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青婧
辛箏在回來的時候送給了一直窩在實驗室的青婧一個檀木函。
猜到裏頭是什麽的青婧拿帕子非常仔細的將手擦了擦才接過木函,看得辛箏無言,哪怕是煉製毒/藥時也沒見你這麽注意。
青婧小心的打開了木函,臉上欣喜的神情刹那便凝固了,不可思異的抬頭看辛箏。
辛箏低頭一看,也語塞。
巫抵可以。
木函裏的哪是頭顱啊,分明是頭顱的零件,分門別類,碼得還挺整齊的,完美滿足了強迫症,但再滿足強迫症也不能改變它已經被人給拆了的現實。
“看來,巫抵已經先研究過了。”辛箏尷尬的說。
遺憾的是,巫抵有能耐拆,沒能耐拚回去。
青婧冷著臉沒吭聲,低頭檢視著每一樣零件,這世上不會有比她更了解人體的人了,成千上萬的活人和死人不是白解剖的,每一樣零件都很快判斷出了做什麽用的,除了……
青婧抬手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夾起了一枚羊脂一般雪白的玉牌,寸許長,表麵雕琢著複雜的紋路。
辛箏看了看,認出這是雲玉,不管是在哪個種族都是非常珍貴的貢物。
雲玉是隻在斷雲雪山深處才有的極品玉石,但斷雲雪山巍峨險峻……反正就不是人力能夠跑去開采的,因而雲玉的主要來源都是發源於斷雲雪山的河流,積雪融化,裹挾著沙石衝出群山,其中便有雲玉的原石,這些原石最終會沉積在河流的上遊。
辛原的西部有條叫束川的雲水支流便是雲玉的一大采集地。
雖然不是辛國的地盤,辛國也不是帝國數一數二的大國,但挨得近,辛箏還是見過一些好的雲玉的,可她可以肯定的說,這枚玉石的品質.……
“我怎麽覺得它的品質不遜於王璽?”辛箏道。
王璽與巫女印是以炎帝自斷雲雪山深處開采的一塊雲玉雕琢的,也是元洲迄今為止發現的品質最好的雲玉,能和這兩樣比品質,這枚玉牌的品質簡直不可思異。
“當年琢王璽與巫女印後,炎帝的那塊雲玉還剩下一塊邊角料。”青婧道。
辛箏恍然,難怪,原來是同一塊玉石上下來的。“那喬是巫女望舒造的?”
青婧疑惑的看著玉牌,這塊邊角料她以前也沒少把玩,沒見著有什麽特別的,為何會被用在這個偃人的身上。
青婧將玉牌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又將圖案拓了下來,還是沒什麽發現,一抬頭,發現辛箏還在。
“你怎麽還在?”
這話問的。
辛箏被哽了下。“你可有看出什麽?”
青婧詫異的看著辛箏。“你對偃人很感興趣?”
辛箏想了想,問:“偃人可有凡人的需求?”
“當然沒有。”青婧道。“凡人無法擺脫體內激素的控製,飲食,男女之歡,太多太多的需求可以擺弄凡人,但偃人,它們沒有生理需求。”
她是通過控製體內激素而擺脫凡人的生理需求,偃人是另一種方式,根本不分泌激素。
辛箏道:“那你不覺得偃人是這世上最完美的官吏嗎?沒有生理需求,不受激素控製,不會有私心。”
青婧聞言用驚歎的目光看著辛箏,不論過去多少年,她都佩服辛箏做為君王的素養,真是不管什麽東西都能挖掘出利用價值來。“所以呢?”
辛箏問:“我希望偃人能大量製造出來。”
“然後呢?”
“然後我就不需要忍了。”辛箏笑容親切語氣熱烈得仿佛情人告白般道。“我可以放心大膽無所顧忌的舉起屠刀讓血統貴族退出曆史舞台,收回貴族的土地與財產,我不需要再用幾十年的時間去慢慢積攢替代它們的人手,臣民比君王還有權有錢,簡直不可理喻。”
“我建議你去睡一覺。”青婧誠懇建議。
“說人話。”
“偃人的造價肯定不便宜,甚至製造起來也很難,無法大量製造,不然我師妹早已製造出一隻偃人大軍滅亡人族王朝。”青婧道。
辛箏的神情刹那轉冷淡,冷淡得仿佛爽完穿上衣服要離開的渣,她也真的開口告辭了。
青婧無言,真實在。
辛箏的冷淡是實實在在的冷淡,走了之後便沒再過問喬的事,第二天的時候青婧卻跑來找她了。
“安葬盜趾?”辛箏怔了下。“他都被吃了。”
血肉與骨頭被吃得一幹二淨,甚至連內髒腸子都被清洗幹淨後分食了。
“也沒都被吃。”青婧示意了下某座角樓的方向。
盜趾被剝下來的皮最終落戶在了一座角樓上,受風吹,不受雨打,哪怕皮被硝製過,讓雨淋個幾回也保存不了多久,但將盜趾剝皮實草是為了震懾天下奴隸,自然要掛得越久越好。
辛箏道:“你可知這幾個月多少人試圖將盜趾的皮摘下來?”
