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礦奴
嗟醒來時驚訝的發現自己還活著,身邊有個礦奴在照顧自己,呆在地方也不是熟悉的礦洞,而是一間很幹淨的隻有監工才有資格住的木屋。
自己不是被掛到懸崖上喂鷹了嗎?
造反的奴隸要麽不殺,要麽以最殘忍的手法處死以震懾別的奴隸不要沒事找事要安分守己,但不管怎樣,他這種組織奴隸造反的頭頭是一定要死的。
十幾年的生命裏,他已經看過六位造反的奴隸頭頭被掛到懸崖上任蒼鷹啄食分屍,昏迷前他記得已經被掛到無數前任們死的時候掛的位置上了。
嗟問高興得哭起來的礦奴:“小石,我怎麽還活著?”
“有個叫,大君的,小孩,放下了,你。”小石有些結巴的說。
奴隸不需要太多的語言能力,詞匯匱乏,尤其是礦奴,很少有能口齒清楚的語言表達能力的,不過因為礦奴的工作對組織性要求太高,哪怕語言能力匱乏,和外人溝通雖有問題,但礦奴之間的溝通卻是很容易的。
嗟並非土生土長的礦奴,是被賣到礦山來的奴隸,小石不懂大君這個詞是什麽意思,來自礦山外因為生得不好看,年紀又太小很長時間都沒賣出去而跟著奴隸商人走過不少地方的他卻是知道的。
國君怎麽會到礦山這種醃臢地方來?
自己怕是還沒睡醒,還在夢中。
事實證明,國君不僅會跑來礦山這種地方,她還會接見奴隸,嗟醒了沒兩個時辰就被人從床上拖了下來洗得幹幹淨淨的,又用艾草熏了足足一個時辰差點熏死,再穿上了一身幹淨的麻布衣服後送到了兕子麵前。
嗟不是太適應的扯著身上的衣服,礦奴是不用穿衣服的,他已經很多年沒穿過衣服了。
兕子看著跪在下麵的奴隸,之前看到的是掛在懸崖上的活死人,這會兒收拾一下.……還是活死人,常年食不果腹,睡礦洞,嚴重影響身體骨骼的發育,嗟長得已經不能用歪瓜裂棗來形容了,那是對歪瓜裂棗的侮辱,不過一雙桀驁叛逆的卻非常的有生氣,感覺比朝堂上那些公卿們還要有生氣。
兕子示意了下自己吃剩下的食物。“你先吃點東西,等你吃完了我們再聊。”
不給人吃點東西,她怕人先餓暈過去。
嗟愣了下,也沒客氣,反正也不過一死,死前能吃頓飽的也很不錯。
兕子的朝食很豐盛,清香且顆粒飽滿的粟米粥、烤魚、撇去了浮油的雞湯、圓蔥以及三種野菜。
除了圓蔥,嗟隻吃過魚,但不是烤魚,而是偷偷從河裏抓的,怕被監工發現,生食了,滋味甚美,是他這一生食過的最美味的東西,至今難忘。
眼前這頓更豐富,嗟吃得也更仔細,剩下的半碗粟米舔得幹幹淨淨,魚肉雞肉和著骨頭一同嚼碎了咽下,最後被兕子打斷。
“你太久沒吃飽,最好不要一次性吃太多,不然會死人的。”
嗟不以為然。“飽死鬼好過餓死鬼。”
兕子道:“可我沒打算殺你。”
嗟愣了下,狐疑的看著兕子。
兕子撚著手串珠子道:“你回答我一個問題,你的答案決定我要如何對待礦山的奴隸們。”
嗟抹了抹嘴,難得的對一個貴族產生了好奇。“你想問什麽?”
“為何要造反?”兕子問。
嗟想了想,很想痛罵兕子一頓罵個狗血淋頭,但考慮一下後果,如果隻是自己一個人的命,罵就罵了,最嚴重也不過掛回懸崖上,但兕子的意思很明顯,回答得不好,倒黴的是所有奴隸。永遠不要跟奴隸主講道理,這是嗟多年為奴的經驗,因而沒試圖和兕子討論什麽一人做事一人當,而是認真的思考和組織詞匯,盡量不要惹怒對方:“因為監工太過分了,我們隻是想吃飽飯,不想睡在礦洞裏,但監工不答應。”
“監工不給,你們便造反?”兕子問。
嗟反問:“不然?”
兕子道:“沒有不然,別人不給,那就搶,很合理。但你們實在是太蠢了,隻是一味的破壞,我若是你們,必定不會破壞,而是挾持礦山同監工談條件。監工也是有任務的,每年開采的礦石不夠,監工是要人頭落地的,為了活命,隻要你們提出的條件不過分,他最終還是會妥協的。而妥協這種事,有一就有二,人的底線在第一次突破後必定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無數次。”
嗟愣住,顯然沒想到還能這麽做,但兕子的話還是讓他的思維敏銳了許多。“你想和我們談什麽條件?”
