊菔更慘的夥食是什麽，回去後問了問自己的人族從人，出身人族貴族的從人表示，我也想像不了。
事實證明，辛箏的節操之突破下限，沒人能想到。
※※※※※※※※※※※※※※※※※※※※
對何不食肉糜的兩種解讀是網上看到的。
那種不吃人就得餓死的處境，很多人可能不到那個時候都不能確定自己會不會吃（和望舒有類似的PTSD另當別論），而辛箏非常確定自己會吃，也因為相信自己一定會吃，她也不相信別人能做到餓死也不吃。
不過理解不代表支持，真讓她碰上那種吃了的人，她九成九會把人給殺了。因為人對於極度饑餓下吃到的食物會印象格外深刻，容易多年念念不忘，惦念正常的食物沒關係，但惦念人，殺了最安全。
以及，不同地方風情不同，何不食肉糜放在農耕區那是犯蠢，但放在畜牧區卻是理所當然。
最後，作者如果說辛箏是個和平主義者，愛好和平，不知道會不會有人讀者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