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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羽澤

  北風卷地白草折,荒原仲秋即飛雪。


  這是南方的智慧生物對荒原的廣泛印象,冬季來得早,特別早,早到別人還是秋風習習的時節,這地方已經開始貓冬了,以及,除了草什麽都不長。


  羽澤覺得這印象需要糾正,荒原並非除了草什麽都不長,也有群山與森林。


  荒原東南的黑水平原以及蒼梧山脈西側是綿延不絕的山林,植被覆蓋率近乎百分百。


  黑水平原稍微好點,這片廣袤的凍土是所有土壤中最肥沃的黑土,黑得流油,但太北了。


  同樣是黑土,南邊的狹原與月照平原被羽族開發和經營得很好,尤其是月照之地,是羽族王朝僅次於雲水下遊平原的大糧倉。


  黑水平原因著冬季漫長得驚人,哪怕土地肥沃,一直以來也都是一派原始風光。


  畢竟,土地再肥沃,也得種子能活下來才能開發為糧倉。


  長生種的長壽在這種環境中展現出了它巨大的優勢。


  短生種很難接受傾力培育幾代人都培育不出個成果來,而龍伯族能在堅持了一千年後再堅持一千年。


  幾千年持之以恒的往裏狠砸資源,最終培育出了適合在黑水平原生長的作物。


  羽澤在黑水平原上看到了一座至少十萬人的龍伯城邑,以及吃上了熱騰騰的麥飯。


  麥子的麩皮並未舂掉,舂米是個很麻煩也費力的事,去最外麵的一層殼能吃就已經很不錯了,更南邊的人族大部分人吃穀米連外殼都不舂,外殼一塊弄熟了吃掉。當然,不弄熟而是直接吃的話就必須舂殼,不然很容易吃死人。


  舂掉外殼已經很費事,若還要舂掉麩皮,那就是細糧,隻有王侯與大貴族才吃得起,宮廷裏有成百上千的女奴日夜不休的為貴人舂米,讓貴人能吃上精細不割喉嚨的細糧。


  羽澤不是人族的貴族,也不是羽族的貴族,但這碗麥飯還是吃得他嗓子疼,吃了兩口後便放下了碗專心吃肉。


  吃慣了一點都不割嗓子的蜜實,讓他吃這種容易割嗓子的食物,委實是為難他。


  再看一起來的使節團成員,除了特別餓的幾個,同樣是吃了幾口也專心吃肉。


  龍伯的牲畜都是放養,肉質並不好,很柴,而且北方冷,肉烤好後沒多久就開始涼了,但至少不割嗓子。


  負責接待使節的龍伯胥吏倒是吃得很開心,一口烤肉一口麥飯,葷素搭配,吃得很香,也一點都沒覺得割嗓子,不好說是因為吃習慣了還是因為龍伯族的體型大,嗓子相對來說也大一些。


  肉類更管飽,涼了的肉類也很容易讓人沒胃口,但羽澤還是努力將胃裏給塞得滿滿當當的。


  羽族一天吃四餐,龍伯卻不是,龍伯與人族一般,一天隻吃兩餐。


  朝食要在上午過去一半時才吃,餔食要在傍晚時才食,朝食吃得多,餔食隨便吃點應付肚子。


  羽族第一餐是破曉時,中午一餐,下午一餐,天黑以後再來一餐。


  在別人的地盤上要遵守別的傳統,至少在龍伯的地盤上得遵守,龍伯與羽族的恩怨太深,看到一名羽族時非常不介意揍一頓,便如羽族看到人族時一般。


  羽澤很明智,不想節外生枝影響自己的使命,這也意味著朝食吃完了,他想吃下一頓就得等到傍晚。


  胃裏不塞滿點,半道上就得餓了。


  吃掉了半隻烤羊,再飲了一盞熱騰騰的馬奶酒,胃裏完全滿了。


  自己吃飽了,羽澤開始看龍伯胥吏吃。


  比起羽族,龍伯人的食量明顯更大,抓著一條羊腿啃時感覺跟普通人抓著雞腿在啃似的。


  一整隻烤羊很快就被消滅幹淨了。


  如此食量……羽族很佩服龍伯族能在流落荒原後還能保存文明,而非崩潰。


  龍伯人幹掉一整隻烤全羊並一大盆麥飯後心滿意足的打了個飽嗝,然後就聽到羽澤禮貌的詢問可以出發了嗎?


