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書單
黨大夫不支持愛女在亂戰結束前去窮桑國的都城,那裏是這場混亂的主戰場。
雖然不止一個孩子,但兕子是最特別的,辛國的國君,若是在窮桑國出個什麽意外,黨氏就虧大了。
兕子很乖巧的聽從了。
生命隻有一次,哪怕不知道活著有什麽意思,但可以活著,還是沒人願意去死的。
回到自己住的地方,一進門便看到青婧坐在院子裏品嚐著自己之前在街上買的東西,旁邊還有個俊美少年在服侍,看著眼熟。
和黨敏、黨大夫甚為相似呀。
兕子好一會才回過神來少年是誰,也瞬間猜到了怎麽回事。
阿姐你這可真是一份大禮。
兕子問夷彭:“你想在薪火台議事大殿有一席之地嗎?”
夷彭驚訝的看著兕子,兕子道:“你想在薪火台議事大殿有一席之地嗎?”
兕子說完也不待夷彭說什麽便指使夷彭去接觸糧商,線越多越好,收集一份所有糧食的物價。
夷彭愣了下,還是去辦事了。
兕子這才坐了下來,抓了一塊糕餅塞進嘴裏,不知道用什麽野菜做的糕餅,味道相當一言難盡,不過她要求也不高,能充饑就行。“他是我同母異父的兄長。”
青婧怔了下,反應過來兕子是在向解釋後隨意的哦了聲。
辛襄子有一大串私生子,黨大夫自然沒法比,沒辦法,前者不負責生,私生子不過是享樂時的添頭,什麽都不需要付出,但黨大夫卻是要實打實的懷胎十月,自然不可能有辛襄子的成績,隻有兩個私生子。
大的是年少時生的,年紀比辛驪還大,已經過世。
小的便是夷彭,意外懷上的,本來是跟著生父生活,不過生父待他不好,拿他當奴隸,夷彭便尋來了黨氏。
說黨大夫多愛自己的子女那是扯淡,但要說不愛也同樣是扯淡。
夷彭在黨地的生活還是不錯的,吃得飽穿得暖,並且可以和黨氏的族人一起在族學接受貴族教育。
夷彭是一個天才,學什麽都是又快又出色。
私生子比婚生子還出色可不是什麽好事。
最經典的例子便是葛天侯。
葛天侯可以說是開了一代先河,在他之前,不論私生子如何出色,都隻能屈居婚生子之下,為後者鞍前馬後,沒人想過取代同父異母或是同母異父的手足,也可能是想過,但考慮一下現實,最後還是妥協了。
箭射出頭鳥。
或許有一日私生子也會擁有合法的繼承權,但第一個跳出來的私生子一定會死得很慘。
葛天侯推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做了第一人,卻始終活蹦亂跳的,甚至於葛天侯在他的統治下蒸蒸日上。
凡事就怕開頭,一旦開了頭,並且這個第一人還扛住了壓力,後患便無窮了。
葛天侯差不多成了全天下私生子的榜樣。
黨氏枝繁葉茂,人口眾多,內部自然也不可能一團和氣,想找黨大夫麻煩的人有的是,而充滿野心的夷彭無疑是一枚極好的棋子。
“把他送給你,倒也不失為良策。”青婧道。“他流的是黨大夫的血,而非辛襄子的血,在辛原是蹦躂不了的。”
辛箏所擁有的一切源自於父族,隻有同父異母的私生子才有可能對她造成威脅。
兕子點頭。“我以為他會死呢,也不知阿姐如何說服阿母的,阿姐的心性太柔仁了。”
有情沒什麽,黨大夫也不是完全無情,但情感絕對不會妨礙她做出最理智的抉擇。
“你似乎更推崇弱肉強食。”青婧道。
兕子道:“我無所謂。”
青婧道:“那就是強便弱肉強食,弱便公平公正。”
兕子想了想,道:“好像也可以這麽說。”哪個有利就選哪個。
青婧道:“既如此,你幹嘛那麽費事借糧?”
