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扶風侯
巫真殿馴化用來當重要情報傳遞工具的鷹隼帶來了瀾北的戰報,戰報第一時間便送到了扶風侯的手裏。
隨著詔地的收複,盜趾之亂終於完全落下了帷幕,盡管夑帶著最後一部分殘存的奴隸軍逃進了山林,但山林,尤其是南方的山林,不是一般的考驗生存能力。
這部分勢力已不成氣候,雖然其中有夑這個被判了反人族罪的罪犯在,但諸侯們並沒有興趣為了帝國的顏麵而追進山林裏陪夑一起享受山林的熱情。
平時在平原地區就已經很被南方原始叢林的生態環境虐了,還跑山裏去,誰會這麽想不開?
比起夑這個罪犯能否受到應有的懲罰,諸侯更在意對盜趾禍害過而產生的瀾北權力空白區的瓜分。
權力永遠沒有真空。
瀾北正在鬧瘟疫?還有多場屠城,原住民死光了,移民正好接手他們留下的遺產,而且從本國遷徙的移民可比原住民聽話,管理成本也更低。
至於瀾北離得太遠,沒關係,王侯貴族交換土地是很尋常的事。把飛地和別的國族與貴族進行置換,換成毗鄰的土地,更便於統治。
野心更大些,也可以通過對飛地的治理而在遠方埋下釘子,為日後吃下飛地和本土中間的所有土地做準備。當然,後者有風險,很容易摔個狠的。
扶風侯也沒覺得夑還能成事。
九方子在蒲阪的撇幹係作為雖然是為了自保,但也同樣和夑劃清了界限,九方氏不會支持夑。
看到盜趾之亂結束,她第一反應便是自己能從中瓜分多少權力空白之地,重點是削弱季連國。
河流的下遊往往寬闊和緩,漓水也不例外,這也導致季連國與扶風國之間的水運甚為方便。
季連侯還沒死,季連國還沒亡?
弱者無人權。
弱國亦沒有。
這樣的大好機會,怎麽也得給季連國的疆土減減肥,最好趁此機會將原本屬於季連侯的封地劃給季連國小宗一部分,讓他們的封地給增加一下,不能一支小宗,得多幾支小宗。
在這個禮崩樂壞,小宗屢屢取代大宗上位的時代,相信季連侯的同族會珍惜的。
一邊思索著一邊往下,扶風侯很快便看到了一部分與局勢無關的內容。
盜趾麾下的大將喬並非人族。
這沒什麽,元洲不止一個種族,不是人族也不稀奇。
盜趾和靖族複國軍有勾搭,他的麾下難免有靖族。
能加入給扶風侯的急報裏,喬自然是有其特別之處。
不僅不是人族,連動物都不是。
那是一個用木革金絲等材料製造的偃人。
偃人的概念,還是有一些人知道的。
巫抵殿的前前任巫抵帶來的概念。
巫抵癡迷於機關術,癡迷到什麽程度呢?他的配偶就是個偃人。
巫抵看不上世間男男女女,自己製造了一個偃人,並愛上了它。
每個見過的人都不得不承認,巫抵有著一雙鬼斧神工般的手,那個偃人美得滿足了男人最美好的想象。
隻一個問題,那是個木頭人,不會動……不對,偃人還是能動的,但巫抵可以通過機關控製偃人移動和做出一些機械的動作,但再怎樣也隻是機關人,它沒有靈魂,不會說話,不能與人溝通,是死物。
喬也是死物,但他的事跡是很多人都知道的,這是一個有自我,有喜怒哀樂的存在,他跟活人唯一的區別便是身體的構成材料不同。
聯軍的高層驚呆了。
是誰創造了喬?
前前任巫抵窮盡一生也沒能賦予偃人靈魂,抱憾而終,淪為癡人說夢的經典案例。
喬的真實身份打了所有覺得巫抵癡到腦子出問題的人的臉。
也因為太過神奇,喬的頭顱和身體零碎被送去蒲阪獻給王了。
雖然很神奇,但對於王侯貴族而言,真沒什麽實用,哪怕想拿來炫耀,最稀奇最好的東西是屬於身份地位最高之人的。
反正聯軍中還沒誰有能力收藏如此神奇的東西。
扶風虔也是因為巫抵殿可能會很感興趣,王有一定可能將喬送給巫抵殿研究才寫進了急報裏。
扶風侯難以自抑的露出了些許驚訝之色。
這麽認真的寫在急報裏,扶風虔顯然是在說實話。
可,有靈魂的偃人的,,怎麽做到的?
若一堆木革絲金之物製造的木頭人也像人一樣說話思考學習,那人何以為人?何以自詡萬物之靈長?
