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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辛箏

  亙白1118年的冬季注定是一個難熬的季節,尤其對於冀州萬民而言,怕是五十年來最難熬的。


  辛箏伸手接住一枚鵝毛般的雪花。“你說冀州人族如今該有多恨我?”


  一旁喝熱湯的元聞言道:“你算算你這個月被刺殺的頻率不就知道了?”


  雖然冬日嚴寒,除非貴族,不然蒲阪缺衣少食,但這支遷徙流民的日子過得卻甚是不錯,甚至奢侈的因為天寒而在路上找了個避風的地方修整,準備等冬季結束再走。


  一路搶糧倉過來,日子不要太滋潤。


  王侯貴族們也如辛箏承諾的,沒人有空來找流民的麻煩。


  原因?


  辛箏充分發揮了攪/屎棍精神走到哪禍害到哪,各種挑撥離間煽風點火無事生非……王侯貴族們忙於內耗,委實顧不上流民,甚至為了拉攏辛箏這個代表王的糧官,紛紛許以辛箏好處,讓辛箏拿好處拿到手軟。


  自然,有收獲也有代價。


  辛箏被刺客熱情訪問的頻率翻了至少兩番,哪怕是躲到了流民中,刺客也如影隨形,時間久了,連流民都不敢靠近辛箏了,就怕被誤傷。


  “這我哪還記得清。”辛箏道。


  “截至目前為止,二十一次,對了,現在才月中。”元道。


  “月中啊。”辛箏望了眼瞭望台外夜空高懸的雙月,常儀隻剩下一彎月牙,望舒卻是飽滿如銀盤。“說起來,我當年被國人驅逐時望舒也是這般的飽滿,轉眼十年都過去了,我們相識也有十年了。”


  她當年流亡蒲阪的路上可是被盜趾軍給俘了。


  元沒什麽感覺。“是嗎?我對時間不敏感。”


  十年也罷,一百年也罷,祂都沒感覺。


  辛箏聞言不由看了眼元,好奇的問:“你活了很久嗎?”


  “很久很久,久到我都想不起自己的年齡了。”元回答。


  辛箏挑眉。“長生不老?”


  元想了想,點頭。“可以這麽說。”


  神話生物的壽命,哪怕是贗品,壽命也是數以百萬年計。


  辛箏一時無言,瞧著元的眼神甚為複雜莫名。


  元問:“你在想什麽?”


  辛箏道:“我在慶幸青婧曾經向我推薦長生夢時我拒絕了。”


  元奇道:“為何拒絕?”


  “因為我不想失去最後殘存的感覺。”辛箏看著元,非常慶幸的道。“如今看著你,我更慶幸自己當年的拒絕,永生擁有了無盡的時間,卻也失去了時間。”


  元感慨萬千:“.……我當年也這般認為。”


  辛箏聞言驚奇道:“那你怎還會變成如今的模樣?”


  元一臉往事不堪回首。“.……世事無常。”


  命運之糟心在於當你以為它已經很糟心時,它總能讓你深刻體會到,它還能更糟心。


  辛箏撚著珠串思考了會,忽問:“青婧以後也會如你一般嗎?她告訴過我,她現在的壽命比羽族還長,但她仍舊在永生發起挑戰,以她的聰慧與毅力,我覺得她有生之年多半是能如願的。”


  元道:“永生的代價是永生,但她和我們所有人都不同,或許會不一樣。”


  別人追求永生那是隻是為了永生,而青婧,她追求永生純粹是因為凡人的壽命不支持她成為全知妖。


  永生隻是她一生所求的前置工具,不是終點。


  “聽起來你很了解青婧。”辛箏驚訝道。


  “我也算看著她長大的。”元一言難盡的道。


  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


  活得久了什麽牛鬼蛇神都能見識到。


  然而,青婧永遠都能讓人耳目一新。


  辛箏哦了聲。


  若元是靠寄體不斷延續生命的,隻怕.……玉宮的每一代巫女都是她的寄體對像。


  不知青婧知不知此事。


  辛箏推測青婧應不知。


  原因很簡單。


  青婧當年被驅逐出玉宮的罪名是踐踏道德倫理,而非叛逆弑師。


  元道:“我從未見過有人能心境平和安寧的提起她,甚至與她相處。”


  辛箏道:“青婧隻是缺乏引導,隻要引導得好,她的破壞性是可以控製的,甚至還能造福千秋萬代。”


  元:“.……你一個壽命不過百載的凡人卻能看得比長生種更遠,委實少見。”


  “少見,那也就說並非沒有?”辛箏好奇道。


  “那是自然,元洲數萬年,多少生靈誕生與死亡,天才誕生於人口基數之上,基數越大,越是英才輩出,放到元洲數萬年的曆史尺度下,目光長遠的智者自然不會少。”


  “你見過哪些?”


