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青婧
玉宮闖進去一隻邪靈,確切來說不是闖進去的,因為那隻邪靈在玉宮潛伏了不短的時間,最終竊走了玉宮寶物之一的黃金神鳥。
這影響太惡劣了。
玉宮是元洲大地上唯一不受邪靈侵擾的地方,卻被一隻邪靈潛伏了那麽長的時間,還竊走了黃金神鳥。
玉宮毫無疑問想拚命將這事給捂下去,但捂不了。
那隻邪靈在玉宮呆了明顯不止一天,在這期間,玉宮有不少仆役與底層甚至高層的巫失蹤。
既然捂不了,那就遮掩一下,順便消除惡劣影響。
十年沒露麵的巫女終於露麵了,本意是為了安撫人心,但.……那隻邪靈大抵是和玉宮較上勁了。
邪靈跑掉後沒人想過它還敢回去,畢竟,那是玉宮。
打臉一回就已經很過分了,再打第二次,那就不是過分了,而是豈有此理。
如此豈有此理的事,那隻邪靈就幹了。
它又回來了。
眾目睽睽之下,巫女被它一口吞了。
更不可理喻的是,吃了巫女後,那隻邪靈還跑掉了。
莫說捂了,便是遮掩都做不到了,消息以瘟疫般的速度向整個元洲大地蔓延開來。
傳到蒲阪時辛箏亦是驚呆了,起身就去找青婧。
“那個巫女是假的。”青婧道。“我師妹隨身揣著一大堆機關,隻有她吃邪靈沒有邪靈吃她的份。”
“可那隻邪靈為何能在玉宮來去自如?”
“玉宮十年前發生了一些事,強大的武者和術士死了不少。”青婧道。“十年的時間,顯然還沒緩過來。”
“玉宮不是邪靈的禁地嗎?”
“不是完全不能進,有巫女或是巫子的特許便能進。”
辛箏呆住。“哪個瘋子會給一隻邪靈出入玉宮的特許?”辛箏的話語頓住,狐疑的看著青婧,眼前這可就是瘋子呢,沒有她做不出的事。
“不是我,是我師妹。”青婧道。“那隻邪靈是她在這世上最珍視的人,但邪靈是什麽樣的生物你也是聽說過的,比我還不能存於世,師妹怕它哪天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被人給殺了,便給了它特許,讓它能在走投無路時躲到玉宮去。”
不過,想來望舒自己也想不到,她給邪靈的退路被邪靈拿來做這種用途了。
辛箏道:“我頭回聽說有人將邪靈當做自己在這世上最珍視的人。”不怕被吃了嗎?
青婧道:“師妹這一生太重情義,注定為情所累。”
辛箏無法理解,感覺望舒已經不是為情所累,而是想不開了。
不管曾經關係多好,當對方化為邪靈便已注定了無法共存。
邪靈以人為食,這是無法克服的天性。
“出了這麽大的事,玉宮應該亂成一團了。”
“我不會去摻和。”青婧說。
辛箏聞言雖然很動心青婧回去繼承巫女之位,但也不會強迫青婧,那是想不開。“說起來我不是很懂,你的政治手段明顯高於望舒,比她更適合做巫女,為何先巫女沒有選你?”
巫女的位置不比王位遜色,好人活不下去,政治手腕太低也做不了,重情義也很難生存。
“你覺得這世上會有人在了解我的本性時讓我掌控巨大的權力?”青婧反問。
辛箏道:“我敢。”
青婧怔住。
辛箏解釋道:“你不是好人,你搞活人實驗,你有很多問題,但你會一心一意的推動文明的發展,隻有文明發展了,你才能獲得更多幫助你一起研究這個世界探索這個世界所有知識的人,你會是最自私也最無私的統治者。”
青婧恨不得所有智慧生物都幫她研究世界,但現有的文明做不到這一點,辛箏一點都不想懷疑青婧為了達到目的會想盡一切辦法讓每一個智慧生物都能過上脫產學習、不為衣食住行所憂的生活。
學者也是要吃飯的,隻有解決了生活的問題,才可能達成全員學者。
至於副作用,自然也有,青婧的性格絕對會在別人考試不及格時覺得這孩子的腦子沒救了,讓人把生徒拖下去埋了免得浪費資源。
青婧笑。“你說的是現在的我,過去的我可不是這樣的。”
辛箏想想災難君王的豐功偉績,覺得能理解。
被自己帶歪之前的青婧,真的就是個純粹的破壞者。
“好吧,先巫女,也是夠倒黴的。”辛箏為先巫女默哀了一息便提起了自己找青婧的另一個目的。“巫女死了,你又不打算回去繼承,按照先例,玉宮會變成十巫共治。王與巫姑殿關係很好,巫姑殿一直都是王的支持者,王應該會支持巫姑。”
十巫共治也不可能真的十個人全都平等,不然十個腦袋同時指揮肯定亂套,十巫裏還會內部推選出一位殿主做為首巫。
巫姑殿司祭祀、祈神與禮樂,國之大事,在戎在祀,巫姑殿的地位可想而知。
可巫女本身就是神之化身,不需要祭神,因而巫姑殿一直都是帝都遷到哪,巫姑殿也遷到哪,和王權走得很近。
“巫抵殿對權力幹涉得不多,這種情況隻會選別人。”辛箏皺眉。“偃人,巫抵殿應該會派人來,你說巫抵殿會不會為了喬的頭顱而.……”
“會。”青婧道。“不過這事不難解決。”
“你打算怎麽解決?”辛箏有種不好的感覺。
“算算時間,喬的頭顱明天就該和戰利品一起到了,我去截個道。”青婧輕描淡寫的回答。
辛箏忙抓住青婧的胳膊。“別,你這麽搞了,王怎麽辦?”
