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鯈
鯤鵬著陸時望舒老遠便看到了工地上有人在鬧事,被改造的身體五感都愈發的強大,遲早有一日非人,或者說,現在已經非人了。
落地後望舒很快跑到了工地上,看到辛箏正在一邊津津有味的吃瓜,不由走了過去,走的同時正在吵架的雙方的話語也不斷傳入耳中,很快就明白了怎麽回事。
辛箏想要人口,顯然不會真的讓人賭博信任問題,故土難離,而且冀州又是帝國開發度最高的地方,不到走投無路,沒人會想離開繁華的冀州去鳥不拉屎的兗州。
冀州哪怕是如今遭了災,但底蘊太深厚,隻要能跑到繁華的城邑裏,哪怕是乞討也能活下去,兗州顯然不可能有這麽好的條件。
辛箏用了點招,讓胥吏們宣傳自己封地的政策。
不用繳人頭稅,生下孩子不用因為每年少則征一兩次,多則三五次,過分點還沒死就已經征到一百歲的口錢而將孩子扔掉。
獎勵生育,男女皆有獎勵,並且是女孩的話,會有一份額外的口糧可以領,十月懷胎掉下來的一塊肉,哪怕配偶不同意養,也可以踹了配偶自己養。國府發的口糧足夠小孩吃了,至於自己怎麽辦,國府辦了紡織製衣的工坊專門為軍隊、官署以及官序製作衣服,需要很多女工,薪酬豐厚。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冀州人地衝突很尖銳,地少人多,因而隻有男性能分到土地,但在兗州的國族,不論男女皆可分地,辛箏更是地廣人稀,任性,不僅分地,分的還多。
孩子到了年齡要送去官序讀書,管吃管穿管住,但僅一年,一年後學習成績不好那就回家,學得好那就一直讀下去。
冀州雖然很繁華,但文盲率不比別的地方遜色,一般一千個人裏隻一個人識字,而別的地方,一千個人裏也未必有一個識字的。
能寫會算就足以擔任一座城邑的治理者。
氓庶愚昧,但不蠢,涉及到利益,狡猾是生物最基本的素質。
“然後就是你現在看到的了。”辛箏吃著瓜解釋道。“我隻接受女人和孩子遷徙,不要男人,大部分男人都不能接受我憑白帶走他們的妻兒,但我又不是人牙子,拒絕花錢買人,很多女人偷偷帶著孩子報名遷徙。我自然來者不拒,那些蠢蛋居然說要告我,真是太沒腦子了,我可是諸侯,除非告到王的麵前,否則誰能定我的罪?何況還隻是接收了區區幾個女人孩子,哪怕是王也不會吃飽了撐的。”
望舒懂了。
比堂下何人狀告本官更滑稽的大抵就是,堂下何人狀告本官的上級。
“你給的那麽多,那些女人不會懷疑是假的嗎?”
“她們身上有什麽是值得我一個諸侯騙人的?你想說人口?我是缺啊,但在冀州,人口最不值錢了,她們沒辦法理解兗州的情況。”
“那倒也是,但太信任你了。”
“我讓人告訴他們,王師與西荒的戰爭沒個三五年打不完,以後的軍賦征丁會一年比一年重。”
望舒懂辛箏是怎麽說服別人與家庭翻臉的了。“那些鬧事的你打算怎麽處置?”
辛箏想也不想的回答:“打一頓扔出去喂狼。”
“那你怎麽還在這?”