整個天下都會為此而思想混亂的,雖然禮崩樂壞的時代,眾生的思想本就混亂,但絕沒有人思想混亂到去懷疑人何以為人。
喬送到蒲阪以後,這方麵的思潮必然出現。
但對於一個諸侯而言,最重要的反倒不是思潮問題,而是巫抵殿。
巫抵殿會為有靈魂的偃人而瘋狂的,為了得到喬去研究,它們不會吝嗇付出任何代價。
隻要王用好這個籌碼,無疑能從巫抵殿獲取很多利益。
扶風侯摁了摁眉心。
她是希望王權強盛,但不是強盛過頭。
若現在的王有白帝的能力,那他想做第二個白帝,扶風侯也不是不能接受,她真的受夠了南方的海潮大水。
一個能如白帝一般對帝國有著強力掌控的人王無疑能將白帝當年沒來得及做的事給做完。
哪怕跟白帝一般凶殘,人總有一死,長壽如白帝亦不能免俗。
諸侯方國當年都能忍白帝數百年,自己又為何不能忍?
經過白帝之事後,神裔氏族那幫長生種再也不可能沾染王權。
再來一個白帝,哪怕有白帝的能力也不會有白帝熬死萬邦十八代子孫的長壽。
遺憾的是,現在的王.……
扶風侯承認那是個明君,帝國都這樣了,還能給帝國吊一波命撐到現在,怎麽能不是明君,但和白帝比就真的還有很長的距離。
王沒有白帝的能力,卻有比肩白帝甚至超越白帝的野心。
扶風侯的眉頭蹙得更緊。
籌碼太少,王可能會踏踏實實的,但一旦有了足夠多的籌碼,不免會飄起來,而他飄起來.……等解決完了西荒,估計會迫不及待的對諸侯開刀。
將急報看完,扶風侯著人去把幾個重要的公卿官員喊過來。
瀾北的戰爭結束得太快了,誰也想不到夑會放棄困獸猶鬥而冒險遁入深山。
之前就如何借此機會削弱季連國但又不能讓季連國徹底完蛋的計劃都得提前,倉促提前,不免有隱患,需要適應性的變更一些地方。
知道扶風侯很重視對瀾北的布局,新舊貴的人精們自然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爭鬥什麽,而不互相扯後腿,效率無疑是極高的。
季連國必須削弱,但又不能削到底。
季連國一江之隔的地方可是有個唐國。
豫州是帝國開發很早的州,雖不似冀州那般人口稠密到支撐起十幾個大國以至於複雜得一塌糊塗,但人口亦不少,大國也有不少,其中有兩個和唐國離得也不遠。
做為因變革而崛起的新晉大國,唐國往一江之隔的瀾州發展無疑比往西發展更輕鬆。
老牌大國哪怕衰敗了,若無大的混亂,哪怕吃老底也還能吃很久,年輕國沒必要急著給它陪葬。
扶風國自然不會希望好不容易解決了季連國的威脅又來一個唐國。
最後的商量結果便是扶風國必須在瀾北有一塊地盤,為此,別的條件可以適當讓讓。
這塊地盤的用處一半是為了以後更好的與蒲阪、寧州的商貿,也是為了斡旋季連國,在季連國日後被唐國攻打的時候好及時幫上忙,甚至以後扶風侯開始新一輪擴張時,那是一枚不錯的釘子。
隻一點,這一連串的戰略都需要花錢。
扶風國,目前沒錢。
扶風侯在瀾北的戰事之前已經多年沒發動戰爭了,但她也沒因為不打仗了就輕徭薄賦,仍舊重稅重賦,所有的錢糧甚至戰爭掠奪來的財富都填進海堤這個無底洞裏了。
這麽個搞法還沒被推翻,隻能說,南方的氓庶真的苦海潮大水久矣。
至於貴族,被扶風侯強製要求必須全家長住國都,而國都被水淹也不止一次了。
沒錢也得擠出錢來。
一名公卿提議,要不撤了北邊的贈醫施藥。
魯陽被屠,但幾十萬人總有幸存的,將瘟疫帶了出去,然後……大瘟疫不出所料的爆發了。
扶風侯聯合下遊諸國設立重重關卡堵了所有難民南逃的路,卻也在北邊設置了救濟點,給難民贈醫施藥,以及食物,約束秩序。
禦醫扔過去好幾個,連離開昆北後坐船到扶風國打算做海船去青州的長桑君也被扶風侯給扣了下來扔到北邊。
大抵是從長桑君的身上得到了靈感,扶風侯又派了不少人去抓距離不算遠的名醫們。
雖然此事讓扶風侯得到了仁慈的名聲,但……真沒多少實惠,反倒是國庫更窮了。
若是撤了,那就騰出一筆錢來了。
支著額頭倚在案上的扶風侯聞言冷笑。“誰給你的自信瘟疫完全失控後位於漓水最下遊的我們能免池魚之殃?”
