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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婚盟

  青婧沒想過自己有生之年居然還能看到關於幾千年的舊婚製死灰複燃的好戲。


  人族的婚姻有嫁娶以及合婚兩種,相當成熟,但實際上也並非一開始就如此。


  最早的時候根本沒有婚姻,因而那會兒選擇繼承人時都優先選擇女兒或女兒的後代,因為兒子的子嗣不一定是自己的後代,但女兒的子嗣肯定是自己的後代。


  不過這也有個風險,生育是一件相當高風險的事,別看人族如今女人生育的死亡率很高,但遠古時代的生育死亡率更高。


  氏族隔三差五的換個首領,顯然不利於統治的穩定,而且培養繼承人的成本也不低,辛辛苦苦培養一個繼承人,結果突然死了.……心情絕對甚於一覺醒來發現操了一條狗。


  剛開始那會兒因著人族生存環境與處境都很惡劣,男性雖沒有生育風險,但死亡率比女人也更高,這個問題也就一直不算問題。


  直到後來人族的文明發展得進步了一些,壽命也因此增加了不少,女人的生育風險與死亡率便不免開始被注意到。


  不少王侯貴族開始搞出了立兒子為繼承人,但兒子的後代沒有繼承權,下下一代必須是女兒後代的奇葩操作。


  想法很美好,現實自然是骨感。


  比起立姐妹的後代為繼承人,男性繼承人更願意殺光自己的姐妹及其後代然後讓自己的後代當繼承人。


  但這些幹掉姐妹及其後代的男性繼承人也同樣麵對著前任的困擾:兒子的子嗣不一定是自己的後代。


  也曾有男人試圖將女人關起來不能見到自己之外的男人,想法很美滿,現實仍舊骨感。


  遠古時代的生產力不支持這麽浪費人力。


  除了最頂尖的王侯貴族,沒人能養得起一個不事生產的配偶,底層這麽搞隻會餓死全家,上層的王侯貴族倒是可以這麽做,但若是聯姻,配偶就不可能是自己可以隨便關起來的人。除非配偶出身低賤,但這樣的話,生下的後代不免被瞧不起甚至排擠。


  除非將所有女人都關起來,這樣誰也不會被嘲笑了,但彼時人族很多諸侯公卿都是女人,王座之上的炎帝更是個母的,炎帝能容忍底下為了權力廝殺,但找麻煩到她頭上那就是全族活膩味了。


  還有羽族的影響。


  人族和羽族相殺數千年,很難不受到彼此的影響。


  羽族的男女地位是平等的,不管是女人把男人關起來還是男人把女人關起來都是犯法的事。


  羽族的男性也從來都沒有人族同性的困擾:羽族女子從懷孕到下蛋隻需要三個月,時間太短,想判斷是否自己的後代不難。值得一提的是,羽族是雄性孵蛋,而蛋需要一年才能孵化,比人族女性的十月懷胎還久。


  根據青婧的研究,羽族雌性揣卵的時間雖然短,但損耗的元氣卻比人族的女子更大,讓羽族雌性再孵蛋不現實,因而形成了雌性下蛋,雄性孵蛋的傳統。


  多方麵的因素最終導致當時的人族男性放棄了不符合現實的做法,最終嚐試出了最早的婚姻概念:血緣婚。


  兒子的子嗣不一定是自己的後代,但兒子和女兒的子嗣肯定是自己的後代。


  女兒繼位倒也罷了,但兒子繼位就必須娶了自己的姐妹,隻有和自己姐妹生下的後代才有繼承權,和非姐妹生下的後代沒有繼承權,哪怕經過很多年的爭鬥,男性貴族為自己所有的子嗣都爭到了繼承權,但和姐妹生下的後代仍舊是最優先的繼承人。


  曆史上最經典的案例莫過於青帝與其異父異母的庶兄,青帝隻是西陵侯法理上的嫡女,實際上她生父是哪個鬼知道,但隻因為她是西陵侯的姑母生的,她就是第一繼承人,所有人都支持她繼位,也導致了西陵侯從這個女兒出生起就想弄死她給庶子騰位置。