兕子愣了下,露出了讚許的目光。“你很會現學現用嘛。”
了解到兕子有所圖,嗟不由放慢了吃東西的速度,雖然不知兕子要做什麽,但既然需要自己,那麽提醒的話應該是真的,長久食不果腹突然吃得太飽會死人,既然有活下去的希望,自然沒必要做個飽死鬼。
兕子的目光更加讚賞了,她見過不少在貴族賑濟施粥時撐死的饑民,即便不知道一直吃下去會死人,但連吃飽與否都分辨不出來嗎?
不,分辨得出來的,隻是一輩子都沒吃過幾頓飽的,在終於有足夠食物時要麽舍不得吃,這種很少,不及時吃掉會被搶走,要麽拚命吃,不管胃是否允許都要吃,完全無法自製。
一個聰明且有自製力的人,正是她想要的。
兕子道:“以後,我會給你們一日吃兩餐,每餐都能吃飽,並且兩天吃一頓肉,一頓肉的分量是半斤。”
兕子翻出自己的一枚印璽給嗟體驗手感。“大概就是兩個它的分量的。”
嗟拿著印璽體驗了下分量,沒法想象兩個印璽這麽重的肉是什麽樣的。
“不過你們有一萬一千多人,以後還會更多,這回造反死的人過段時間會補充。到時候一餐需要吃掉六七千斤肉,光靠買不劃算,也不一定能買到那麽多,我會把礦山南邊的一片草場劃給你們,到時候你們可以男人在礦山裏采礦,女人和孩子在草場上放牧牛羊。”兕子道。
嗟愣愣的看著兕子。
沒記錯的話,貴者食肉,賤者食菜。
肉是貴人的食物,與奴隸無關,最多就是啃點貴人吃剩下的殘渣和骨頭。
“奴崽房呢?”嗟問。
礦山裏的女人都在那裏,源源不斷的產下新的奴工。
“我會將配/種房給拆了,礦奴中的男人和女人可以自己決定和誰生崽,生下的女孩也不用成為生育工具。”
嗟驚訝的看著兕子。
兕子繼續道:“你們不想睡礦洞,我會給你們一段時間,不用下礦,去砍伐樹木修建屋舍,建好了以後你們就住自己蓋的房子。樹木最好多砍點,剩下的用來加固礦洞,這樣可以降低礦洞坍塌的風險,估計你們也不懂,回頭我會買兩個靖奴送過來,靖奴最擅長這些。”
元洲諸多種族裏,靖人是唯一一個穴居的,開采礦藏以及加固礦洞甚至山體結構,沒人比靖人更擅長。
焦饒王朝時,靖人的都城是修建在山體裏的,山體都給掏空了,愣是穩固如初,在一場大地震之前,從未發生過坍塌,而大地震後.……地震波及範圍太大,掏空的和沒掏空的山都完蛋了。
但地震屬於天災,人力無可奈何,不能證明靖人的山體加固能力不強。
嗟咬著圓蔥愣了好一會,這給得可真是太多了,他想一,兕子直接給了二。
嗟沒天真到以為兕子是個心地善良的孩子,當了這麽多年奴隸,他並非沒見過憐憫奴隸的奴隸主,知道憐憫的眼神是什麽樣的,但他可以確定,兕子的眼睛裏就沒憐憫這東西。“大君給的東西,完全可以買到更多的奴隸。”
做為奴隸,嗟還是知道奴隸的市價的,至少礦奴什麽價格他是了解的,誰會不記得自己是什麽價格呢?也因為記得,嗟能判斷出,兕子給予的遠遠超過了礦奴本身的價值。
莫不是在耍自己玩?
他在別的奴隸聽過不少奴隸主的惡劣事跡,承諾給奴隸什麽東西,然後突然說不給了,欣賞奴隸失望的神情。
兕子點頭。“的確,我將花在你們身上的能買更多的奴隸。”
“大君果然在耍我。”嗟的目光不著痕跡的逡巡著兕子脆弱的脖頸。
雖然他很瘦,但做為礦奴,最不缺的就是力氣,捏斷一個四五歲孩童的脖頸是輕而易舉的事。
兕子搖頭。“我沒那麽無聊,你沒發現嗎?你們身上除了采礦還有別的價值。”
嗟想了想,想不到,礦奴除了挖礦還能有什麽價值?
