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元
“神話生物沒有性別。”修很好脾氣的解釋道。“若你有生之年殺掉足夠多的巫子,成為了神話生物,你自然而然就明白了。”
望舒當然知道神話生物沒有性別,隻是想借機多拉幾句收集點消息罷了,不曾想會聽到這樣的話。“殺掉足夠多的巫子?此話何意?”
修道:“你師姐在哪?”
“我不知。”
修笑問:“你沒有我感興趣的東西,我為何要告訴你你感興趣的?”
“我可以幫你找。”
“一個被推翻的巫女能有多少力量?”修笑道。“掌控著神之力,還能走到這一步,雖然很多神子都不擅權謀,但你無疑是其中最差的。”
望舒一時無言。
發現望舒知道得不多,修轉身繼續撫骨痛哭,聞者傷心,反正除了望舒,方圓百裏所有的生物都忍不住掉眼淚。
望舒在腦海裏喊元,一直沒吱聲,安靜得仿佛離開了。
沒人詢問,望舒隻能自己詢問:“你們感情很好嗎?”
雖然聽少年的意思,祂半身白骨可能和飛廉有關,但神話生物又不是人,說不定是祂不懂神話生物的想法。
修傷心道:“祂陪著我渡過很漫長的時間,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祂會從我的生命裏消失。”
瞧著傷心的少年,望舒覺得自己也快哭了,很想讓對方收斂一下,但想想對方剛剛發現摯友隻剩下白骨了,又覺得這種時候不讓祂發現又太不人道。
修顯然是個爽利的神話生物,抱著枯骨嚎了半個時辰後終於不嚎了,擦了擦眼睛同飛廉告別。
“恭喜你,也算是解脫了,我還要去看看其祂人是否還在,以後不會再來打擾你了,免得你被氣得活過來,雖然那會很有興趣。”
望舒:“.……”神話生物的關係聽上去真複雜。
修轉身要往海麵上遊,剛轉身便感覺了背後意料之中的突襲,修拔劍格擋。
兩劍鏗然相擊,一擊不中,不約而同的再接再厲,須臾間便過了百十招。
“我就說……不對,你不是剛才那個黃毛幼崽。”修疑惑的看著切換了裏子的人,這氣質變化也太大了。“你精分?”
“精分也好過你個神經病呀。”元道。
修蹙眉,不太確定的問:“華歆?”
“我都換殼了你還能認出來?沒看出來你竟對我如此情深。”元笑嘻嘻道。“快七千年未見,竟能一眼透過皮囊認出我。”
修也笑。“那是自然,你待我的深情厚誼,此生難忘。”
元溫柔道:“不用感謝,應該的。”
“不,我必須感謝你,這麽多年第一次有人待我如此深厚。”
“是嗎?我還以為待你最深厚的是神木呢。”
“尋?聽起來你們相處得很不錯。”
“那是自然,高不高興?”
“我並無左擁右抱之心。”
“那真是太可惜了。”
失去身體控製權隻能聽而不能看的望舒:“.……你倆打架還是調情呢?”
元沒有理會望舒,高手過招,一時疏忽就是要命,哪有空分心。“話說回來,長蟲你的第一段情史真是感人至深,哈哈,你真是我見過最悲慘的新郎。”
“你也是我見過的最聖人的好人,全族被屠,竟還能放下仇恨,忘卻過往,委實心胸寬廣。”
“心寬才能活得長久嘛,當然,你例外,心不寬也活得比誰都久,可惜神經病了,每回看到你,我都萬分慶幸自己沒有執迷於仇恨,活到你這份上,除了複仇還能做什麽?即便是複仇,你也的仇人也早已爛得骨頭渣都不剩了。”
“人活著總得尋點事做嘛,不然多無聊啊。不過,你如此豁達,隻不知昔年燧人原的數十萬亡魂可曾入夢來。”
“自然是有的,說我幹得不錯呢,燧人雖亡,卻終涅槃,不似天人族,也隻能入夢了。”
垃圾話你來我往,利刃已不遑多讓,幾乎每一句話都會在彼此的身上開一道深深的口子。
“是啊,幹得委實不錯呢,親人伴侶朋友盡數做了棋盤上的棋子。”
“天地如烘爐,誰不是棋子呢?說起棋子,你牙齒做的棋子挺好使的,還有這柄劍,不比你手裏的差吧?”
