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少昊君離
吃飽喝足,吃不完的打包。
結賬時君離甚為心疼的取出一把麟趾金結賬,轉身的時候看到辛箏拿著一枚像銅錢但顏色又有點差異的錢在手裏拋著。
“我請客。”君離道。
辛箏道:“我隻是有點好奇這沒錢值十枚兩銖錢會不會有人收。”
君離知道兩銖錢,辛箏在辛國發行的錢,因為用料足工藝好還有防偽標識,非常受歡迎,因為他在蒲阪看到過有人付錢用兩銖錢。“你這枚錢幾銖?”
“三銖。”
君離不解。“三銖的錢怎麽可能值二十銖錢?”
辛箏道:“誰規定錢的購買力必須由鑄錢用的金屬本身的價值決定?”
君離很想說一直如此,但想想辛箏有幾回是走尋常路的。“那你覺得應該如何?”
“糧食啊,兩銖錢和糧食掛鉤,三銖錢和兩銖錢掛鉤。”
君離思考了好一會才理解辛箏的意思。“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說三銖錢值十枚兩銖錢,它就值?”
辛箏想了想,點頭。“差不多。”
“但那樣的話,你需要底層的高度信任,或許在辛原可行,但辛原之外,你缺乏信任。”尤其是這萬裏之外的西荒。
真正花錢買東西的主體是氓庶和小地主,貴族和大地主也不是就不買東西了,但有著阡陌連綿不絕的土地,占據了絕大部分資源的貴族與大地主對外基本沒什麽購買需求,不管需要什麽,自己的莊園都能自給自足。
氓庶中的上層倒是有需要買東西的需求,但一沒錢,二不信任上層,不會因為辛箏說三銖錢值二十枚兩銖錢就接受三銖錢。
底層的氓庶,不管有沒有需求,都買不起,買不起便等於沒有需求。
辛箏歎道:“你說得對,所以我這段時間一直是拿三銖錢當正常錢用的。”
更無奈的是她還得慶幸別人拿這種合金錢當正常錢來收,不然真的就是有錢都花不出了。
君離安慰道:“你都能把錢鑄出來還在外麵嚐試了,它的辛原應該接受良好吧?”
辛箏點頭,根據虞短則一個月多則三個月給她的工作報告和總結,三銖錢在辛原甫一發行便接受良好。
君離道:“你看,還是有人信任你的,換了別的任何一個國君,我相信都不會有這樣的效果。”
氓庶百姓也不傻,就算真傻,被騙多了不一定會精明起來,卻一定會知道提防兩個字怎麽寫。
辛箏哦了聲。“是我的從事太能幹了。”
三言兩語介紹了下虞做了什麽。
虞設立了個兌錢司。
將三銖錢兌成兩銖錢,還是將兩銖錢兌成三銖錢,隨時都能兌,將銅錢兌成金銀或是金銀兌成銅錢也可以。
十枚三銖錢以下隨便兌,不收費,超過十枚三銖錢就會收手續費,免費的也僅限於三銖錢和兩銖錢之間的兌換,若是銅錢兌金銀或金銀兌銅錢,不管超沒超過十枚三銖錢,都要收手續費。
理由非常的理直氣壯,兌錢司好歹也是一座官署,維持它也是要花錢的,而且不收手續費,無聊人士天天兌錢玩不是擠占公共資源嗎?
確定真的能兌錢後就沒什麽人兌了,買東西揣一串銅錢總歸是不如帶著一枚銅錢方便安全的。
不過兌錢司隻存在於辛原,出了辛原就沒了。
君離不由道:“就算是兌錢司,日後也是可以反悔的,別將氓庶想得太蠢。”
也別對自己太沒信心。
若非信任辛箏就不會出爾反爾,那麽在確定辛箏是認真的後,氓庶們是不會放心接受三銖錢和兩銖錢之間一比十的兌換比例的。
新錢的推行不僅要花錢買東西的人願意相信,還得賣東西收錢的人也願意相信,少一個都不行。
辛箏道:“我知道他們不蠢,我隻是不認為氓庶百姓會一直如此。”
君離聞言想到辛箏對王位的興趣。“你想效仿白帝?”
白帝是帝國曆代人王中武力低得……隻能用七個字來形容:弱雞中的戰鬥雞。
這位人王的功績是文治武功皆有,但武功的比重比較重。
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窮兵黷武了,不過白帝也是無奈,前任留了個好爛攤子,她不想頻繁發動戰爭都不行。
不服的諸侯是不是要教訓?