氓庶是弱者,既然是弱者,自然合該去死,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就算會死得很多,氓庶如草芥,割了一茬,要不了幾年就會長回來。
這是普世理所當然的價值觀。
兕子想了想,問青婧:“一個人開墾土地和十個人開墾土地,最後哪邊開墾的土地寬闊?”
“自然是十個人開墾的土地。”
“那不就結了。”兕子理所當然道。
青婧嘴角抽了抽。“你可真是一個天真的稚子。”
隻有稚子才會有如此簡單的思維。
人口是財富,這個道理誰會不懂呢?但人實在是太廉價了,跟路邊的野草一般,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讓人實在是提不起珍愛的心思。
隻有無價的珍寶才值得愛惜,人口不在此列,同情心泛濫也需講個基本法。
兕子狐疑的看著青婧,無法判斷青婧這話是在罵自己還是在誇自己,權衡了下,決定還是當誇自己比較好,畢竟,對方若是在罵自己,她也殺不了青婧,徒然破壞心情。
“過些日子我們要去桑林,你給我列個書目吧,我在路上看。”兕子道。
“你確定所有的字你都認識了?”
“若都認識了還要你這個先生做甚?”
有理有據,讓人無法反駁。
青婧對兕子一時無言,但還是很快給兕子整理了一份長長書目,長到兕子接過寫著書目的卷軸時發現縑帛都滾到地上了還沒到頭。
“我隻是想要在路上有點事消磨時間。”
這書目的長度,未來十年都不用擔心沒東西消磨時間了。
青婧道:“這不是給你消磨時間的,這是你需要學的,一共三千卷,全都讀完了,除非以後有更好的新書出現,否則也沒什麽書是需要繼續讀的了。”
兕子委婉表示,雖然自己對自己很有信心,但草包的底子在那擺著.……這書目一看就是為難她。
她認識的字加起來都沒超過兩百個。
青婧覺得沒問題,人族的文字攏共才幾千個,其中常用字撐死也就三五百,認識兩百個字,可不能說是草包了,不然讓那些一個字都不認識的人怎麽活?
當然妄自菲薄覺得自己是草包,青婧表示,兕子你哪怕是草包,也是個頂珍貴的草包。
人族雅言、辛國方言、窮桑國方言……多種語言無縫切換。
在這個貴族和氓庶日常使用的語言天差地別的時代,兕子在別的地方什麽情況不得而知,但在窮桑國這些日子,不論是貴族還是和底層的氓庶,兕子溝通時不存在任何語言障礙,不像青婧見過的大部分貴族,哪怕是在自己的封地裏,和底層氓庶溝通都存在語言障礙。
然而,精通如此多的語言,兕子連認識的字加起來都沒超過兩百個,某種意義上也挺荒唐的。
帝國因為千年的發展,不同的地方文字都發展出了不同的模樣,同一個字至少幾十種寫法。
一個合格的貴族精英至少要熟練掌握七八種文字,其中王畿使用的文字是重中之重。
兕子……按著貴族的標準,妥妥的文盲。
這大概是她見過的最慘的國君了。
誠然,目不識丁不學無術的貴族很多,但別人是有條件學但不喜歡學所以不學,俗稱厭學,再加上學得好學的差都不妨礙一生衣食無憂,便隨便了。而兕子,青婧能看出來她很喜歡學習,或者說喜歡學習帶來的見識,但條件不給學。
這種不給學的條件下兕子還能認識一百多個字,本身也挺不容易的。
不過文字的底蘊不夠,語言來湊啊,這世上有幾個人能如兕子一般無縫切換多種語言?不是那種勉強溝通,而是真正意義上的扔到當地人裏,無障礙交流那種。
“雖然你誇得聽好聽的,但這並不能改變我連這卷書目上的字都認不全的現實。”兕子道。
“我教你。”
兕子鬆了口氣,轉身去找黨敏。
黨氏是窮桑國的大族,藏書自然可觀,然而,黨敏最終隻給了二十餘卷,剩下的……
黨敏表示,其中兩百多卷書雖然沒有,但她是知道的,有的在別人那裏借閱過,有的純粹隻是聽說過,一直沒機會借閱,一百多卷書是禁/書,再剩下的……聞所未聞。
甚至於,黨敏指了指書目上的一部分文字,詢問小妹確定這是人族的文字?