“不知道,不過聽說都被抓了曝屍於市了。”青婧並不關心盜趾死後能不能體麵些,數萬人陪葬已讓盜趾的死亡體麵的空前絕後,無出其右。“雖然我對自己的實力很自信,但以防萬一,便來尋你要布防圖了。”
辛箏不解。“我不認為你會關心盜趾能否入土為安。”
“我不關心,但他關心。”青婧從袖子裏掏出一顆男性臉龐的頭顱。
頭發被人抓在手裏當繩子,喬一點影響都沒有的向辛箏打招呼。“兕子,許久不見。”
辛箏下意識道:“許久不見.……你這麽快便將他修好了?”
昨天還是一堆零件呢。
青婧自信的笑答:“當然,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人體構造了。”
喬聞言道:“你一定解剖過很多屍體。”
“也沒多少,就百餘死屍。”青婧隨口回道:“我大部分時候都是解剖的活人,死人的血液是凝固的,不如活人的還在流動,看得更清楚。”
辛箏與喬聞言俱是無言。
青婧將話題拉了回來。“幫不幫忙?”
喬亦期待的看著辛箏。
辛箏好奇的問喬:“你怎麽說服她的?”
喬回道:“她想研究我的靈魂。”
辛箏:“我不認為她想研究你的靈魂會經過你的允許。”
青婧歎道:“我想進他的意識中,但這需要他對我完全敞開心扉,不帶任何防備。”
辛箏驚訝。“你還有這能耐。”
青婧聳肩:“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用的。”
辛箏道:“我現在真的很好奇你如今是什麽了。”
人族肯定沒青婧身上那稀奇古怪的能力,不是出自學識,而是別的緣故。
她沒法想象青婧都對自己做過什麽。
“不是改造得來的。”青婧說。“是天生的,不過我也是很久才發現的。”
自己天生和別人不一樣,青婧也一直都在研究,想弄明白為何,答案沒弄出來,但謎團反倒越來越多。
辛箏有點懷疑青婧到底是不是人族。“這世上不可能有一個人能對另一個人完全敞開心扉。”
青婧:“你說的是你自己吧,世界很大的,總有人能做到。不過喬對我的確沒有那般的信任,但隻要他能控製自身潛意識中的拒絕就足以。”
“他能控製自己的潛意識?”
青婧:“他能,多費點事罷了。”
若非喬比較特殊,她其實並不需要喬的允許。
辛箏對青婧的能力服了,也覺得青婧變成如今這般模樣真的很正常,不變成這樣,衝著她這些天賦能力,早死一萬遍不止了。
“若我不幫你,你會做什麽?”
青婧道:“放一把火,焚半城,引走所有人。”
辛箏深呼吸,反複深呼吸,又回憶了下前段時間被拆卸骨頭的遭遇,終於冷靜了。“焚半城,你可知會死多少人?”
青婧反問:“你頭天認識我?”