“他的處境與我有何幹係?”青婧反問。
“與我有關係,帝國現在還不能亂,王權必須保持優勢。”
青婧想了想,揉了揉辛箏的腦袋。“好吧,看在你的麵子上,我等王和巫抵殿交易了以後再截道。”
辛箏:“.……你和巫抵殿有仇?”
“往日無仇近日無冤。”但也不介意得罪。
辛箏想了想,道:“巫抵殿的人都是很好的工匠,隨隨便便的死了,很可惜。”
青婧凝視著辛箏墨色的眸子。“可我一定要得到那顆偃人首級。”
辛箏思索了片刻,問:“你可介意你的學識被別人學去?”
“若有人能學會,我會很高興。”青婧回道。“知識隻有不斷的交流才能不斷突破。”
“將你在靈魂領域的所有學識都寫下來,我試試能不能替你弄到喬的首級,若是弄不到,你再去截道。”
青婧隻是想得到那顆頭顱,但怎麽得到,她沒有任何意見,選擇截道隻是因為它的成功性是最大的,也是最省事的,辛箏若是能替她解決,那更省事,她想不到反對的理由,便同意了。
有一句話叫做屋漏偏逢連夜雨。
好事不一定成雙,但壞事總是連成串。
沒等王把巫女被邪靈所食帶來的亂子給平息下去,九河走廊也傳來了壞消息。
畫旬夜襲陽關,隻用了一晚上,陽關的城頭便換上了太昊氏的金烏烈焰旗。
王生生被氣得吐血。
辛箏收到消息的時候估摸著想吐血的絕對不止王一個。
九河走廊失守其實也沒那麽讓人嘔血,辛箏相信能在權力的路上走到今天的位置上,不論是王還是方雷侯防風侯等諸侯權貴們的內心都很強大,不強大的都死了。
莫說九河走廊還沒完全失守,便是真的完全失守了,這些執掌帝國命運的強者都能保持冷靜理智。
但這次……不怪這些實權權貴們打擊能力太差。
方國皆有國號,唯帝國沒有。
這是元洲的傳統,種族王朝不需要國號,或者說,種族即國號。
人族帝國開了個先河,種族王朝還沒亡呢,卻有兩個王共存。
這對種族的凝聚力打擊近乎毀滅性。
也因為西荒自立的事,前任人王在太昊琰自立為王後沒多久便抑鬱而終了。
全天下都怨懟於他,覺得是人王無能以至於帝國淪落至此,實乃奇恥大辱,不配為王。
因而這位王在太昊琰自立為王三個月後禪讓,八個月後抑鬱而終。
新王,也就是如今的王繼位後便一直沒忘了收複西荒,不過沒有強行趕鴨子上架,而是一步步的推進帝國的戰略。
蒲阪沒忘了金烏台,金烏台自然也不可能忘了蒲阪。
為了避免自己積攢起足夠的力量收複西荒前西荒先打過來了,王自然要保證九河走廊的安全。
變革派的方國諸侯亦是此心,因而數十年來列國紛爭的戰火從未波及九河走廊的諸國。
九河走廊若是亂了,太昊琰肯定不會錯過良機。
為了保證九河走廊的穩定,巨頭們不知付出了多少,結果.……不是不能接受失守,畢竟對手是西荒。
西荒是人口是不多,但比起九河走廊還是很多的,最終擋不住很正常。
讓人無法接受的是失守的速度。
這速度簡直是一擊即潰。
陽關的十萬大軍都是豚嗎?