兕子道:“你們的戰鬥力很強,這次叛亂你們幹掉了兩百零三名軍卒。”
為了維持礦山的秩序,那些軍卒吃得都是很飽,有需要時也可以去配/種房尋樂,反正就是過得很好,而礦奴們,數量雖眾多,但食不果腹,睡礦洞,每天幹沉重的體力活,然而,前者愣是被後者給幹翻了。
若非這次她心血來潮與辛鹿一起跑來礦山,鬼知道礦山這一次的奴隸叛亂要多久才能消停。
嗟:“.……”他自己都不知道這回一共弄死了多少軍卒,反正,殺一個是夠本,殺兩個是血賺,殺更多是血賺中的血賺。
兕子總結道:“我覺得,花在軍卒身上的錢糧花到你們身上更劃算。”
“大君不怕我們再反?”嗟不解,這孩子是不是太天真了,而如此天真的孩子真的能在這樣的事情上做主嗎?
“吃得飽穿得暖,你會腦袋栓在腰帶上造反?”兕子反問。
嗟一時語塞。
吃得飽,穿得暖,除非脫離了低級趣味,否則誰會吃飽了撐的造反?
兕子又道:“而且,你們維持好自身的戰力,以後為我做一件事,我會給予你們庶人的身份,還有田地和房舍,你們和你們的後代都不再為奴。”
嗟問:“大君你能做主?”
“我不能。”兕子痛快的回答。
嗟不由將拳頭捏得骨骼咯咯作響。
兕子道:“反對孤的人都死了的話,孤便能做主了。”
嗟愣了下,旋即反應了過來。“你要我們為你殺人?”
兕子頜首。“對,反正你們都是要殺人的,在礦山造反殺人換來的隻會是鎮壓,不如為我殺人,換取你們想要的東西。你慢慢想,我還會呆一段時間,你有的是時間思考。”
“不必,我現在就能答應你。”嗟道。
兕子詫異的看著嗟,這麽痛快?
嗟道:“我並無別的選擇。”
答應或許有一線生機,不答應,肯定會死。
兕子略加思考便反應了過來。“很明智的選擇。”
為了表示誠意,兕子當天就給所有礦奴加餐,每人一碗肉,碗裏的肉至少有半斤,湯管夠,並且承諾以後每隔兩天都能吃一頓肉。
方圓百裏的羊都給買來了。
辛鹿忍不住勸兕子別抽瘋,礦奴都是奴隸,沒有給奴隸吃肉的道理。
兕子抽噎著表示礦奴們實在是太可憐了,同情完了忍不住控訴辛鹿太沒同類愛了,你不也是奴隸嗎?看到同類這麽慘?怎麽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太冷血無情了。
最冷血無情的難道不是你這個動輒殺人全家,掛人全族上城牆風幹,朝堂暴起殺人的暴君嗎?
辛鹿用盡所有的自製力才忍住掐死哭唧唧的小屁孩。“我是先君之子。”
兕子一針見血的道:“可族譜上沒你。”
公族的譜牒上,辛襄子隻有三個子女,其中並無辛鹿。
辛襄子在世時倒是想將辛鹿的名字加進去,但那違背了宗法製,沒有漫長的爭鬥達不到目的,遺憾的是他還沒達成所願就去見列祖列宗了。
辛鹿克製住了自己不與兕子討論這些問題,而是用一種看不懂事加無理取鬧的孩子的口吻與眼神魚兕子討論起了每隔兩天給奴隸吃肉的成本問題。
一頓半斤肉,還是以後都這麽吃,熊孩子你知道多燒錢嗎?
兕子理所當然道:“孤是辛子,整個辛國都是孤的,辛國難道這點錢糧都沒有?”
辛國當然有這點錢糧,但國君沒有。
辛鹿非常努力的讓兕子理解什麽叫國庫空虛這個詞。
兕子堅定不移的不能理解。“辛國每年販良馬,國庫怎麽可能沒錢。”
“販良馬的錢並非國君的。”辛鹿無奈的為兕子解釋分封製下,封地上的出息都是封臣的,和國君無關。
兕子蹙眉。“那孤把封臣都給殺了,是不是就都是孤的了?”
辛鹿不由呆了下,目光打量著稚嫩的麵容上流露著認真思考神情的女童,她是真的在認真思考這麽做。“不可,封臣為國君管理國家,若都殺了,誰來為大君管理國家?”
兕子不耐。“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要怎麽辦?”
“請大君撤銷對礦奴無謂的優渥。”
“孤就不。”兕子擰眉道。“孤的私庫還有錢,這筆錢先從私庫裏走。”如果私庫還不夠,辛襄子的陵墓陪葬品尚且那麽豐厚,相信過去的國君陵墓也不會遜色多少,辛國國祚千年,曆百餘位國君,裏麵的財寶想來夠花幾十年。
每個國君的私庫都會因為曆代國君的積累而格外的富有,但再有錢也不是搖錢樹,辛鹿不認為國君的私庫能燒多久,但思忖了下後也沒反對。
國君手裏有太多的財富也不是什麽安全的事,既然兕子想敗家,那就敗吧。
國君沒錢沒兵,臣子也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