  不過窮桑侯遵循的古製比青帝更久遠,男性繼承人為了將競爭對手踢遠,選擇了將會跟自己搶奪權力的姐妹遠嫁.……

  曆史證明這是個愚蠢的做法。


  姐妹的後代同樣有繼承權,因而經常遠嫁的少君的子嗣日後回來搶權,將兩個國族給合並的情況。


  窮桑侯拿來對付兕子的所謂古製並非胡扯,而是真的曾經有過。


  隻是這種婚姻製度帶來的內耗太嚴重了,最終被恨不能所有人力都用來對付羽族王朝上的炎帝給鎮壓廢除了——想繼承母族的財產就繼承母親的姓氏,但一個人隻能有一個姓氏,如果繼承的是父親的姓氏,那就沒資格染指母族的任何東西,反之亦然。


  這也算是嫁娶婚的雛形。


  兕子頗為無語。“我還以為他是隨口亂扯的幌子。”


  青婧道:“人族的婚姻製度折騰了四五千年一直從炎帝時代折騰到白帝時代才完全成熟,換了又換,隻要足夠勤快,不論怎樣奇葩的婚姻舊製都能從史冊中翻出來。”


  兕子很想說除了你這種過目不忘的也不會有人能將完整的《大荒紀年》給倒背如流,那可是將近一萬年的曆史。


  “不過為何白帝時代就沒再折騰了?”兕子好奇的問。


  青婧回道:“因為有個叫羲和陵光的人發明了男用避/子藥,貴族女子通過給配偶和麵首灌藥的方式掌控了自己的生育權力,生下繼承人後便不再生育,不再生育自然不用擔心死於生育,連藥喝多了傷身體都不需要擔心。


  沒有了生育風險拖後腿,男性貴族與女性貴族展開了激烈的繼承權廝殺,再加上當時在位的是白帝,白帝的血統有問題是眾所周知的事,舊有的既得利益者非常排斥她,奈何白帝不是常規的繼位為王,她是血與火中殺到王座之前,再於萬民的民意中登基為王,舊有既得利益者的排斥卻並不能阻止她的上位。


  而白帝上位後也不可能和排斥自己反對自己為王的貴族階層對著幹,那不現實,需要拉一撥打一撥,於是想要奪權的女性貴族們聚攏在了她身邊給予她支持,捍衛她王權的法理性.……然後你應該猜得到。”


  兕子懂了。


  白帝,曆史上屠殺貴族最多的王。


  現在想想,白帝在位早期時被她殺掉的諸侯公卿,男性比例相當大,在殺別人全家時,白帝一直盡量對女性貴族手下留情——留下足夠聰明的女性繼承爵位封地,兕子依稀記得白帝重用的一位女性權臣就是被她滅了全族的遺孤,不夠聰明的……也不會出現在白帝之前,早八百年就被豺狼分食了。


  直到後來男性貴族和女性貴族的權力不分伯仲後白帝殺人才進入公平公正的模式——男女比例對半開。


  兕子有點懷疑,男性貴族和女性貴族在那會兒掐起來是否有白帝的手筆。


  一個血統不純並非純血人族的王麵對的惡意是普通人無法想象的。


  反正,白帝是帝國曆史上遭遇刺殺的頻率最高的王,沒有之一,僅是史書有載就超過三千次,沒被史書記載的隻會更多。


  幹坐著等死顯然不會是一個能在山河破碎中收拾爛攤子坐上王位的人的性格。


  分化貴族階層,然後讓男性貴族和女性貴族陷入內耗,她這個混血人王才能坐穩王位而非哪天莫名其妙就暴斃。


  若是如此,那麽在玩分化敵人這一招上,白帝可以說是無人能及了。


  別人分化的隻是一兩個家族,也就那麽點人,白帝是將貴族階層整個分化成了兩半。


  白帝在位時間相當長,長達四百年,貴族階層的男女貴族血腥爭鬥與廝殺也持續了四百年,哪怕是至親骨肉,在生下來那一刻便已注定敵人與盟友。


  弑親在那個時代比吃飯喝水還平常,也更不會有人有心理障礙——通往權力的道路由白骨鋪成,要麽做腳下的白骨要麽做踩著白骨的人,沒有第三選擇。


  直到白帝晚年身體衰敗加上頭疼的折磨無法再如年輕時那般有力的掌控帝國,不得不開始考慮繼承人問題。


  一來為了王位,二來沒力氣再掐,掐了四百年,死了太多人,雙方都有點受不了,需要緩緩的男女貴族終於握手言和,坐下來好聲好氣的商量出了帝國沿用兩千餘年的婚姻與嫡長繼承製――第一個婚生子為第一繼承人,男女看天意。