哪怕是豚犬,十萬隻豚犬也不可能一晚上就敗成了這樣。
後續的軍情戰報源源不斷的送來,九河走廊丟了一半,沒全丟了還是方雷國反應快派兵支援,再加上九河走廊本身就是天險,不然就是徹頭徹尾的悲劇了。
也有陽關失守的具體情況。
畫旬用五千精銳夜襲了陽關。
九河走廊的軍隊的確很廢,幾十年沒打仗,哪怕是狼也退化成廢物了,說它是豚犬都是對豚犬的侮辱,豚和犬的戰鬥力還是很強的。
九河走廊的軍備糜爛鬆弛到了任何人都無法想像的地步。
九河走廊的軍隊是廢物,畫旬的軍隊卻不是,數十年的時間不是在和龍伯作戰就是在掃蕩西荒遼闊大地上的猛獸,個個都是精銳中的精銳。
五千能夠夜襲的軍隊雖然有些誇張,但搞不好畫旬早就提前準備了很多年呢。
大部分人族都有夜盲症,但足夠的基數下認真挑挑還是能挑出不少的。
辛箏是少數覺得畫旬可能根本沒有提前多年準備夜襲精銳的人,因為她記得青婧說過,夜盲症的本質是攝入魚蝦和肉類過少,經常吃肉吃魚的人都沒有這個毛病。
哪怕是有這毛病,多吃魚多吃動物肝髒也能治。
辛箏也觀察過,辛原的夜盲症患者很少,因為以牛羊為食,牛羊的腸子是不吃的,因為吃了很容易生病,但肝髒是吃的。
農耕區,除非是貴族,不然就沒有不得夜盲症的。
西荒草場遼闊,氓庶的飲食更接近辛原。
畫旬的軍隊,可能九成都沒有夜盲症。
畫旬和帝國方麵的軍隊作戰時能打夜戰很少打白晝戰,深諳揚長避短之策。
但真正使得九河走廊戰局糜爛的還是九河走廊自身的問題。
辛箏忍不住在用膳時對青婧說:“真可怕。”
青婧道:“自己蠢怎能怪敵人可怕?”
辛箏道:“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青婧看著辛箏。
辛箏恍惚的道:“太昊琰剛平定西荒後的幾年,隔三差五的找陽關的麻煩,蒲阪與改革派的諸侯們為了讓九河走廊的諸國沒有後顧之憂,盡最大的努力讓列國紛爭的戰火沒有侵襲到九河走廊。然後,太昊琰就慢慢減少了對陽關的侵擾,我翻了很多檔案,發現,九河走廊至少二十年沒有戰事了。”
青婧冷淡的哦了聲。“二十年,廢得真快。”
辛箏道:“二十年,大部分人族都活不到二十歲。不是我們廢得快,而是長生種太作弊。長生種的思維很容易思考幾十年甚至幾百年以後,然後用數十年甚至數百年的戰略來擊敗我們,但我們,能有人考慮到一年以後就不錯了。”
青婧:“我覺得談不上作弊,各有優劣罷了,你覺得長生種的壽命和思維太作弊,它們還覺得人族的繁衍能力太作弊呢。長壽與繁衍,二選一,長生種選擇了長壽,短生種選擇了繁衍能力。”
辛箏道:“我們的祖先做了一個即愚蠢又睿智的選擇,這個選擇決定了我們很難滅絕,但我們的文明輸不起。”
帝國等級森嚴又複雜。
地位最低的無疑是奴隸,但奴隸也有三六九等之別。
理論上,地位最低的奴隸是非人族智慧生物出身的奴隸,但實際上這部分奴隸隻是禮法上地位最低,但生活的話.……並非最差的,相對來說,在奴隸中屬於上等水平。
異族奴隸以靖奴為主,靖奴是幾千年被黃帝給滅國的靖族,靖族建立的種族王朝覆滅後,整個靖族自此離散,大半淪為人族的奴隸,少數隱匿地底,但不管是哪種,都矢誌複國。
帝國曆史上多次奴隸造反都有靖人的影子,靖族複國軍如跗骨之蛆般隱藏在帝國的陰影裏,千年如一日的給帝國放血。
人族日後若是在種族戰爭中輸了,讓滅國了,可以參考一下靖人的生活,再慘個十倍左右。
不是歧視,而是同樣為奴,靖族比人族更有用,靖族在冶煉方麵很有天賦,讓一個靖族和一個人族同時學習冶煉鑄造,除非那個人才是個天才,不然同樣的時間裏,肯定靖族學的水平最高,更慘烈的是靖族的壽命還比人族長,靖族的壽命在五百到七百歲之間。
不過,人族那時候的表現可就未必比得上靖人了。
靖人亡國兩千多年了,始終不忘複國,而人族.……複國夢能堅持一百年算她輸。
當然,若征服者統治水平不夠高,那就不用思考一百年這個問題了,因為人族一定會造反,而以人族的數量,造反哪怕失敗了,也一定能拉著征服者一塊走。
可若征服者統治水平夠高,前期苛政,苛政得差不多時再懷柔,人族……堪憂。
無關種族性格,純粹壽命問題,人族的壽命太短了,一百年足夠人族所有人都被替換,征服者是不會讓人族的新一代人記得人族的過去的。
種族仍舊會延續,但文明卻滅亡了。
不想落入那麽慘的境界,帝國就必須國祚綿延萬世。
人族,輸不起。
辛箏心情頗為沉重,不論怎麽看,未來都很悲觀。
辛箏飲了一盞熟水,調節了心情,不再想這種沉重的事情,問青婧:“你會考慮一百年以後的事嗎?”