人族的文字雖然因為千年的時光分化出了不同的分支,但因為同源的關係,還是能看出血緣關係,但書目上三分之一的文字一看就和人族的文字沒有血緣。
兕子瞅了瞅,什麽都看不出來,讓一個半文盲草包分辨不同文字是否從屬一個種族,太為難她了。
兕子收下了找到的書,去尋青婧討教這書目上都什麽書,怎麽那麽多黨敏都沒聽說過的。
她的條件不給學,但黨敏的條件還是很給學的,而黨敏聰慧好學,博覽群書,看過的書超多。
“找不齊很正常,一半是其它種族的書,剩下一半的一半是禁/書,不過隻找到二十餘卷,兗州的文化底蘊未免太淺薄了。”青婧頗為無語。
“你看過的書很多嗎?”兕子好奇的問。
“不算多,我師妹看過的書比我更多。”青婧回答。
自己隻是看過人族所有的藏書和部分羽族、龍伯的典籍,小師妹可是除了人族所有典籍還讀了大□□族典籍。
兕子不由問出了一個蠢問題。“這上麵的都看過?”
“自然。”
“那你可否將我找不到的那些書給默寫出來?”兕子問。
讓她靠自己的能力將上麵的書全都給湊齊明顯不現實。
青婧瞅了眼自己列的書單長度,臉不由黑了。
兕子道。“我學完一卷你默一卷,不需要一口氣都默出來。”
青婧一點都不想這麽折騰自己,但考慮一下自己的身體狀況,三五年內想做什麽也多半有心無力,而且,青婧瞧了瞧兕子,她也有點好奇,讓兕子這種思維邏輯本身就迥異世俗的人被自己熏染個幾年會變成什麽模樣,一定會為這個世界帶來更多的精彩。
閑著也是閑著,造孽多香,天下大亂她才能收集更多的實驗材料,最重要的是,天下大亂人人自顧不暇,不會有人多管閑事來管她的研究多麽的突破下限。
“好啊。”青婧應允道。
“對了,這裏麵有沒有你自己著的書?”兕子問。
自古以來,知識淵博者都會著書,看過這麽多的書,青婧的知識顯然不是一般的水平,兕子估摸著也該到能著書的層次了。
這個世道,再沒什麽比一個人著的書更能顯露追求與情感了。
想要收服一個自己打不過的人,那就了解她追求什麽,給她想要的。
青婧清澈剔透的棕黑色眸子望著兕子,兕子不由有些不自在,仿佛整個人都被看透了。
青婧道:“有啊,《進化》,《需求》便是我著的。”
兕子翻著卷軸翻到了青婧說的兩卷書。“隻有兩卷?”
“人的精力和壽命都有限,沒必要所有的書都讀一遍。”
“我想更加了解你,不如你著的所有書都送我一份吧。”兕子道。
“好啊,收下了可不能後悔,必須看完。”
兕子真摯道:“我一定不會浪費你的心血。”
青婧心說天下人會很希望你浪費我的心血。
青婧排的書目並非想到一卷就寫一卷,而是經過了非常細致的整理,由淺至深,不同領域交叉,開頭的書根本就是啟蒙的,但一卷一卷的學下去便會發現深奧的書越來越多,但內容讀者並沒有那麽難以理解。
考慮到兕子認識的字有限,以及人族的文字分化太嚴重了,青婧統一使用了最為主流的玉都文字默寫典籍,因而兕子隻需要將玉都文字中的常用字給學會了就足夠了。
至少頭兩個月隻需如此,兩個月後書目裏開始出現羽族、靖族、龍伯等文字,顯然,那個時候就得開始學別的種族文字了。
兕子問能否全都用人族的文字默寫,被青婧給否了。
“這些書的著作者都不是人族,他們的意識文化形態都和人族不同,且不說翻譯的話,可能會有很多東西找不到對應的人族文字,便是找得到,也終歸失去了原汁原味,想要真正理解著作者想表達的東西,看原文是最好的。”
說完發現兕子的臉色苦得跟滴黃連汁似的,青婧補充道:“至少我將人族的典籍都統一了文字,若都按著作者的母國文字……”
兕子擺了擺手。“我明白,我現在已經很好了。”
學五六門文字總好過學幾十門,思及此,兕子好奇的問:“青婧,你會多少種文字?我是說包括人族不同地方演化的分支文字。”
“百十種吧。”青婧回憶了下,有一種倒黴叫做變/態教育,因為她生得聰慧,很早就學會了說話,父母瞧孩子如此聰明,崽才一歲多點便被安排學習文字和語言,後來拜了無光為師,學得更多了。“具體多少種,我記不清了。”
妖孽的學習速度和知識還是不要深究了,自信心會被徹底摧毀的。
兕子下意識的摁住了腦子裏對青婧具體學習時間的問題,換了個問題:“.……人族的文字已經分化出了百十種?”