  胥吏瞅了眼外麵的天色,一點都不晚。


  羽澤委婉表示,我們來黑水城是為了補給,不是為了修整。


  而且,現在是孟秋,你應該也不想我們走到一半,天就開始下雪了吧?即便你無所謂,貊國的王也應該不想等太久。


  胥吏踅摸了下,最終還是同意了盡快出發。


  出遠門,食物與幹淨的飲水是非常重要的東西,雖然也可以野外喝生水與狩獵,但喝生水得考慮喝完後生病甚至送命的後果,而狩獵,還得弄熟了,出門在外已經很累了,偶爾狩獵加餐還行,頓頓如此就是沒事找事了。當然,也可以啃生肉,但不論龍伯是嚴格的熟食者,食物必須弄熟了才能吃,不熟的食物不能吃。


  羽族算是半個,吃海魚時可以生食魚膾,但魚膾以外的任何食物都必須弄熟了吃,哪怕是吃魚,也隻有海魚可以生食,陸地上的淡水魚還是得弄熟了才能食用。不過隨著淡水魚類養殖的技術發展,羽族食用的魚類大半都變成了淡水魚類,而淡水魚類都必須弄熟了食用,久而久之,很多羽族都會習慣性的將海魚也蒸熟或者燙熟了再食用。


  如此一來,想在出遠門時平平順順的,必須在出發時帶上足夠走到下一站的食水。


  幹淨的水各個種族都差不多,有條件的都用酒類代替水,雖然釀酒很費糧食,但命更重要。沒條件的就隻能野外找水源,賭自己命硬,喝生水不會死人。


  幹糧卻是各有千秋了。


  人族的主流幹糧是糗糧,用穀米壓製成的磚狀幹糧,體積小,分量沉,易攜帶,必要時還可以當武器,盜賊的腦殼硬度比起糗糧硬度還是差了點。缺點是吃起來很考驗牙口,但可以在水裏泡軟了再食用。


  羽族的主流幹糧是魚鬆和魚幹,比農作物更有營養,也更管飽。雖然羽族疆域的海岸線很漫長,元洲各個種族裏,就屬羽族實際控製的海岸線最長,但羽族的疆域也不全是沿海,也有一部分內陸疆域,內陸疆域的羽族食用的幹糧都是曬幹了的蜜實。


  龍伯族的主流幹糧是風幹肉,荒原的海拔高,寒冷,風還大,刮在臉上跟刀子似的,冬日時將處理好的肉類掛到屋簷下,要不了多久就會脫水風幹。


  做為向導的胥吏在黑水城補給了整整一船的風幹肉與與馬奶酒。


  做為使節,羽澤好歹還是補充了足夠的常識的,一看這分量便問:“這些食水足夠我們走到貊城?”


  荒原有很多水係,但諸多水係中以漠河、黑水這兩大水係流域最廣,水量最大。


  黑水向東南流去,與諸多水係匯聚於月照澤,穿過月照平原後注入東溟,漠河則是西北流向,繞過蒼梧山脈,經過委羽山腳畔,最終注入蟹灣。蟹灣是羽澤很熟悉的地方,是蟹螯半島與元洲大陸之間的海灣,出了蟹灣就是東溟。


  為了防止龍伯借漠河水係東征,風洲在漠河下遊放了一整支軍團。


  雖然事實證明龍伯對蟹灣沒興趣,想有興趣也難,蟹灣雖然有個不凍港,但也就不凍港那裏好點。


  漠河下遊,冬季至少十個月,冷得羽族都受不了,何況龍伯。


  縱然如此,那支軍團的存在也是必須的。


  猛虎在側,誰敢賭猛虎不會心血來潮?


  尤其是這頭猛虎還跟你有仇。


  龍伯對羽族的恨完全可以參考羽族對人族的恨。


  縱然曆史證明已經元洲王權是真輪流做,王座之上換種族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沒有任何一個被拉下來的種族能對繼任心平氣和。


  荒原有很多湖澤,尤其是東荒原,湖澤的密度是整個元洲最高的,而眾多湖澤中大澤是最大的,大到龍伯族幹脆的給了它一個大字做為名字,除了輞川海,元洲就沒這麽大的大澤了。


  大澤位於漠河中遊,也是東龍伯建立的貊國國都所在。


  本來從黑水到貊城會很麻煩,但龍伯修建一條運河,將兩大水係給連通了,因而龍伯的舟楫能夠在整個東部荒原肆意來去。


  運河讓貊城到各地的時間縮短了,但也沒縮短到這麽一船食水就夠了。


  胥吏道:“沿途還會經過一些城邑,船隊會在路上進行補給。”