“鯈說讓我給他三天時間,他來處理此事,我正等著看他怎麽處置呢。”辛箏頗為好奇的道。
望舒也很好奇。
這事可不是那麽容易處置。
冀州這糟心的民風,女子出嫁前是父親的財產,出嫁後是配偶的財產。
搶人財產甚於殺人父母。
而且夫妻分離,大概率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了,女子在辛原為了更好的生活也逃辛原的單身稅,肯定會選擇再婚。
或者說帝國九成的地盤都可以算了,婚後有情人都不叫事,但在冀州,男子婚後妻妾成群很正常,女子那麽搞.……哪怕是有權有勢別人管不了,也會免不了被議論指點。
巫女例外,曆代巫女從來都不慣著誰,活膩味了盡管長舌,反正巫女哪怕是屠人全族也不會為此少根毛。
這種情況,辛箏要是願意給點錢也還好辦,但偏偏辛箏哪怕是一枚貝錢都不願給,很難平息。
“對了,要過幾天才開始送人,你要不先幫我做點什麽?”辛箏忽道。
望舒看向辛箏。
辛箏道:“軍糧太多了,渠沒修好就運輸,中途損耗會很大……”
望舒堅定的搖頭。“我拒絕。”
“因為交戰雙方都是人族?”
“因為人族的戰爭與我無關。”望舒道。
“怎會與你無關?你可是巫女,雖然.……但隻要你現身,你就還是巫女。”
“我和你們不同。”望舒瑰麗的容顏上盡是漠然。“人族打得再生靈塗炭,於我而言也不過是不相幹的種族的無聊內/戰,我會為氓庶的煎熬而傷懷,卻不會為此卷進與我無關的戰爭。”
辛箏:“.……”如果時光能倒流,她一定要砍了創造奴隸製這個天才製度的天才的全族。
無法說服望舒,辛箏隻得換了個請求。“那你在我不在的時候幫我看顧一下工地,放心,不會讓你全權負責,有驪嫘呢,但她雖然教育底子好,終究缺少直接治理如此多人口的經驗。”
望舒不解。“你不在的時候?”
辛箏解釋道:“雖然被大水淹得夠嗆,但王已經重整旗鼓了,就是之前的糧食都被水衝走了,我這些糧食哪怕全送去,扣掉沿途的損耗後也不會剩下太多。而所有糧官裏,我幹得最出色,征的糧食最多。”
“他讓你負責冀州全境的征糧?”望舒問。
辛箏點頭。“恭喜我吧,我升官了。”雖然沒漲薪。
“可你上一次征糧才過去幾個月?”
“山人自有妙計。”
“我看不出來你對他有什麽忠心。”
辛箏笑:“商北的土地太肥沃,我無法拒絕。”
辛箏說走便是真的走了,都沒等鯈將工地上的事情給解決就已經走了。
雖然辛箏許了三天,鯈也並未將事情給解決掉,仍舊有人在鬧。
鯈誠懇的向驪嫘提出建議,打一頓扔出去喂狼吧,不僅提議,還提供了名單。
驪嫘:“.……你不是還反對大君這麽做嗎?”
怎麽這會兒這麽積極?
“我反對的隻是辛侯不加篩選全都喂狼的想法。”
轉頭就詢問下麵的人鯈這是受什麽刺激了,所有人裏,鯈的脾氣大抵是最好的了,不管別人怎麽對待他,都能一笑置之,居然能去附和最暴戾的辛箏,顯然是發生了什麽事。
下頭不用打聽便給了驪嫘答案。
的確是受了點刺激。
鯈之前一直希望說服辛箏接收男性難民,但辛箏始終拒絕。
接收難民不是一拍腦袋說接收就能接收的,還得考慮到辛國的田地和糧食產量,以及能提供多少工作,在容納有上限的情況下辛箏選擇是收容更有價值的。
不過鯈太煩了,在從胥吏和醫者們的口中了解了一番辛國什麽情況後給辛箏提出了一個建議。
現階段辛原是真容納不了更多的難民了,但辛原這些年一直在大興水利,短則一年,多則兩年就會完全竣工。
水利雖然費人命,但對農業的幫助也是顯著的,耕地增加,畝產增加,辛原容納難民人口的上限自然也會增加。
原本服役修水利的人口都會回去種地,難民過去後想找一份維持生計的活還是會有困難。
但辛箏往辛原送那麽多糧食,顯然不可能一口氣吃完,肯定要修糧倉囤起來。
修糧倉,不需要人力嗎?