失去的土地是不是要搶回來?
辛箏搖頭。“帝國如今沒她接手時那麽慘,不需要頻繁的戰爭來收拾爛攤子。”
君離不解:“那你為何覺得以後會變?難道是對自己未來能否保持初心沒信心?”
辛箏堅定的道:“我對我不會變非常有信心。”
但也因為她不會變,日後她為王,萬民才會活在水深火熱中。
她又不是無私的聖人。
每一分的饋贈都已標好了價格。
君離不明白。
辛箏也不打算解釋。“趕緊付錢,溜完食我要去睡覺,明天去看看你幫我收集的書和公文。”
雖然很想馬上就去看,但在船上那些天又是鹹魚味又是不洗澡,委實沒休息好,如今終於到了金烏城,怎麽也要先休息好,休息好了才有精神幹活。
正在等掌櫃拿稱稱金子的君離:“.……不用那麽急吧,書很多的。”
“不急不行,過兩天我可能會很忙,有什麽私事隻能趁這兩天都做完。”辛箏也很無奈。
君離哦了聲,沒再說什麽,將掌櫃的找的一把錢收了起來。
辛箏瞧了一眼,發現掌櫃的找的錢是銅錢。
不是王畿那種兩寸長的布幣,而是和她的兩銖錢差不多的小銅錢,但西荒土地貧瘠卻多礦藏,銅礦都能和山東九州的南部比了,因而太昊琰在位時鑄錢比較舍得用料。
銅錢的尺寸普遍為一寸,分量足,含銅量高,甩開帝國如今九成五的錢幣十條街.
銅錢之上還有一種更大額的錢:麟趾金。
和山東普遍用於大戶人家之間往來的金幣不同,太昊琰發行的麟趾金有兩種。
一種是大麟趾金,一枚的分量為一兩。
一種是小麟趾金,一枚的分量為兩銖。
金子雖然很珍貴,但隻有兩銖的麟趾金,中層的人家也用得起,可以作為一種購買力比較大但又沒大到隻有貴族才用得起的錢。
境內有金礦,而且是大金礦就是這麽壕。
方才君離拿來結賬的麟趾金便是小麟趾金。
感覺到辛箏似乎對錢有興趣,君離問:“要看看?”
“不用了。”辛箏搖頭。“我隻是隨便看看而已,西荒,也不知該說它豪還是說它貧瘠,土地貧瘠,適合耕作的土地麵積狹小,但礦藏不僅多還豐富。”
元洲大部分的礦石都能在西荒找到。
這點西荒就比北荒強多了,北荒的礦藏也很多,但沒西荒這麽均衡,北荒的諸多礦藏,金礦比例有點高。
君離道:“應該算貧瘠吧,金山銀山再好,若無法利用,也不過一堆石頭。”
不論是西荒還是龍伯控製的北荒,礦是真多,但開采也是真難,而且……產糧的土地太少。
不論是對於哪個國家還是族群,想要發展,糧食的自給自足是最基本的前置條件。
“照你這個標準,海裏才是最慘的。”辛箏道。
根據青婧給她寫的信,海裏的資源比陸地更豐富,包括礦藏。
青婧知道一條魚,賣一些稀有的金色珍珠。
青婧詢問一番後得知,產那些金色珍珠的蚌生活在一條金礦上,大抵也是因此,蚌攝入了金子,形成了金色珍珠。
然,對於鮫人而言,產珠的蚌比那條儲量非常可觀的金礦更有價值。
一來海裏的礦藏基本沒被開采過多少,到處都有;二來金山銀山不能用於交易那就是無意義的石頭。
君離無語。“你還打海洋的念頭?”