修的回應是更加凶猛的攻勢。
拔祂的牙,做棋子,鑄劍。
元道:“看來你也覺得我很會過日子,我也這麽覺得,過日子最重要的可是精打細算。”
“連山姝的死狀好像也挺慘的。”
“神木的滋味很不錯喲。”
“被最信任的知己好友推入地獄的滋味如何?”
“新婚之日一道穿心的滋味如何?”
“燧人被屠滅時熱鬧否?”
“天都滅亡時你怎麽活下來的?”
鏗!
神話生物的牙齒鑄成的利劍也禁不住兩個同為神話生物的混蛋毫不憐惜的實用,再一次相擊後終於斷成兩截。
沒了利劍,兩個人毫不猶豫的上手肉搏。
兩個人都不是全盛狀態,一個介於生死之間,另一個被封印近七千年,前所未有的衰弱,相較而言,元無疑更勝一籌,望舒被改造過的身體再加上神之力的支撐,元很快將修壓在地上猛揍。
“這一拳是為我們友誼。”
“這一拳是為我的族人。”
“這一拳是為了神木。”
“這一拳是為了……”
“這一拳是為了蒼生,見過複仇的惡鬼,沒見過逮著仇人子孫一萬代不放的複仇鬼。”
一拳又一拳,修的黃金麵具被打落,俊美的臉龐變成了活生生的豬頭,卻仍不放棄反抗,在又一次拳頭落下時張嘴迎了上去。
以嘴巴迎接鐵拳,毫無懸念的一口牙去了半口。
修一邊撿著牙一邊對拳頭上牙印發黑的元道:“真可惜,毒囊裏沒多少毒液。”
不然一口下去,不死也得殘。
巴蛇本就有毒,毒性還不弱,做為巴蛇的老祖宗,修的毒自然是大荒當之無愧的第一毒。
蛇毒攻心,元隻得先保命,以靈力封鎖心髒周圍的經絡。“是啊,真可惜,這麽點毒死不了人。不過,打不過就上牙咬,你是犬嗎?”
修將掉落的牙齒塞回嘴裏,牙齒與牙床發出一陣令人牙齒發酸的咯吱咯吱聲,不一會,被打斷的牙齒都回到了原位,修取出鏡子照了照,嗯,很整齊。“牙本就是毒蛇的武器,是你自己太健忘。”
元想了想,確定自己沒被咬過,話說回來,很長一段時間裏她和這個神經病都是摯友,哪怕是切磋也到不了現在這種程度,而毒牙是毒蛇壓箱底的招,切磋時也不會用。
修道:“你現在感覺如何?”
“我很好。”元道。
修道:“.……算你很好好了,但你現在這樣,我們是不是可以好好談談了?”
雖然很想將修重新封印回去,但現在這情況明顯誰也奈何不了誰,元思忖了下,道:“好啊。”
“你和尋……”修問得有些艱難。
“祂都那麽對你了,你還念念不忘呢。”元道。
“關你什麽事?”
元道:“我和祂沒關係,對我的節操有點信心好不好?”
修回以嗬嗬,認識那麽多年,祂可真沒發現眼前這家夥有節操這玩意。
元扶額。“且不說我和你曾經交情,再沒節操也不可能去染指你的前妻,即便和你沒交情,神木都是神話生物了,低等動物的生理本能早沒了,神話生物若是與人上床,必定是因為喜歡,心中想睡,所以睡,你覺得神木會和我睡?”