  值得一提的是,白帝之後女性人王層出不窮,但帝國也對王位角逐者的資格增加了更多的條款:堅決拒絕再出一個雜種王。


  漫無邊際的閑聊了沒多久便見俠秀氣衝衝的跑來了。


  兕子抄起自己從不離身的弩瞄準俠秀。


  俠秀頓時止步。“大君是何意?”


  “看你火冒三丈幫你降降火。”兕子回答。


  俠秀深呼吸,終是將起伏過大的情緒給鎮壓了下來。


  兕子這才將弩放下。“有事?”


  “聽說大君答應依古製與窮桑國聯姻?”俠秀問。


  兕子點頭。“我與下一任窮桑侯的子嗣會繼承兩個國族。”


  俠秀深呼吸,問:“之前不是說向窮桑侯的次子求婚嗎?”


  雖然之前反對兕子與窮桑侯聯姻,隻是因為不在辛國,阻止不了兕子,但現在俠秀忽然覺得,兕子合窮桑侯的次子聯姻也沒那麽不能接受了。


  “窮桑侯的意誌我又能如何?”兕子無奈道。


  “大君你在賣國。”


  兕子:“我知道呀,但不答應的話我可沒法從窮桑台活著離開。”


  侍酒的寺人侍女全都腳步沉穩,明顯都是練過的,兕子一點都不想嚐試自己有沒有能耐從窮桑台殺出來。


  俠秀怔了下。“窮桑侯怎會如此?公叔歸鄉?”


  兕子不由對俠秀刮目相看。“你還挺聰明的,難怪能成為鹿的心腹。”


  俠秀道:“公叔歸鄉不論許諾得多美好,他都不會兌現。”


  辛氏內鬥凶歸凶,但還沒出現過出賣辛國利益的公族。


  似乎這個氏族的人奇異的將國和國君分割了開來,而不像別的國族那般君即國家。


  兕子道:“我知道,我也知道要是死了,窮桑侯什麽都得不到,一定會很鬱悶,但我沒道理拿我的命去惡心人。”


  俠秀歎了口氣。“我連夜送大君離開窮桑國。”


  兕子拒絕。“窮桑侯許諾我三十萬石糧食,我不能食言。”


  俠秀錯愕。“您不是要借十萬石糧嗎?”


  兕子理所當然道:“買家添了條件,賣家自然要提價。”


  很有道理……個屁啊。


  俠秀勸道:“您從黨氏與商人手裏收集到的糧食已經足夠了。”


  兕子搖頭。“若隻是救濟貴族與地主,現有的糧食自然是夠了的。”


  俠秀道:“正是如此,大君實是沒必要受窮桑侯的威脅。”


  兕子忽然深刻理解了雞同鴨講四個字的含義。“我不會走。”


  俠秀聞言也不打算取得兕子的同意了,他的主上是辛鹿不是兕子,一邊心裏踅摸著怎麽綁兕子歸國一邊告辭,然而告辭之後剛轉身腿便被銳器刺穿,不由跪在了地上,扭頭看到了兕子手裏沒了箭矢的弩。


  兕子道:“以防萬一,這段時間你還是躺著吧。”


  俠秀忍不住道:“兩個相差無幾的國族之間叫合並,體量不同的國族之間隻有吞並。”


  兕子微笑,笑容明亮柔和:“我知道。”


  你知道你還這麽做。


  俠秀憤怒的看著兕子。


  兕子讓人將俠秀抬了下去。


  青婧問:“你真打算接受這樁聯姻?”


  兕子道。“看情況吧,我現在才六歲,要結婚至少還得十四年,十四年後誰知道是什麽情況,若彼時利大於弊,便結婚,若弊大於利,便想法屠了窮桑氏。”


  “利大於弊,榨幹利用價值後再殺?”青婧問。


  兕子驚喜的看著青婧。“青婧你真是我的知己。”


  青婧道:“.……”


  兕子挑眉。“你的眼神真是複雜,我這麽做很過分嗎讓你至於此?”