“有點想法,但現實顯然不允許,太昊琰的私生女是鮫人的王後,才逼死了她老娘,短時間內沒法合作。”辛箏也很無奈。
君離:“.……你想得真遠。”別人是吃著碗裏的望著鍋裏的,辛箏倒好,吃著碗裏瞧著鍋裏,心裏已經在盤算著後麵三天的餐食食譜。
“思考有益於增長智慧。”辛箏理所當然的回答。
君離無法反駁。
將銅錢都讓侍從收好後君離從辛箏手裏接過被打包好的食物與辛箏一同出了門。
飯後走一走,活到九十九。
吃得有點多,辛箏拿著一包鮮果一邊慢悠悠的啃著一邊走著回去。
等回到住處時肚子裏的食物正好消化得差不多,再舒舒服服的泡個澡就可以上床睡了。
奈何現實最愛說:計劃趕不上變化。
邊吃邊說話,但不論是辛箏還是君離的反應能力都很強大,看到一輛驚了馬的失控馬車向自己衝來,倆人一個見義勇為的都沒有,不約而同的拽著彼此向旁邊躲。
侍從們也紛紛將倆人保護起來。
馬車顯然撞不上了,車廂裏竟然跳出了三四號人殺向倆人。
侍從非常熟練的迎了上去。
辛箏不由對侍從們刮目相看,她去當糧官之前君離的侍從絕對沒這麽高這麽熟練的水平。
不過最刮目的還是刺客們。
看到又有十幾號刺客從混亂中的人群中突然暴起,辛箏忍不住無語。“我都跑金烏城來了,居然還能追來,怎就執著至此?”
就算她的頭顱在地下世界的賞格很驚人也不用這麽拚吧?
辛箏無語時,負責她安全的暗衛們也紛紛從人群中跳了出來。
“不一定是衝你來的……”君離剛想說大概率是衝著我來的便感覺一支箭矢嗖的射來。
馬車裏居然還有一名用弩的刺客,並且是衝著辛箏來的。
誠如辛箏所言,確實很執著。
君離下意識將辛箏推開,自己也進行了躲閃,但還是被射中了鎖骨下的位置,所幸那裏不是要害,所幸那地方骨頭多,箭矢連穿透身體都沒做到。
辛箏在被推開時已經掏出了隨身的□□,回了一箭,慶幸的是被推開時箭已經射向馬車,一箭紮在了拉車駿馬的眼窩裏。
本來就有點受驚的馬頓時癲狂了,跑得更瘋了,將車夫都給顛了下來,車輪碾過,須臾便沒了氣。
車廂裏躲著放暗箭的刺客再能耐也沒法在這樣的條件下繼續瞄準目標,很快便被拖得跑沒了影。
辛箏卻顧不上細看,被推開後粗略掃了眼刺客,目光最終停在了君離身上,確切說是君離鎖骨下兩寸的地方。
君離盡量自然的道:“我沒事,它被骨頭擋住了。”
辛箏伸手摸了下確定是否真的被骨頭給擋住了,君離立刻疼得齜牙咧嘴。
辛箏問:“不是沒事嗎?”
君離:“.……”
做人太過分要被雷劈的。
雖然刺客不止一波,但不論是君離的侍從還是辛箏的暗衛皆是身經百戰,很快將刺客們給料理得差不多了,非常幹脆的跳過了抓活口環節,全部殺光了事。
辛箏留意到了這一細節。
誠然,刺客都是死士,刺殺失敗後都會服毒,哪怕抓活的也很難問出什麽來,但正常人多少還是會嚐試一下。
她不留活口是因為沒意義,想殺她的人能從西荒的冀望山一路排到沃州的姑射山,鬼才分得清誰是誰。
君離沒理由如此。
雖疑惑,但辛箏也沒急著詢問,先將人送到了最近的醫館。
箭矢正好被一根肋骨給擋住了,傷勢不算重,至少內髒都平安無事,皮外傷雖然也有感染發炎的風險,但風險怎麽也比不上內髒出血,前者隻要倒黴的傷口發炎,傷口愈合後就能活蹦亂跳,後者哪怕死不了,後半輩子也會落下點病根。
唯一的問題是,箭矢釘在骨頭上,拔出的時候需要更大的氣力,也會比平常的箭傷更疼。
麻沸散多半也壓不住這疼,哪怕壓得住,麻沸散用的藥材不乏一些珍貴的東西,小醫館提供不了如此昂貴的藥物服務。
“張嘴。”辛箏對君離道。
“啊?”君離不解的張嘴。
辛箏將一塊柘糖塞進君離嘴裏,品嚐到嘴裏的甜味,君離有些詫異,怎麽突然給他吃糖?他需要的是麻沸散不是糖,糖又不止疼,而且,嘴裏的甜味和平素吃的飴糖的甜味感覺有些不一樣。
君離無意識的辨識著嘴裏糖和飴糖的差異。
正品嚐著忽然感覺到辛箏湊近,非常近,近得他都能感覺到辛箏鼻翼翕動時的氣息,心髒不爭氣的砰砰跳。
辛箏打量著君離脫光了的上半身。
人族的貴族男子,三十歲以後身材十個至少走形九個半。君離離三十歲還遠著,二十二歲的肥胖貴族她見得也不少,不過大部分這會兒還是可以看的。
看青婧解剖過不少活人和死人,聽過不少青婧對實驗材料的點評,她能夠判斷出君離的身材不是因為年輕所以好,而是這家夥每天堅持習武再加上鍛體操的緣故。
看著瘦削,脫了衣服全是肌肉,辛箏伸手這裏戳戳那裏摸摸,很結實。
辛箏的爪子有點涼,但君離卻莫名的覺得那爪子很熱,帶得他感覺自己的皮膚仿佛火在燒。
君離趕緊摁住辛箏的爪子。“你做什麽?”