修一想也是,元這樣的人,尋會欣賞,但上床那就免了。“你現在這是什麽情況?你的身體呢?”
“廢了。”元輕描淡寫的回答。
修挑眉。“你現在已是完整的神話生物,神話生物的軀體哪那麽容易死?”
“我的軀體若是沒廢,我犯得著寄宿在子孫的身上?你當改造一具合用的軀體很輕鬆嗎?”元無奈道。
“誰做的?”修好奇的問。
“你猜。”
修不想猜。“你既然一直寄宿在神子的身上,那你定識得婧。”
元點頭,對於青婧,祂也是挺開眼界的,不知道該說天人族血脈有問題還是神子的奇葩還能更突破下限。“怎麽了?一個返祖兒罷了。”
“不是罷了,她是我的女兒。”修道。
元默了一瞬。“雖然我不懷疑你的魅力,但且不說婧的父母感情甚好,不會沾染二色,便是你,你還有生理需求這玩意?即便你還有,但你有異地令人懷孕的能力?呃,你不會真有這能耐吧?”
神話生物繁衍後代的方式本來就不是常見的兩:性:交:合,再加上各有各的特殊能力,保不齊還真有能令人異地懷孕的。
修噎了下。“天人族,成年的族人是幼崽共同的父母。”
元愣了下。“生父生母呢?”
“我們不在意那個的。”修道。“所有幼崽都是後代。”
“我很難想象你們的生理構造。”元道,祂見過很多的文明,但每個文明的形態都和其生理構造有關,比如長族那高度吻合了人族天下大同想象的社會形態,究其本質是因為長族特殊的生命形態讓他們必須如此。
天人族也不會例外,特殊的社會形態必然與其生理構造有關,但祂見過的兩個天人族,修已進化為神話生物,生命形態早已改變,不具備參考性,另一個是婧,但封閉了同理心,婧的生理和普通人差不多,至少在她喪心病狂到對自己的身體進行改造之前是一樣的。最多就是,婧的大腦皮層比尋常人更加活躍一些,但那不足為奇,高智商的人都有這種特征,巫女們.……個個都有。
修驕傲道:“我們是最優秀的生命形態。”
元挑眉。“優秀到滅亡了?”
修磨了磨牙,忍。“不遭人妒是庸才。”
“庸才至少還活著呀。”
“我隻是想向你打聽婧的事。”
元道:“哦。”
“我等她很多年了。”修道。“看在我們曾經的交情上。”
元唇角勾起譏諷的笑。
修臉不紅氣不喘的道:“不論結局如何,過程中我都教了你很多東西,甚至你的不死藥,也是我指引你的。”
元沉默了須臾,道:“你找她是想做什麽?你這樣的神經病有一個已經是蒼生大不幸了。”
修露出了不可思異的神情:“你怎麽會如此想我?那可是我的孩子,我在仇恨中泥足深陷無法自拔也不想拔是我的事,怎可能讓我的孩子和我一樣深陷仇恨?”
元被噎得不輕,想反駁,但一來修並無子嗣;二來誰規定神經病就不能是一個好父親?活得久了,祂見得也不少,明明精神失常卻還是會將孩子照顧得很好的特殊例子並非沒有。
“既然你不想將她拉進你的世界,你便應該離她離得遠遠的。”元道。
婧本身已經很讓人無奈了,若讓修調/教一番,比起負負得正,祂更相信近墨者黑。
修拒絕。“我是她的父親,當然,也可以是母親,沒有人能阻止父母見自己的孩子。”
“她親生父母不是你。”
“天人不講究這個。”
“人族講究這個。”
“那她生父生母是誰?”
“幹嘛?”
“我去殺了他們。”修理所當然的道。
修默默在心中頌念物種不同,三觀不同,念了幾遍後終於平靜了。“我勸你若真想做一個好父親,最好了解一下幼崽的想法。”
生出婧這麽個幼崽已經很悲催了,修再去搶父母權.……給人留條活路吧。
修不解:“殺了又如何?凡人難道能夠坦然接受一個能聽到自己心中所有醜陋與肮髒的孩子?”