讓修水利的人繼續修糧倉雖然也可以,但增加的耕地也會因此而荒著,太浪費了,不如讓難民去修糧倉。
至於治安壓力,糧倉也不是短時間能修好的,把難民變相關在糧倉工地幾年,一來可以每隔一段時間放出一波,慢慢的融進去當地;二來鯈相信辛箏會不從別的地方繼續收集女人和孩子,到時人口也該重新平衡了。
唯一的問題是,辛箏拒絕在水利竣工,耕地開墾出來之前接收難民,而且還是數十萬,更拒絕提供任何幫助。
鳳鳴原的流民不是被王師給征了就是淪為奴隸,再或者跑到了工地做工,修渠的各處工地上的勞力在非常短的時間裏超過了四十萬。
全跑去辛國,比起安置難民,不論是辛箏還是辛鹿都更願意將人都給坑殺了一了百了。
鯈的解決辦法是說服難民讓女人和孩子通過辛箏的幫助先遷徙去辛原安置,然後男人留下來在工地上幹活攢錢,等河渠修好了,結伴去辛原。
至於辛原遠了點,再遠那也是一條生路不是?
要走到辛原,至少需要一兩年,正好錯開時間,也可以讓虞做好安置大批量難民的準備。
最後也是最殘忍的,路程很遠,遷徙很危險,一定會有很多人不願意走,這些留下來的人肯定會在冀州未來的局勢中成為諸侯征戰中的塵埃,不過那和辛箏沒關係。有關係的是願意走的……這一路一定會死掉很多人,辛箏不用擔心日後辛國的外來人口超過原住民人口。
當然,鯈肯定不會這麽直白的告訴難民怎麽回事,而是告訴難民們,辛箏短時間內能安置的人口有限,所以優先安置女人和孩子,男人的話得自己走去兗州,在兗州會有人接應。
鯈這三天一直都在遊說難民們,還真的讓他說服了很多人同意了。
有同意的,自然也有反對。
反對的分兩類。
一類也是最大的一類是覺得工地上攢點錢,過段時間重返家園,土地還在,總能活下去的。但這一類人不願離開,他們的女人卻有想離開的,不免產生衝突。
找胥吏們主事,胥吏們非常耿直的按著辛箏封地的法律來處理民事糾紛,但冀州和辛箏封地的民風差異.……衝突更嚴重了。
另一類則是同意遷徙,但認為應該先安置男人。
更有一部分人自己不想遷徙,但同意妻兒走,不過要求辛箏出個好價錢。
鯈提供的名單不長,無一不是活著就是汙染空氣中的渣滓。
驪嫘思考了工地上這段時間的民事糾紛,最終決定遂了鯈。
把旗杆上這些時間被辛箏掛上去風幹的人都放下來,死了的就算了,沒死的補一刀,再將名單上的人都掛上去。
殺一儆百效果極好。
至少工地上的民夫在一瞬間認識到了一件事:辛箏這個動不動就把人掛旗杆上風幹的家夥雖然走了,但新來的主事者也同樣不是善茬。
瞬間所有人都安分得仿佛辛箏在時一般。
望舒望著旗杆上這會兒因為還活著而再新鮮不過的材料,知道要不了多久就會變成人幹。“她這都什麽愛好啊?”
辛原關於辛箏的事跡最有名的便是這位國君往城牆上掛的人幹。
“聰明的愛好啊。”
望舒不由一怔。“你的意思她這不是心性暴戾或是抽瘋?”
“有部分原因,但應該不是主因。”
“那主因是什麽?”
“殺雞儆猴,雞死得越慘,猴子越安分,她需要殺的人也就越少。”
望舒委實不想討論辛箏在辛原時據說風幹了多少人這種問題。
“就算這樣,她的年紀……”
“權力的遊戲中沒有孩童,隻有活著的贏家與死了的輸家。”
望舒無法反駁。
玉宮那麽多年也不是白呆的,權力的傾軋中若是敗了,不論心性是純良還是汙濁,不論是老人還是孩子,都隻有一死。
正沉默著,便見鯈笑得諂媚得湊了過來。
不得不說,鯈生得雖非俊美無雙,卻也別有魅力,哪怕是諂媚的笑,在這人身上也不會讓人覺得不好看。
“有事?”