  羽澤麵上露出了然之色,心中卻是更加警惕。


  對於任何一個種族而言,建立起大量的城邑都是意味著更好的未來,但對於鄰居而言,這不是好消息。


  有能力建立文明的鄰居,和遊牧居無定所的鄰居,兩者的威脅強度是不同的。


  羽族很快想到了小冰期的到來。


  若是別的時候發現貊國變化這麽大,的確不是好消息,但現在這個時候,不全然是壞消息。


  小冰期將至,荒原太貧瘠也太冷,龍伯無法靠荒原的資源熬過小冰期,南下是必然。


  元洲最富饒最溫暖的土地都在人族的手裏。


  敵人的敵人是朋友,哪怕這個朋友和自己也有點舊怨,但矛盾也有主次之分。


  這也是他來到荒原的目的。


  做為一個君王,感情什麽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拎得清主次矛盾。


  貊王若是拎得清,那就是可以合作的盟友,若拎不清,那龍伯的未來也不用指望了。


  長生種一旦出個明君,會帶來長達千年的繁盛,但同樣的,出個無能昏君,殺傷力也是長達千年。當然,活不到壽終正寢就另當別論。


  乘坐龍伯族造的大船離開了黑水城,羽澤有留意到黑水兩岸綿延不絕的麥浪,每一條麥浪都是整整齊齊的,形狀足以滿足強迫症,應當是用了什麽新式農具做到的。


  龍伯族真的在這寒冷貧瘠的荒原上實現了大規模的農耕。


  羽澤甚為感慨。


  隨著漸漸遠離黑水城,麥浪開始減少,稀稀疏疏,最終被森林所取代,而森林之後是一望無際的草海。


  羽澤很少見到這樣的草海之景,羽族崇尚森林,開拓到哪就把森林種植到哪,因而羽族的疆域裏,鬱鬱蔥蔥的林海才是最常見的景色。


  草海的草都是龍伯族培育的龍伯草,荒原原本長的是什麽草已經無從考據,反正荒原已經被龍伯草占據。


  草海高的平均水平在一丈左右,葉片肥厚且多,莫說走在裏麵,便是騎馬在裏頭也極可能被草海所淹沒。


  這也意味著草海更加危險。


  人行於其中根本看不清周圍有什麽,而荒原地廣人稀,各種肉食猛獸層出不窮。


  羽澤坐在船上時遠遠的都能聽到豺狼虎豹的合唱,原本還想過去草海裏走走,但聽了萬獸合唱後明智的放棄了。


  船上雖然很枯燥,沿途所見風景除了草還是草,但去草海裏又能看到什麽呢?四麵八方都是草,在船上的話,低頭好歹還能欣賞一下河流流動的風姿,以及水中遊魚的矯健,饞了的時候也能撈一尾魚換換口味。


  船穿過運河進入漠河,再通過漠河來到大澤時已是仲秋,大澤周圍的土地上種植的麥不多,更多的還是龍伯草,但因著季節的關係,羽澤沒看到牧草綿延成海的情況,龍伯族揮舞著長的驚人的鐮刀趕收著龍伯草,貊城方圓幾百裏的草場都被剃成了禿瓢。


  坐在船上遠遠的能看到龍伯族駕駛著一種荒原特產的重型馬將一車車的牧草運回貊城。


  車非常大,完全是移動的房屋,還是大戶人家的那種屋子,一捆又一捆的牧草堆得密密實實的,高至少一丈。


  如此載重,一般的車輪早就給壓進土裏出不來了,但龍伯族的車不會。


  車輪高度目測至少五尺。


  這般重的車一般馬根本拉不到,因而用的是馬種是一種舉世無雙的重型馬,馬的自重便至少一千兩百斤,成年肩高普遍在六尺到七尺之間。


  這種馬是龍伯族在荒原發現並不斷改良的馬種,許是為了適應氣候,馬的腳上長有細細的長毛,寒冷的冬天身上也會長出一層細細的馬絨來抵禦嚴寒,但是來年至春夏差不多會脫幹淨。


  雖然元洲的重型馬不止這一種,但荒馬無疑是龍伯族最喜歡的,每個龍伯族的部族都養著不少荒馬,貊城更是有十數萬荒馬,在這個冬季即將到來的時節,所有的荒馬都和馱獸都被拉了出來拉車。


  重型馬與高車的組合遠遠的便讓人有一種震撼之感。


  羽澤忍不住踅摸怎麽趁這個機會搞一批荒馬回國。


  羽族也養馬,也有重型馬,是在開發蟹螯半島時發現的,但和荒馬一比還是差得遠了點。


  正踅摸著,忽然看到了一隊約兩百人的龍伯人著皮甲一人三馬的離開貊城向西北而去。


  羽澤見此好奇的問:“那位領先的貴女是?”