“論心無完人。”
“但不論是論心還是論跡,沒有人能夠接受有人能讀自己的心。”修露出了溫柔卻毫無暖意的笑。“那不是親生骨肉,那是恨不能處之而後快妖魔。”
元盯著修的神情,忽道:“我有個問題想不通。”
修不解:“什麽?”
“百族屠滅天人族,為善當始終如一,為惡當趕盡殺絕,這是做為統治者最基本的素養,雖然大部分智慧生物都做不到,在善惡之間搖擺不定。”元道。“我不知天人有何特殊之處,但能讓百族聯手,必定是你們有著威脅所有物種的潛力,而意識到並且當機立斷將危險扼殺在搖籃中,那些君王的素養必定是合格的,定不會放任何一個天人活命,你是怎麽活下來的?”
修道:“用了神血後,我長眠了兩千年從凡人蛻變為神話生物,再醒來時,我的仇人基本死光了。”
元:“.……雖然想同情你,但想想你的所作所為,我同情不起來,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修道:“我不是已經說了嗎?”
元搖頭。“你不可能一開始就使用神血,這東西太危險,你必定是失去族群的庇護,需要力量生存時才會打它的主意,那段時間裏,你如何活下來的?”
修道:“你都猜到了何必再問,我是返祖,容貌與大部分族人不同。”
元聞言道:“我又有點想同情你了。”
父母憎惡恨不能想殺,被周圍所有人當成妖魔,好不容易找到同類享受到了大家庭的溫暖和族群的庇護,種族又被滅了。
人能倒黴到這份上真是不容易。
“現在可以和我聊婧了嗎?”修問。“對了,看你的反應,婧的父母沒拿她當妖魔?難不成真有父母能在讀心的孩子麵前坦坦蕩蕩?”
“那倒沒有,不過他們的確愛婧。”元道。
被婧給禍害得那麽慘還能控製自己不宰了婧,元覺得這要不是愛,那就沒有愛了。
除了父母,這世上不會有人無條件的容忍另一個人,哪怕要被氣死了也始終下不去手。
修沉默須臾,道:“.……那我不殺他們了。”
元狐疑的看著修,不太確定是真心話還是假的,畢竟這家夥的演技,她在幾千年前就領教過了。
修想了想,還是道:“我想知道更多,她什麽性格,喜歡什麽,多大了。”
元悚然的看著儼然一副剛剛找到失散多年的女兒的慈父模樣的修。“我換個人跟你說,她比我更了解婧。”
突然重獲控製權的望舒顧不上為慈父解答問題,第一件事便是檢查自己的身體,全身的毛孔都在往外冒血,身上林林總總二十五劍傷,每一道都深可見骨,其中三道更是緊挨著心髒,有一刀幹脆就是擦著心髒過的。
五髒六腑全都挪了位,但挪了位還是輕的,大半內髒都成碎片了。
若非如今身在海裏,海水流動衝刷,早變成血人了。
這些內傷外傷雖然很嚴重,但都死不了,真正可能要命的是暫時被控製住的蛇毒。
巫女的體質很特別,哪怕是鴆酒入喉也會慢慢被身體自身的排毒能力給排掉,但望舒可以發現,自己的毒抗能力拿蛇毒沒轍。
※※※※※※※※※※※※※※※※※※※※
修很可憐,但元罵祂神經病也不是無緣無故的。
元的邏輯大概就是:雖然我從長眠中醒來時仇人都已經老死得差不多了,但沒關係,仇人還有後代呢,心情不好,閑著沒事幹時就去屠殺仇人的子孫後代打發時間,愉悅心情。
有著類似遭遇但放下了仇恨,或者說用另一種方式完成了自己對世界複仇的元很難理解修的思維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