辛箏坦然回答:“常年鍛煉一身肌肉的人,日後不鍛煉了,肌肉會迅速蓬鬆成一大坨肥肉,我在想,你這身材,等你年紀大了不鍛煉了會是多大一坨。”
君離想了想,無法想像,他又不知道胖子和瘦子長什麽樣,隻能憑手感判斷前者比後者軟,以及沉。
在連山城時他照顧過一個小胖子,圓滾滾的一團,一身又軟又嫩的小肥肉捏著手感甚好,抱著……抱不動。
“胖了又如何?”君離不解。“手感不是會更好嗎?”
“但不好看啊。”辛箏道。“人是視覺生物,除非你胖得非常勻稱,不然會給人豚的感覺,豚的話,話說你知道是什麽樣呢?”
“我摸過。”君離回答。“我便是老了也不會停止習武.……嗷!”
辛箏將用另一隻手拔出的箭矢扔到旁邊案幾上,扭頭對胡子一大把的醫者道:“可以給他清理傷口上藥了。”
君離咬牙:“辛箏!”
“拔的時候不疼吧?不用謝,朋友之間應該的。”辛箏甚為好友的道。
君離不由噎住。
拔的時候沒感覺,但拔完以後特別疼呀。
醫者在辛箏的眼神催促下上前給君離清理傷口。
在辛箏的要求下清理傷口用的是烈酒,本身清理碎肉就已經很疼了,還用烈酒清洗傷口,滋味非同一般的難言。
辛箏坐在一旁一邊啃著暗衛撿回來的果子一邊同君離說這話。“你做什麽了被人天天拜訪?”
“你怎麽知道我被人天天拜訪?”
“你的侍從就沒想過留活口,不會有人被刺殺還不想抓活口弄清楚是誰的,要麽本身就很清楚是誰,但又不可能以此扳倒別人,倒不如殺了算了,要麽就是仇家太多,無所謂了。”
“你是哪種?”
“我自然是兩者兼有。”辛箏想也不想的回答。
感受著辛箏語氣中流露出的驕傲,君離有一瞬的語噎,這種事有什麽值得驕傲的?
辛箏道:“你呢?”
“我為了保障軍紀,給了軍隊很多賞賜。”
“你和王,有錢?”辛箏稀奇道。
王師可是幾十萬,不是幾萬,哪怕隻是幾萬,想填飽他們讓他們不去燒殺劫掠一條龍服務,那也不是任何個人能夠負擔的數目。
“舊貴族有錢。”
辛箏哦了聲。“抄家的時候人殺光了沒?”
“舊貴族有功,搶他們錢貨已是傷人心,若再傷及他們性命,人心豈非寒透?”
“人心寒透了隻能說明你太蠢。”辛箏不以為然。“若是我,必定會暗中授意一個貪得無厭的家夥去做,事後再大張旗鼓的斬了此人殺雞儆猴以正風氣,順便表示自己不知情,自己也沒想到下麵的人會做出這樣的事,再寫封誠懇的悼文表達歉意。人心,涼不了。”
君離生生讓噎了須臾,摟錢都能摟得如此一石多鳥,辛箏委實是個人才:“玩弄人心者終敗於人心,你就不怕無人信你,你也無人可信?”
辛箏不以為然。“我本來就無人可信,而且我這也不叫玩弄人心,這叫一勞永逸的解決問題。你倒是沒玩弄人心,結果便是你天天被人拜訪,我倒要看看接下來在西荒的日子你要怎麽過。”
“我的日子再難過還能難過你?”君離反問。“都追到西荒來了。”
辛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