“十二你未來兩三年應該沒什麽事吧?”
“想讓我幫你遷徙難民?”
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知道的,莫說到時可能是幾萬人,便是幾千人,我也很難做好。”
“既然做不到為何還與辛箏立約?”
“腦子一時發熱.……”回過神來時都已經和辛箏約定好了,終究是一線生機,哪怕腦子冷靜下來了,鯈也不準備後悔,但他自己又是真的沒那份管理能力。
而他認識的人裏有這份管理能力的就三個,但辛箏不可能指望,另一個同樣,便隻剩下望舒了。
望舒掏出了從虞那裏得來的《辛律》扔給鯈。“我還沒考慮好要不要幫你,不過你若真想幫難民,最好讓他們先將上麵的內容給記下來,不然去了也是掛城牆風幹的結果。”
鯈聞言趕緊收下書,也不催促望舒。
時間還很長,沒考慮好不打緊,重要的是願意考慮就好。
時間緩緩流逝,九河走廊進入了新一輪的磨盤階段,源源不斷的磨碎著戰爭雙方投入的血肉。
望舒不關心九河走廊的戰爭,隻安安靜靜的當著自己的運輸工具,從冀州運人口和糧食去辛原,再從辛原帶回奶皮子和肉食給工地上的民夫加餐,有了奶皮子和肉食補充,工地上每日居高不下的死亡人數總算是降了下來。
令人比較佩服的是奶皮子吃了一段時間後民夫們的夜盲症好了很多,工地上開始了日夜兩班倒的模式,民夫分兩撥,一撥白天幹,一撥晚上幹。
鯈則陷入了忙碌中。
哪怕至少一年以後才會開始出發,但遷徙總不能臨出發了才來準備。
鯈原本會在工地上晚上不幹活的時候同民夫們講故事,鼓舞民夫們活下去的信念,也組織民夫們準備遷徙需要用到的東西。
雖然他不會組織人手,但胥吏們會,且因為辛箏人手不足,辛箏一直都在有意識的培養民夫們自己管理自己,除了軍將,各級的管理者全是民夫們裏選出來的。
他隻要告訴那些有意向遷徙的各民夫頭目們遷徙需要準備那些東西,後者就會帶著同樣想遷徙的那部分去收集和準備。
工地開始兩班倒後鯈不得不開始了倒黴的全天無休,白天給夜班的民夫講東西,夜晚給白班的民夫講東西。
忙成這樣了,鯈還不忘向望舒要來了香料種子組織了些人手在工地周圍種了一些地。
“這些香料都是元洲沒有的對吧?”鯈問望舒。
“嗯,都是我從別的大陸帶回來的。”望舒回答,香料不能當糧食吃,這些種子便沒賣出去或是送入,一直都在手串空間裏積灰,直到在靈鵲那裏安居後想起來才取了些種植。
“沒有就好。”
“你要做什麽?”
“自然是種一些出來同辛侯合作販些錢財,遷徙需要準備的東西太多了,雖然大部分東西都能自己做,但也有必須花錢買的。”
“辛箏不會高興最後活下來的人太多,安置不了。”
“她沒限製遷徙的人口。”
望舒心說,她也不會想到你會這麽認真。“你不怕她反悔?”
鯈取出了一份帛書。“我和她立的約並非口頭約定,這上麵有她的璽印,除非她不要名聲了。”
至於人太多辛原會不會安置不了,鯈不會去思考,那是辛箏的事,他的任務就是盡量帶大部分人活著走到辛原。
望舒看出來了,一時間不知該擔心鯈以後會不會被辛箏給殺了還是同情以後的辛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