  “我見過的不少,不過你聽說得比較多的話,濁山蓀、驪連扶風、九方寧。”


  辛箏思考了好一會才將這三個名字給對上號。


  濁山蓀,四帝中的第二位,濁山國的始祖,史稱青帝。


  驪連扶風,四帝中的第三位,扶風氏始祖,史稱黃帝。驪連是他的氏,但他的子孫卻是以他之名為氏,很多人都誤以為扶風是黃帝的氏。


  九方寧,辛箏記得,防風氏族最響當當的祖先,四帝中最末一位的白帝無姓無氏,單名一個寧。


  “九方寧是白帝?”辛箏問。


  元隨意的點頭。


  “這三位確實皆人傑智者。”辛箏由衷讚同。


  帝國國祚綿延數千年,王座之上換了百餘人,能夠成為帝的隻四位,足以說明這三位的含金量。


  不過——


  辛箏不解:“為何沒有炎帝?”


  元:“.……”


  辛箏看向元,玩笑道:“不會你便是炎帝吧。”


  元、望舒:“.……”


  瞧著元的神情,辛箏臉上的微笑也不由僵滯了一瞬,她就是隨口那麽一說而已。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最後還是元開口換了個話題緩解氣氛。“再過去不遠便是葛天國,冬日後你可會去葛天國造訪?”


  辛箏從善如流的接話。“葛天國是冀東最強大的方國,我自是要去拜訪的。”


  雖然不接壤,她日後打冀州的主意,位於冀州東部的葛天國是繞不開的坎,不趁早放幾把火削弱葛天國都對不起自己。


  元道:“你若要對葛天國做什麽,最好先見一見葛天侯,見完以後再決定。”


  辛箏想了想,問。“因為青婧?”


  青婧與葛天國嗣君的孩子生得像,她又不瞎,要麽純粹巧合,要麽青婧出身於葛天國的公族。


  元挑眉,點頭。


  辛箏道:“青婧不會在意家族的。”


  一個方國的公族人口枝繁葉茂,鬼知道有多少人口,就青婧那心性,至親手足都未必會在意,何況不知道幾杆子才能打得著的親戚。


  元不置可否。


  兩個人又閑扯了幾個話題,仍舊不能完全衝掉之前隨口一句話帶來的幹擾。


  慶幸的是辛箏等了許久的信使終於來了,完全打破了瞭望台的詭異氛圍。


  辛箏迫不及待的從信使手裏接過最新的望鄉軍報。


  流民的位置並不固定,馴養的禽鳥沒法將軍情報直接送到她手裏,都是送到離她最近的據點,再派人送到她手裏。


  雖然會增加情報的滯後時間,但為了生命安全也沒辦法,所幸這些軍事情報本來就距離很遠,多滯後一兩天也沒多大差別。


  拆開閱讀,辛箏不由挑眉。“好算計,夠狠。”


  元感興趣道:“望鄉那邊發生什麽了?”


  辛箏瞅了眼元,仔細打量了下,無法判斷元對於望鄉發生的事情什麽心態。


  誠然,有人的地方就有紛爭,有紛爭的地方遲早醞釀出戰爭來,但望鄉……若元真的是炎帝,那望鄉如今發生的一切無疑是一出荒唐滑稽的俳戲。


  “望鄉的西荒軍缺糧無援,卻誓死不降,大抵是要戰至最後一兵一卒。”辛箏道。


  元沉吟了下。“最大限度消滅蒲阪王師的有生力量,逼迫王師打入西荒後懷柔嗎?”