  龍伯族頗為驕傲的道:“那是我們的三王女。”


  “她這是要去狩獵吧?怎麽帶的弓矢那麽少?”羽澤隨口道。


  那位王女的隊伍明顯輕車簡從怎麽方便怎麽趕路來的模樣,但這個時節還出遠門,羽澤很好奇是什麽事。


  胥吏也不清楚,即便清楚也不可能說。


  羽澤也沒繼續打探,胥吏是真不清楚,等進了貊城,收集一下消息,總能分析出來的。


  船很快行至渡口,羽澤忽然感覺鼻尖涼涼的,抬頭一看,天上開始下雪了,頓時一愣,現在才仲秋過半吧。


  渡口的船隻管理小吏告訴羽澤,他們的運氣不錯,今年的雪又提前了,他們若再遲一兩個時辰到,很可能給困在路上了。


  一兩個時辰而已,也不遠,怎會困在路上?


  羽澤很快就懂了。


  大雪紛紛揚揚,說它是鵝毛,那是對鵝毛的浮誇稱讚,雪花比鵝毛大了至少一倍,砸在身上生疼。


  羽澤更加好奇三王女幹嘛去了,這麽大的雪還出門,且是遠門,顯然不會是什麽小事。


  進了貊城,羽澤很快給貊王遞上了國書。


  國書遞上去不可能第一時間就得到接見,國君又不是奴隸,怎麽可能被人隨叫隨到。


  羽澤先在一家逆旅安頓了下來,逆旅裏往來皆為龍伯,哪怕羽族的個子都很高挑也架不住龍伯更高,雞立鶴群的存在感不比鶴立雞群遜色。


  雖然是鄰居,但隔著綿延的蒼梧山脈,哪怕是翻過蒼梧山脈,那邊的土地也同樣很冷,而且羽族的農耕方式注定任何一個種族打下羽族的土地後想要治理都會很難。因而雙方雖有衝突,但衝突並沒有特別大,有時還會有商貿往來。


  貊城的底層龍伯都隻聽說過羽族,讀書的時候讀到過羽族與龍伯族最早的曆史恩怨——羽族滅亡了龍伯族建立的第一個也是最繁榮的王朝。


  但那實在是太久遠了,遠到羽族建立的第一王朝都滅亡千年了,因而大部分龍伯對羽澤都是單純的好奇。


  羽澤非常自來熟的與好奇自己的人一起聊了起來,很快便坐在一起飲酒。


  龍伯族好酒,無酒不歡,飲酒便如飲水。


  羽澤非常痛苦的灌得自己胃裏全是酒,終於收集到了有用的消息。


  拘纓國昨日有使者入城。


  昨日使者入城,今日三王女就往西北去了。


  羽澤捧著飲酒過渡有些混沌的腦子思考著兩者之間的聯係,拘纓國必然是發生了什麽大事。


  可太遠了。


  拘纓國雖占據荒原中部,但國都實際上在荒原南邊廣袤的針葉森林裏。


  哪怕羽族有心,也很難對拘纓國有所了解。


  羽澤一直想到睡著都沒想到,醒來的時候被告知貊王要見他,隻能先將此事擱置。


  與貊王的會麵相談甚歡,談天說地,就是沒談到重點上。


  老狐狸。


  羽澤心中腹誹。


  雖如此,羽澤也沒喪氣。


  貊王雖然一直沒跟他談到重點上,但她肯見羽澤本身就已證明她並不在意兩族的曆史恩怨,而雖然沒談到定盟,但他倆聊的最多的便是小冰期,互揭曆史。


  小冰期是周期性的,元洲的智慧物種就沒有沒被虐過的。


  龍伯亦然,羽族亦然。


  不同的是,羽族最終解決了問題,而龍伯有心解決問題,卻囿於資源的困乏而做不到。


  莫說解決小冰期,小冰期到來,龍伯族想生存就必須南下。


  隻有奪回繁華錦繡的九州地區,龍伯族才能有資源解決小冰期。


  定盟是必須的,但怎麽定盟,彼此的義務和權力卻是不能輕忽的。


  羽澤估摸著,自己可能要和貊王扯很久才能將盟約給定下來。


  但不管需要多久,隻要目的能達到,他都能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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