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畫旬
雙月高懸,柔和的月光取代了太陽星籠罩著軍營,在冬日積雪的反光下,整個天地愈發明亮。
畫旬踏著月色巡視著軍營,這是他多年來的習慣,一個將軍不能不了解自己的軍營細節,麾下將士也不能不認識自己的將軍長什麽模樣。
正走著,忽的聞到了肉香。
畫旬腳步頓了頓,往肉香傳來的方向走去。
鮫人的視覺比人族差許多,但嗅覺卻將人族的嗅覺甩開十條街,同樣是聞到香味,人族隻能聞到幾十步內的,畫旬卻更遠。
走了幾百步才尋到肉香的來源。
兩個小兵不知從哪掏了冬眠的蛇窩,正一邊烤著蛇肉一邊聊著家人。
畫旬讚道:“好香,哪裏掏的蛇?”
肉食早就吃完了,這段時間送來的軍糧全是穀米而無牛羊,沒辦法,望鄉方圓幾百裏的牛羊全被吃光了,從遠方征集牛羊送來遠不如送糧食劃算。
小兵呐呐的看著畫旬。
畫旬問:“能分我一口否?”
他比這些人族更不喜歡啃糗糧,鮫人的主食是魚蝦。
小兵聞言鬆了口氣,紛紛邀請畫旬一起坐下分享蛇肉。
畫旬坐了下來一邊烤火一邊問:“你們方才在說什麽?”
“我們在說他的小情人呢。”一個小兵指著紅著臉的同伴道。
同伴紅著臉道:“我準備這次戰爭結束便與她成婚。”
畫旬道:“那恭喜啊,準新娘漂亮嗎?”
同伴瞅了瞅畫旬那屬於鮫人的絕美容顏,道:“卑下覺得她是最好看的女子,不過大將軍應該不會,大將軍自己就生得很好看。”
畫旬拍了拍小兵的肩膀。“你這種想法很好,和女人相處,永遠不要讓她發現你覺得她不夠美,或是有人比她更美,否則會挨揍的。”
另一小兵奇道:“大將軍你被揍過嗎?”
畫旬點頭。“她有天梳頭時發現了一根白發,扭頭問我她是不是老了,不好看了,我同她說,她哪怕是最青春少艾朝氣蓬勃時也沒我好看,然後我就被揍了一頓。”
哪怕兩個小兵情商不夠高也覺得畫旬隻是被揍而非被燉成魚湯也挺奇跡的。
畫旬道:“我說的實話,鮫人是所有種族中最美的,我的容貌哪怕是在鮫人中也是極美的。”
小兵想了想關於畫旬的傳聞,畫旬膝下有一女,但他的妻子是誰卻始終是個謎:“大將軍你莫不是被甩了?”
畫旬想也不想的道:“怎麽可能,我們感情可好了,還有一條小魚呢,小魚生得比我還好看。”
“可並未聽說大將軍的妻.……”小兵忽的被同伴用手肘捅了一下,不由扭頭。“幹嘛?我說錯什麽了?”
同伴不知要如何開口,畫旬的確沒有妻子,但一直都有關於他和太昊琰的傳言。
畫旬道:“沒什麽,隻是我孩子的母親是太陽王。”
小兵愣住。
畫旬道:“這很難置信嗎?”
小兵無言,同伴呐呐道:“我們以為那是傳聞。”
“不是傳聞。”畫旬道。
無言的小兵道:“說起來,我好像聽說過,很早的時候有人問大將軍為何戰無不勝,大將軍說你入伍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妻兒,所以你不能輸,不能輸,自然戰無不勝,難道.……”
畫旬頷首:“就是你想的,我要保護的是西荒的王,我孩子的母親。”
兩個小兵都被驚呆了。
畫旬道:“蛇肉熟了。”
“啊,哦……”小兵趕緊取下一條烤熟的蛇遞給畫旬。
畫旬咬了一口,味道比這些日子啃得牙都要崩了的糗糧好了不止一籌,鮮美鬆軟得仿佛天人的盛宴。
分享完了蛇肉,畫旬掏出了兩枚銅布給小兵。“軍紀規定不得奪人財貨,我是大將軍,更得以身作則,既然吃了你們的肉,必須給錢,不然紀律何在?”