  若西荒隻有人族,一路打過去的傷亡如此巨大,王師必定過城屠城,莫說三日不封刀犒賞三軍,便是十日不封刀都是最基本的犒賞與發泄。


  然西荒不止人族,王師元氣大傷,無法靠自己的力量鎮守西荒抵禦龍伯,便必須懷柔西荒人族,燒殺劫掠三光一條龍服務什麽的就必須克製,至少不能放開了幹。


  當然,王師的高層若是不介意被盯上人族史冊的恥辱柱遺臭萬年那就另當別論。


  畢竟,西荒人族的人口是真的很少,再火上澆油一番,王師又沒能力自己鎮守,龍伯是不會錯過良機的。


  辛箏讚同。“我現在也可以放心了。”


  由事觀人,太昊琰和蒲阪對立卻沒打算破罐子破摔,至少沒有很多諸侯國君們不是我的國,那就往死裏糟踐的主人翁精神。


  思及此,辛箏惋惜道。“太昊琰是個人傑,勝過蒲阪太多人。”


  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


  權力的角鬥場隻有輸家和贏家。


  帝國漫長的曆史,辛箏聽說過也見過很多權力角鬥失敗後破罐子破摔往死裏賣國的。


  若我不為國君,那便不是我的國,是敵人的國,既然是敵人的國,出賣起來需要心疼嗎?


  她一直都很擔心西荒失敗時太昊琰會不會破罐子破摔投誠異族,放龍伯南下,如今看來,太昊琰不僅不會放龍伯南下解自己的圍,哪怕敗了,她也會想方設法遏製龍伯。


  元也歎道:“是啊,很優秀。”


  辛箏無言的看著元一邊感慨一邊改變了氣質,貨真價實的換了一個人。


  望舒道:“你幫我看顧幾天。”


  辛箏不動聲色的問:“有急事?”


  “我想去找王,或許會是機會。”望舒道。


  真誠實。


  辛箏:“.……我以為你對我的提議很動心,我們已經達成了默契。”


  望舒點頭。“我的確動了心,也的確與你達成了默契。”


  “那你還?”


  “他活著,你能將他的名字刻入碑文?”望舒反問。


  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容許自己的名字被刻入注定遺臭萬年的恥辱碑,除非已經死了,什麽都做不了。


  辛箏思考了須臾,勸道:“他的年紀已經很大了,待我為王時,他必定已死。”


  帝國曆史上在位時間最長的是炎帝,在位數千年,其次為白帝,在位四百年,前者服食了不死藥,後者有長生種的血統。


  血統純正也沒服過什麽不死藥的王顯然不可能追趕這兩位的在位時間。


  望舒道:“我希望他死的時候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而且,我也不想等太久。”


  辛箏很想說何至於此,當年的慘案王也是被蒙在鼓裏的人,但想了想自己終究不是當事人。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良是做人最基本的素質。


  雖然她覺得哪怕自己經曆了望舒經曆的事也不會覺得要報複至此,但望舒和她又不是一類人,三觀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也沒法將心比心。


  可辛箏也不能真讓望舒去瞅瞅有沒有什麽機會好將王給殺了。


  “若王在這會兒死了,帝國必定天下大亂。”辛箏努力勸道。


  望舒問:“你的積累難道還不夠?”


  “我的積累已經夠了,但我不想破壞禪讓製。”辛箏道。“我要從活著的王手裏接過帝國的權柄而非武力征服天下獲得王位的法理。”


  望舒不解:“有什麽區別?”


  不都是成為王嗎?

  辛箏道:“區別很大,前者,我獲得的法理是始於炎帝一代代禪讓而來的王權,那王權便不是我的所有物,而是暫時由我執掌。而後者,王權便是我的私有物,是我和我子孫的。”


  望舒聽懂了。“多少人渴望江山社稷子孫萬代,希望王位直屬於自己的家族,你倒好,竟與所有人背道而馳。”


  辛箏道:“若王權世襲,我便得殺死人族所有的人傑,哪怕我願意放過失敗者,他們的下半輩子也注定做個閑散無為遠離朝堂的人。若王權禪讓,那麽當我為王,敗者除非特別想不開,不然便得遵循傳統,勝者王,敗者臣,一起為帝國效力,貢獻自己的能力。”


  望舒道:“人族不缺天才,隻是天才缺乏發揮的平台。”


  飲了一口乳酒,辛箏繼續道:“你說的對,人族不缺天才,三五萬萬人口的基數上,有大把可以取代別人的人才。但世襲製,弊大於利。”


  望舒瞧著辛箏,安靜的等待下文。


  辛箏問:“這世上可有人能保證自己的子孫代代人傑?”