辛箏:“.……”
青婧繼續道:“而且你也別這麽一副我很恐怖的眼神,你我是一樣的,若能達到目的,你我都不會顧惜人命。”
辛箏無法反駁,且不說未來她會為了達到目的殺死比半城更多的人,即便不談未來,隻談過去,她為了達到目的直接間接害死的人也不止半城了。
她與青婧,誰也不比誰高尚,都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惡棍。
殺人就是殺人,不會因為理由如何如何,殺人的性質就變得聖潔起來。
青婧笑著揉了揉辛箏的腦袋。“這不卑劣,這是人性,你不需要感到負擔。這個世界,弱者有罪,強者無罪,我是強者,不論我是殺了奴隸氓庶還是王侯貴族,我都是無罪的,你亦然。”
“弱者有罪隻能說明這個世道有病,得治。”辛箏一臉無語:“雖然我從不後悔自己殺的每一個人,但若我哪天對自己滿手血腥沒有了感覺,隻能證明我應該去死了。”
青婧歪了歪腦袋:“你這話說得好像我應該去死。”
辛箏搖頭。“我們不一樣,我從始至終都是人,也沒有認為我不是人,我周圍的人,我接受的教育,我的思維都告訴我,我是一個人,我是人,這三個字是我所思所想的基礎,我不想跳出去也永遠都跳不出去。”
認為青婧不是人的肯定不少,哪怕是青婧還沒有滿手血腥的時候。
辛箏對青婧的三觀基礎有沒有我是人這三個字很懷疑。
青婧理解。
辛箏如果哪天跳出去了,那也活不了了,死因:三觀基礎崩潰。
“你我是不一樣。”青婧說。“也許如你所說,這個世道有病,但我挺喜歡這個世道的。”
在這個時代,不論她幹什麽都是天經地義的事,因為沒有東西會約束她。
辛箏道:“我也很喜歡你。”
青婧看著辛箏。
辛箏解釋道:“一個人如果推崇叢林法則,絕對不是因為覺得叢林法則多麽合理,而是自詡強者,自信叢林中自己會變得更強,能夠更加隨心所欲的吞吃弱者,獲得更多的合理利益。因為弱肉強食,天經地義,而他是強者。但你的存在會讓每一個這麽想的人在被綁在你的解剖圖活體解剖時意識到一件事,弱肉強食,天經地義,被你活體解剖,是他們有罪。但沒有任何人會在你的解剖台上認為這是合理的事,自己被活體解剖不是因為你是個瘋子,而是因為自己有罪,他們會虔誠的呼籲秩序呼籲美德,會告訴你,你的所作所為是在犯罪,殺人者死,傷人者刑,哪怕你殺的人弱小如螻蟻也是犯罪,做人必須遵紀守法,因而你不能殺他們。”
青婧的存在簡直是對惡人自有惡人磨的完美詮釋,這世上找不到比她更殘忍冷漠的惡人了。
而青婧挑選實驗材料的標準是身體健康耐操,不會隨便一兩輪實驗就死了,而按著這標準,能夠入選的,在這個時代都可以稱之為強者了,畢竟弱者一年到頭都不得一頓飽食,活著就為了被強者盤剝。
青婧笑道:“如此說來,我對這個世界的貢獻真是好大。”
辛箏差點噎死,惡人再磨惡人,本性也不是好人,半晌才心累的道。“盜趾角樓的布防我知道,晚上我陪你。”
為了控製疫情,她獲得的臨時權力相當巨大,包括蒲阪的巡防,甚至各處角樓的軍隊她也能在需要時臨時調動。
沒有人比她更了解蒲阪這段時間的巡邏了,也沒人比她更容易製造巡邏的漏洞。
青婧的身手是極好的。
通曉術法,靈力很強大。
術士通曉術法,擁有靈力,但因為花費了大量的時間在冥想上,淬煉精神,活動量較少,身體不能說差,但也談不上能打,青婧是少有的靈力強大又身手能打的,甚至於她還能通過控製體內激素的分泌短暫的提高身體的武力。
經過小半年的時間,在許多人被誅殺且曝屍於市後便沒什麽人試圖將盜趾皮給摘下來,哪怕還有,之前那些人要麽是奴隸,要麽是隸農,偶有一兩個同情奴隸的士人,並無格外強大的人,因而守衛角樓的人手便越來越次。
辛箏以加強隔離區巡邏和防衛的名義對蒲阪的內部巡邏做了點微調,使得盜趾角樓出現了一瞬的漏洞。
辛箏覺得,這應該是手到擒來的事,畢竟那是青婧,以青婧的身手,肯定能抓住機會神不知鬼不覺的帶走盜趾皮,等角樓反應過來的時候青婧早就帶著盜趾皮跑回來了。
結果,為了以防萬一,她借故巡邏溜達過去順便吸引注意力時看到的雖然是混亂的角樓,但青婧也還沒跑掉。
角樓的漏洞,在青婧而言是透明的,是辛箏為她準備的,但對於一直伺機等候的有心人而言,不管知不知道這漏洞是怎麽出現的,都會看到這難得的機會。
青婧的手抓到釘在角樓上的人皮時另一隻手也同樣抓住了塞滿幹草的人皮。
精神高度集中與警惕的雙方下意識過了兩招,耽誤了時間的同時也引起了角樓甲士的注意。
辛箏幾乎是目瞪口呆的看著那蒙臉的兩人一人抓一邊人皮,另一隻手不斷與對方過招,又同時抵禦著周圍的甲士,最神奇的是都這樣了,那張人皮竟未損分毫。
辛箏有些疑惑,看人皮的狀態不難判斷這倆人的目的是一致的,為何不先聯手把人皮摘了跑掉?反正都是要入土為安的,重點在於能不能入土為安而非誰來讓盜趾入土為安。
這麽一會的功夫角樓的弓手們已經拉滿了弓。
“放!”