畫旬對軍中紀律的重視是眾所周知的嚴苛,小兵聞言隻得收下銅布。
畫旬繼續道:“平時也就罷了,你們以後巡邏的時候可不能偷跑去捕獵耽誤了正事。”
小兵不由懷疑畫旬尋過來該不會是因為以為有巡邏兵在偷獵吧?
不約而同的慶幸自己嘴饞也沒在巡邏的時候去偷獵,不然被逮個正著,等著悲劇吧。
畫旬轉了一圈後重新回到了大帳裏,從懷裏掏出了太昊琰給自己的密信。
主動進攻,不惜一切代價最大限度殺傷蒲阪遠征軍的有生力量,哪怕全軍覆沒。
畫旬腦海裏不期然的想到了之前那個說戰爭結束後要回去求婚的年輕人。
靜默須臾,畫旬看著密信的後半段。
前半段是冷酷的密令,後半段卻是溫情脈脈的訣別書,總結的話就一個意思:你必須活下去,望鄉之戰結束後便離開喜歡,走得越遠越好。
“所有人都會死在這裏,我也不會例外。”畫旬低語著將密信扔進了火盆裏。
將密信焚掉後畫旬取出了筆與簡牘寫下了新的公文:不日會有二十萬援軍與糧草送到。
待到簡牘上的墨跡晾幹後畫旬讓人去請所有將軍前來商議事情。
夏也被叫了起來,奇道:“突然召集我們是有何事?”
親衛道:“糧草與援軍不日將至,被山東狗較真了這麽久,終於能反擊了。”
糧草?
援軍?
夏哦了聲,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希望不是最壞的情況。
西荒大軍已經半年沒有援軍了,糧草倒是一直有送來,但一回比一回少。
畫旬這段時間一直按兵不動,不論蒲阪軍如何叫陣都將縮頭烏龜進行到底,憋得全軍一肚子火卻不敢違背他的軍令跑出去同蒲阪王師大戰三百回合。
蒲阪大抵也察覺到了什麽,這幾日的叫陣愈發得勤快。
畫旬始終忍耐,雖然畫旬用兵素來能動能靜,靜的時候別人問候他祖宗十八代他都不帶吱一聲的,遑論衝動的跑出去和人大戰。
可這段時間夥食的變化.……
太昊琰不是昏君,苛待誰也不會苛待軍隊,這種情況隻能說明她已經盡力,實在是榨不出更多的糧草了。
雙線作戰。
望鄉這裏的兵力更是在前期不斷的增兵積累中達到了四十萬。
西荒一共才多少人口?
金烏台麵臨的壓力足以將任何一個人逼瘋。
太昊琰沒瘋是她意誌強大,但她上哪憑空變出糧草援軍來?
除非抽幹西荒所有能拿起武器的人口。
隻是,任何人都可能那樣做,唯獨太昊琰不會那麽做。
將西荒人族所有有生力量用在同山東人族的內耗中,龍伯必定南下。
心中思緒萬千,夏麵上卻是不露分毫的前去參加議事。
人齊了後畫旬將簡牘給眾將看。
“諸位,大破蒲阪軍指日可待。”
望鄉集結的西荒兵力已達四十萬,很多,但蒲阪王師更多,西荒增兵的同時,蒲阪王師也在不斷增兵,西荒增至四十萬,蒲阪王師便增至七十萬。
七十萬大軍,一頓吃掉一座大山,也不知蒲阪王師是如何始終糧草供應充足沒斷頓的。
在缺糧無援的情況下同蒲阪僵持至今,沒人不想殺光蒲阪軍,奈何現實不遂人願。
傳閱了簡牘後,所有人不由露出了笑容,除了夏,不過須臾間夏便隨眾人一同哈哈笑了起來,透著揚眉吐氣的喜悅。
“好,太好了。”
“老娘早就看那幫山東狗不順眼了,要不是老娘手下兵不夠,誰會忍他們?”