“更多。”青婧道。“我又不是神祇,時間精力有限,並不能將人族語言文字所有的分支都給學了。”
能學個百十種已經很不錯了。
兕子道:“我記得,白帝時編著了《說文解字》統一和整理了人族所有的文字。”
“是啊,但白帝都死了兩千多年了,你知道這有多長嗎?滄海尚且化為桑田,何況始終都在成長的語言和文字。”
兕子擰眉:“那為何不每隔一段時間統一下文字?這世上並非每個人都有你的天賦,能學會百十種文字。”
青婧道:“你的想法很好,但你可知白帝折騰《說文解字》搞死了多少人?”
對文字的整理和統一不僅僅代表人族隻需要學習一種文字就足以生活,還意味著更多,比如白帝對人族輿論甚至帝國的掌控加強。
“最後的結果對人族是利大於弊還是弊大於利?”兕子問。
青婧道:“利大於弊。”
兕子道:“既如此,那不論白帝殺了多少人,都是值得的。”
青婧怔了下。“你的思維還挺……別致的。”
再歌頌白帝文治武功的人都不免提一句白帝殺戮過甚,有傷天和,被頭痛折磨了一生,大抵是白帝一生殺人無算的報應。
兕子倒好,完全跳過被殺人的可憐不可憐,倒黴不倒黴這種問題,而是劃算不劃算,隻要劃算,那就值得,至於被殺的人願不願意被殺,那不重要。
“為何沒人效仿白帝?”兕子問。
青婧道:“這個嘛,你得考慮一下千年來帝國的局勢變化,白帝之後再無人有白帝對帝國的掌控力,最重要的是,你不能用妖孽的標準來要求普通人。”
兕子道:“我一點都不喜歡,語言和文字種類這麽多,出行不便,甚至,一個地方遭了災,不能從別的地方調糧支應受災之地。”
青婧:“.……辛國遭災,別人也沒道理擠出糧食來幫你。”
兕子道:“辛國一個地方受了災,我會從另一個地方調物資。”
青婧扶額。“可南方並非辛國的疆土。”
兕子歎道:“所以,人族為何要有那麽多方國?隻有一個帝國不好嗎?”
這個解釋起來就很複雜了,青婧隻能道:“以後會隻剩下一個帝國的。”
諸侯征伐,總會隻剩下一條魚的。
隻要小魚互斥,大魚吃小魚的時候人族沒被別的種族給滅了,不過哪怕是被滅了,也是隻有一個帝國,隻是那個帝國的主宰者不是人族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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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完幾千卷書就不用再讀書了,僅限於青婧開的書單。
青婧讀過的書沒有一百萬卷也有八十萬卷,並且每一卷書都是認真的閱讀,不是囫圇吞棗,她開給辛箏的書單本質上是她自己閱讀和著作的書籍的精華匯總。
兕子現階段就是天資聰慧的草包,認識的字加起來都沒超過兩百個,要在兩年之內達到狐狸精的水平,總得開掛。
以及學會百十種文字,真正的少女當然做不到,腦子再妖孽時間也不夠,但青婧隻是看上去十三四歲,實際年齡遠不止這麽點。她也不閑,想讀書,看原文是最好的,偏偏人族的文字演化的分支太多了,導致她不得不一邊讀書一邊自學文字,學到最後就成現在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