萬箭齊發不至於,但三十幾枚箭齊射,威力不比萬箭齊發差。
畢竟就倆目標,且甲士都是自小脫產習武練弓的好手,弓術就沒有差的。
然現實是殘酷的。
目標就倆,但沒一個是普通人。
青婧長發一甩,每一根頭發都化為了藤蔓狀的東西纏住了射來的箭矢,另一位更絕,一抬手,空氣中的水刹那匯聚凝結成冰,當箭矢突破到她麵前時也沒什麽力量了,隻能無力的摔在地上。
辛箏麵無表情的看著青婧與神秘人在甲士的麵前對掐了一刻時辰,拳腳、劍刃、術法.……招術繁多,最多還是薪火台的禁軍趕到這倆人才暫時收手,禁軍中不乏第三境強者。
打到最後拿出壓箱底的本事,倆人的身份也就暴露了。
這倆人顯然有誌一同的不想暴露身份,因而一起抓著人皮跑了。
禁軍統領抓起一柄十石強弓一箭射出,選了倆人中實力相對較弱的神秘人,卻扔隻中了一半,箭矢擦著神秘人的小腿而過。
辛箏趕緊告辭,猜測著青婧會往哪跑,尋了過去,最終在蒲阪城外一條湟水的支流處找到了換了個地方繼續打的倆人。
大抵是為了不引起蒲阪的注意,這一次倆人沒再用術法,隻是單純的動刀動劍,刀與劍都使得甚為精妙,讓人不禁感慨這倆人的多才多藝。
“無名住手,我們是受喬的委托安葬盜趾的。”辛箏大喊道。
神秘人聞言眼神中露出了驚訝之色,手上的動作有一瞬的頓住,青婧立刻抓住了這個機會,三千青絲化作的黑色藤蔓瞬間將出手有一瞬不連續的神秘人給捆得結結實實的。
辛箏:“.……青婧,你在幹嘛?”
她眼神沒看花的話,一根藤蔓紮進了神秘人的頸動脈咕咚咕咚的吸著血,辛箏跑近時都能看到血液在怪異藤蔓中流動。
青婧道:“收集珍稀材料。”
“住手。”辛箏身手抓住藤蔓想將其拔掉。
“等等。”青婧分出了一把藤蔓將辛箏一塊捆了起來。
辛箏:“青婧!”
青婧完全沒理會辛箏,目不轉睛的看著神秘人,眼神如同看到傾國傾城佳人的色中餓鬼,還是饑渴了一百年的那種色中餓鬼。
辛箏不由扭頭看向神秘人。“無名你身上有什麽特別的嗎?”
青婧不可能對一個普通人如此有興趣。
無名不予任何回應。
※※※※※※※※※※※※※※※※※※※※
我是人,這是現實裏每個人的三觀基礎,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不管是富人還是窮人,對於自己的物種定義都是一致的:我是人類。
而會產生這樣的定義是因為地球上就一個智慧物種,因而當耳濡目染產生我是人類的認知後和周圍互動,會得到肯定的回應,這會使得我是人的認知進一步加深。
辛箏就是這種情況,她知道自己的三觀是被環境灌輸培養出來的,但她的三觀已經成形了,如果哪天崩了,她也會死,所以她的所作所為都跳不出這一認知。
但大荒不止一個物種,不是每個人都和辛箏一樣會被人灌輸你是人的三觀認知,好比青婧,給她灌輸你是怪物這種認知的人一抓一大把,而給一個三觀還在建立中的孩子灌輸這種認知灌輸得多了,青婧已經證明了她是怎麽定義自己的物種的,她心裏就沒認為自己和人類是一個物種。
也不是每個孩童在朦朧的產生我是人的認知時會得到好的回饋,比如盜趾與望舒,這倆和世道的互動,得到的回饋隻會是:豚犬長得再像人也不是人。
盜趾之亂非常熱情的回應了世界給他的回饋,他咽下了生為豚犬的苦淚,帝國也得飲下帶血的催命苦酒。
望舒更上一層樓,前麵提示過的,她和異族不清不楚的,並且她心裏完全不覺得自己這是背叛,隻有人才能背叛人族,她又不是人。
話說,三觀教育真的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