  望舒想說炎帝能,整個人族都是她的血緣後代,龐大的人口基數足以保證每代都人才輩出,但她也知道辛箏問的不是這個。“不論多麽英明神武的王都不能保證自己的孩子和自己一樣優秀。”


  若人傑的後代都是人傑,帝國也不會這麽亂了。


  王侯貴族們的祖先哪個不是可以追溯到先賢的身上?但那些王侯貴族有幾個和自己的祖先一樣優秀?


  青婧的生命信息遺傳概率論在合理性方麵明顯甩開血統神聖性一萬條街。


  天才不是誕生於血統,而是誕生於足夠基數和時間上的概率。


  辛箏點頭。“沒有任何君王能夠保證自己的子孫和自己一般優秀,卻又希望江山萬代,你猜君王會做什麽?”


  望舒:“.……血統神聖性?”


  辛箏點頭,又搖頭:“空口白話的血統神聖性可沒多少說服力。”


  望舒想了想,又道:“壟斷知識,將一個人博覽群書刻苦學習的優秀歸咎於其血統高貴而非自身努力。”


  辛箏點頭。


  望舒道:“雖然有用,但現實的禮崩樂壞已經足以說明這招沒那麽好用。”


  辛箏繼續點頭。“所以還有另外一種。”


  望舒想了想,想不到。“是什麽?”


  “愚民,比起提升自己,打壓別人總是更容易。”辛箏道:“隻需將萬民洗腦成沒有思想的豚犬,降低對統治者的能力要求,畢竟,統治萬萬人很難,統治萬萬豚犬能有多難?現在的王侯貴族們也有愚民,但他們的愚民還不夠高明,愚民的法子不夠完善,無妨,有需求就有發展,人性決定了這種需求一定不會消失。未來一定會有無數天才接力打磨出更完美的愚民路子,將萬民徹底洗腦成沒有思想的豚犬。”


  望舒順著辛箏的思路想象了下,不由打了個激靈。


  辛箏一字一頓的道:“所以,我的王權法理性必須來自於選賢舉能的禪讓。”


  禪讓製雖然也有一大堆曆史給出了答卷的弊端,但這世上哪有完美?

  利大於弊便足矣。


  她是強迫症,不是完美主義者。


  望舒道:“你可以從他的繼任手裏接過王權。”


  辛箏搖頭。“我又如何知道他的繼任能否熬到我解決帝國動蕩的那一日?甚至,配合我?”


  望舒不想放棄複仇,但辛箏引導她想象的未來又太可怕。“你既然不讚成王權世襲,不傳位子孫不就是了?”何況,辛箏體內的鉛汞含量濃度.……想生也生不了。


  辛箏道:“我隻能保證我自己不會廢禪讓,但保證不了我的後代不會在我死後廢禪讓,黃帝便是前車之鑒。且世人又推崇血緣繼承,隻要我的血緣繼承人故意模仿我,相信我,有的是蠢貨會相信那個人和我一樣。”


  望舒頭疼。“你想得委實長遠。”


  辛箏見望舒頭疼,想了想,道:“若你實在咽不下氣,我也不攔你了。”


  望舒狐疑的瞧著辛箏,精/分了還是鬼上身了?


  辛箏繼續道:“隻要不弄死,不影響他的頭腦清醒,不影響他書寫,你做什麽都行。”


  望舒深深的看著辛箏。


  辛箏平靜的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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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以後再也不挑戰群像文了,越寫越痛苦

  以及,人在坐上權力巔峰後,要麽像辛箏一樣追求個人的萬古流芳(當然,辛箏特別點,不能流芳百世她也不介意遺臭萬年),要麽追求子孫承繼,江山萬代,大部分希望魚和熊掌兼得,愚民的路子.……有需求自然會有發展。


  隔壁阿三那套至少就很有創意,辛箏自己想不到,她也不會去想(她連自己的身後事都無所謂,就更不會在意子孫是榮華還是窮困潦倒甚至滿門滅絕),但她能夠看到人性會促使掌權者做出什麽來,帝國的曆史也向她證明了掌權者為了財富與權力的世襲能夠搞出什麽騷操作來。


  所以,她雖然計劃著武力搞定所有分封的貴族(嘴炮無法說服貴族放棄土地和權力,嘴炮做不到那就隻能上物理),但是,她的王權法理性必須來自於傳統的禪讓,不論她有沒有後代,未來都不能有任何人能仗著和她的血緣關係合法繼承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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