“當然會。”
“為何?”
“一百年以後我肯定還活著,我當然要考慮那個時候的事。”
“我好奇的問一句,你現在的壽命是?”
人族的壽命撐死兩百歲,就這還得是第四境的武者或是術士才能做到,但青婧.……辛箏隻能說,她以前是純血統人族,現在嘛,鬼知道是什麽物種。
青婧想了想,道:“我也不知,但我感覺,一千年以後我肯定還活著。”
辛箏:“.……你怎麽做到的?”
“你也想長生?”
“我很好奇能不能普及。”
青婧默了須臾,道:“我的情況是獨一無二的,很難重演。”
“那算了。”辛箏非常幹脆的失去了興趣。
“你不是渴望不朽嗎?如果你想,看在你我的交情上,我可以幫你。”青婧說。
“長生有很多方式,我幹嘛要選最痛苦的?”辛箏反問。
“痛苦?”
“一千年以後你還活著,但你如今在意的所有的人和事在千年後都將不複存在,你如今所珍惜的,於千年後的你而言將不值一提。”辛箏道。“即便你以後會不斷擁有新在意的人和事,但也注定失去。”
青婧用眼神無聲的表示著:莫名其妙。
辛箏笑,由衷的為青婧感到高興。“你不懂,這是幸運。”
如果有一天青婧懂了,那就是悲劇了。
隻有永遠不懂,青婧才不會成為第二個炎帝,那個哪怕是從龜甲上的刻字中都能讓人讀出濃濃孤獨的帝王。
帝王獲得了長生不老,失去了所有。
青婧迷茫的看著辛箏。“沒有人不渴望長生,或者說,長生是眾生最刻骨的渴望,我能讀出來,你也一樣。”
辛箏頜首。“我渴望長生,但我希望的長生是所有人一起的長生。”
青婧很難理解,但還是道:“那很難,每個物種的壽命長度是寫在生命信息中的,想要所有人一塊長生,隻能靠發展文明來加快進化,當然,也可以選擇自然進化,但自然進化的話,過個幾千萬年都很難長生,如果人族能延續到幾千萬年後。”
辛箏道:“但那是正道。”
青婧挑眉。
辛箏:“我不知道炎帝是怎麽做到的,但看她晚年的瘋狂,我覺得,那應該不單純是王座之上坐久了的後遺症。還有你,你身上可有後遺症?”
“我沒有感覺到後遺症。”青婧道。“不過師尊對於我獲得了漫長的壽命卻一切正常時的態度,我想,本來應該有後遺症的,但不知為何,它沒有在我身上出現。”
辛箏怔了下。“你該不會連有沒有後遺症都不確定就往自己身上試了吧?”
青婧搖頭。“不,我也不清楚我是如何獲得長生的,不過發現自己的生命產生了變化後我研究過自己,應當是我以前在自己身上做的各種嚐試在累積之後發生了一些奇妙的變化,然後我便如此了。”
辛箏覺得這還不如不確定有沒有後遺症就往自己身上試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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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箏是個俗人,她渴望長生不老,但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承受不了個體的長生不老的代價,所有在意的人和事都將離她而去,她如今所在意的,在千年之後也會放下,不再有意義,那是她所不能接受的。她珍惜自己擁有的和失去的一切,哪怕大部分都已經失去了,但她不想失去珍惜的心態,不希望有朝一日回憶起自己很早的時候失去的那些東西時再也感覺不到溫暖與悲傷。那意味著她完全失去了人性,再也不是人了。
所以真給她一顆長生不老藥,她隻會隨手扔掉。反倒是給她一個能夠普及的長生不老生物技術,她肯定會笑納。
她的這種心態也會讓她不會落到最悲慘的境界,想要長生,要麽通過文明進化改變基因,一代比一代長壽,但享受到的都是子孫,自己是別想了;另一種就是走捷徑獲得個人的長生,但走捷徑是要付出代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