“痛快!當真痛快!老子早就盼著這天了。”
“到了那時我要痛快吃上一頓,你奶奶的,老子半年沒沾著葷腥了。”
……
混亂的營帳中,夏眼角的餘光一直盯著畫旬,畫旬也在笑,笑得很痛快,然而,痛快之下卻不似純然的喜悅。
鬧騰了好一陣,營帳中的喧囂終於停了下來。
“大將軍,你便說要我等如何做,我等定當完成!此番,定是要殺的那山東狗片甲不留。”
曆史上遺留恩怨,以及這段時間被壓著打,幾乎所有人的心中都有一股鬱氣,恨不能將蒲阪王師寢皮食肉。
畫旬坐在主座上掃視了一圈在坐的眾人,無不是蠢蠢欲動,默然須臾,畫旬終是微微點頭。“好,那我便說說。”
“我已和王定策,此戰不宜再拖下去,遂決定此次一舉擊破敵軍。”
說著畫旬拿鞭子指著輿圖道:“兩日後,敵軍再來叫陣,我們便集合四十萬兵力一舉衝出,營中留三萬人鎮守。屆時,我等帥軍正麵進攻,吸引敵軍的視線。二十萬援軍一旦抵達便會通過雪山中的小道繞至敵軍背後,從敵軍後方進攻,彼時我等前後夾擊,定能一舉殲滅敵軍。”
計劃很簡單,但是可行度相當高,雖然加起來還是差了蒲阪幾萬兵力,但這般規模的超級戰爭,那麽幾萬的差距也沒那麽大了,而且西荒冬日苦寒,山東人族的耐寒能力遠不能同原住民比,多少會對蒲阪造成削弱,彌補這些差距。
綜合考量一番,西荒絕對可以一改頹勢,轉守而攻,打蒲阪一個措手不及。
眾將紛紛點頭,夏忽問:“為何不等援軍到了再一起行動?”
畫旬看了眼夏,解釋道:“二十萬援軍與糧草進營,敵軍定有察覺,隻有我等與敵軍周旋糾纏,才能讓援軍繞至其後。而我等隻需支撐到援軍一至,便可攻守互易。”
“如此。”夏了然的點頭。
果然是最壞的情況。
太昊琰你夠狠!
太昊琰你夠忠心!
日昳時分,正是日頭最盛的時候。
望鄉的風扯著旗幟飛揚,校場上無數聳立的長矛上尖銳的矛頭帶著幾個崩口,無聲訴說著它們所經曆的無數戰事。
畫旬騎在馬上,牽著韁繩控製著自己身下不安的馬匹,站在軍隊之前,掃視了一眼規整的方隊,高喝:“全軍。”
“在!”無以計數的人鏗鏘的聲音給予回應,聲音在隊伍的上空回蕩著。
“開拔!”
整齊的腳步聲幾乎讓地麵都震顫,士卒將頭盔帶在自己的頭上,係緊了自己的鎧甲。
決戰的時刻終於到了,贏了,家國安寧,輸了就隻能永遠的躺在這裏,家園任人蹂/躪,此戰必須勝。
營壘的大門打開,幾乎看不到盡頭的隊伍從中走出來,領在前麵的是一個騎著黑馬看似少年的將領,數十萬大軍追隨著他,仿佛狼群追隨著頭狼。
夏微微側目,望了一眼如林的狼群。
這是一場必死必敗的戰爭。
她也不知太昊琰是辜負了這數十萬大軍還是對得起他們。
此戰必敗。
但,大部分西荒人族皆可活下去。
隻要蒲阪的王脖頸上長著的是人的腦子,此戰之後,他就必須按著太昊琰所希望的態度來對待西荒。
若注定失敗,那就盡最大可能讓更多的族人活下去。
夏嘴角微微扯了下,淺色的眸中劃過一抹悲傷,腦海中浮起多年前還沒分道揚鑣時的景象,一日午後,她同太昊琰說起自己接受過的教育。
對於龍伯而言,每一場戰爭都必須全力以赴,但若注定無法勝利,那就用一切手段讓更多的族人活下去,臣服也罷,屈辱也罷,隻有活著才有希望。
龍伯的血脈綿延,終有一日,會重建昔日的強盛王朝。
也因此,數千年前人族崛起,黃帝橫掃六合,龍伯打不過,跪得很幹脆,重新等待時機。
長生種的人口比不上人族,但長生種有足夠的時間去等待,等待重新崛起的機會。
可是,我的好友啊。
你有等待的時間嗎?
或者說,自立為王導致人族二王並立的你可有那麽一絲微薄的生機?
你為西荒所寫的未來藍圖中可有你的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