  “不過分。”青婧實誠的道。“我隻是認識的人裏有一對出於愛情結婚的,不免有所對比。”


  “愛情,那是什麽?”


  青婧想了想,回答:“我也不知道,但真心相愛的兩個人必定是互相尊重,理解你的追求,並且能夠包容你的一切,不論是好的還是不好的。”


  兕子道:“那不可能,人與人之間,很難不分個高低,不是東風壓倒西風便是西風壓倒東風。”


  “沒有安全感的人才會試圖通過控製來保證安全。”青婧道。“但人並非傀儡,越是控製,越是反彈。你可以想想如果有人要控製你,你會做什麽?”


  “當然是將那人全族掛城牆上風幹。”兕子說完不由若有所思。“那不控製別人又要如何保障自己的安全?”


  青婧道:“強大自身,隻要你足夠強大,那麽你不控製別人,別人也不能傷害你。”


  兕子聞言不由看著青婧。


  青婧不就是如此嗎?


  仇滿天下,就是沒人能幹掉她。


  兕子問:“你的力量是如何得到的?”


  “實驗。”青婧挑眉。“你想和我一樣嗎?”


  兕子露出了猶豫之情,青婧那成功與失敗二選一的對半開比例真的讓人很難接受。


  青婧道:“純血人族的壽命不過區區百載,多難受啊,賭一把,成千上萬年的壽命,長生不死,你難道不想.……”


  話未說完青婧剔透的棕黑色眸子莫名驚奇的看著兕子。


  聽到長生不死後不再猶豫的兕子:“世界上變強的法子很多,我沒必要吊死在你這株歪脖樹上。”


  青婧:“.……我能知道你為何排斥長生不死嗎?”


  兕子道:“我不是排斥長生不死,若你的長生不死方法能用在每一個人身上,我會接受的。”


  青婧:???

  兕子道:“你給我看的書裏有一些關於羽族的,羽族認為一個人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是軀體的死亡,第二次是葬禮上的死亡,第三次是最後一個記得你的人將你忘了,其中第三次死亡是真正的死亡。”


  青婧試圖捋清兕子的腦回路,但仍舊捋不清。“所以?”這和長生不死有關係嗎?


  兕子無意識的撚著羊角手串:“我若是長生不死,凡人的生老病死將如繁華開落一般看得多了便失去了感覺。我所擁有的本就很少,而這很少的東西也大多失去了,僅剩下我對過去的感覺,若記憶隨時光而褪色,消弭,不僅我放不下的人會真正的死亡,我也將真正的一無所有。”


  青婧終於捋清兕子的思路了。“長生不死的法子能用在每個人身上你卻能接受,莫不是因為人是群居生物,如同錨一樣鞏固你心中舍不去的感覺?”


  兕子點頭。“對,你說中我的心了。”


  青婧看著兕子的眼神不由帶上了憐憫。“你固執似個稚子,又蒼老如老者。”


  ***

  無論未來如何,當下在窮桑侯的積極下,不惜人力人命,不到三天便修好了祭天盟誓的高台。


  人族的傳統,盟誓什麽的都要祭天的,誓約內容寫在玉圭上,一式三份,一塊和牛羊一起埋地裏當祭品,另外兩塊各執一塊保存做為信物。


  兕子看似隨便掃了兩眼,實則仔細將玉圭上的內容一目十行的瞅了一遍,發現裏頭加了一條:若兕子一直沒有子嗣,便從窮桑公族裏過繼嗣子,嗣子同樣可以繼承父母雙方的家業。


  說是合婚,這跟嫁婚有什麽區別?

  兕子頭回發現自己的節操在及格線上,和窮桑侯一比,她真的太純良了。


  然而,知道窮桑侯在坑自己又如何?


  兕子瞅了瞅祭台周遭的軍隊,生命可貴。


  兕子笑吟吟的與窮桑侯一起用手指蘸了牛耳上取的血塗抹在唇上表示盟誓。


  窮桑侯瞧著開開心心的兕子,眼中不由流露出了一絲輕視,果然還是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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