若是戰火也就罷了,把守好關隘,把防線拉好的確可能置身事外,但瘟疫這東西.……一旦完全失控,扶風國不是可能遭殃,而是一定遭殃。
她不知道現在在北方的救濟點都很燒錢嗎?
問題是現在不燒這個錢,以後想燒都晚了。
北邊的方國都不想燒這個錢,她能怎麽辦?
還真以為她是為了勞什子仁君的名聲?仁君這倆字確定不是罵人的?禮崩樂壞,令出諸侯甚至出大夫後有哪個仁君是有好下場的?
相邦安撫了扶風侯與公卿兩句,將氛圍給緩和了後建議都想想還有什麽來錢並且不費時的法子。
答案自然是沒有。
最後還是扶風侯表示事情放手去做,錢她來解決。
眾人詫異,海堤裏填進去的不僅僅是國庫,還有扶風侯的國君私庫,搞得扶風侯自己的生活都相當拮據。也幸好扶風侯沒有後宮要養,甚至在濁山姮出生後她連侍寢的情人陪侍也都打發了,不然就很尷尬了。
不由猜測扶風侯是否想找濁山國借錢。
在公卿官員們散了後相邦紋絲不動,等人走光了才委婉詢問扶風侯是不是想找濁山國借錢。
你之前為了籌糧對付盜趾已經欠了很多錢了,雖然最後沒用上,但也沒浪費,用在了海堤和軍糧中。
可糧食是沒浪費,但錢也同樣還沒還上。
國與國之間欠得太多並非好事。
哪怕濁山姮與扶風侯是母女,這種單方麵欠太多的情況也容易出事。
當然,若是扶風侯準備撕破臉老死不相往來,臨別撈一把就另當別論。
扶風侯哭笑不得。“船坊接了一筆大生意,光是寶船便要五十艘,其餘類型的船隻更是數以百計,三年內分批交貨,定金一次性付,很足。”
扶風國的造船業很發達,但最大的幾個船坊全是扶風侯的產業。
當年趁著登基後的混亂幹掉了大量貴族,扶風侯也順手將國內原本被各個貴族控製的船坊全部壟斷在自己手裏了。
給了造船匠人更好的待遇,甚至爵位,並讓船匠相互交流提高造船的手藝,扶風侯也憑此擠垮了周圍許多小國的造船業,靠著船坊使勁的撈金,支撐起了早些年的好幾場戰爭。
與濁山國聯姻後,更是將扶風國造船生意給做到了內陸。
船坊一直都是扶風侯的重要收入來源。
可,寶船五十艘,這還沒包括小些的船隻,這生意大得不正常。
相邦不由問:“這是哪個國家?”
聽著就很肥。
“不是國家,是一個叫夷彭的商人。”扶風侯道。“不過他背後是辛子,隻不知是辛子的授意還是王的授意。”
相邦估摸著是王,五十艘寶船的錢不是小數目,一個小小子爵拿不出來。
“王怎會要如此多的船隻?莫不是想……”相邦擰眉,九州南方河流眾多,若要攻打南方,對舟楫的需求很大,若攻打沿海方國的話,對大船的需求就更大了。
“不是,夷彭對船的唯一要求便是必須結實,能禁得住海上的風浪。”
能承受海上風浪的船造價自然更高,若是為了攻打南方的某個諸侯,用不著這麽多能出海的船。
最重要的是,太過明目張膽了,若真是為了攻打誰,絕對不會找扶風侯造船,而且造的船還都是商船。
商船和戰船都是船,雖然前者常常被用來當戰船,但兩者還是有差異的。
戰船在製造的時候都是以追求增加防禦和衝撞能力為目標。
商船卻是追求更多的載重,為了滿足商賈的需求,也為了增加自己的競爭力,扶風國的船匠便嚐試著增加船艙的空間,船艙的高度一增再增,載重是增加了,但也越來越不方便用於作戰。
夷彭也要了適合作戰的船隻,但很少,大部分都是商用船,船艙空間越大越好。
扶風侯也不確定蒲阪這是想做什麽,但她現在是真的缺錢,哪怕真的用於戰爭,隻要不是用來攻打自己的國家,隨便了。
至於定金夠不夠。
扶風侯沒說,相邦也沒問。
哪怕定金不夠,扶風侯最後也會拿出足夠的錢的。
錢從哪來?
這麽多年,國中的新貴想來也攢了不少家財,要趕上舊貴族,積累怎能少了?還有舊貴族,累世的積攢,更不可能差錢。
君臣之間心照不宣就好。
既然聊到了辛子,君臣也就順著這個話題聊了下去。
辛箏是王手裏的刀。
這把刀的特別之處在於辛箏是一位貨真價實的國君。
如此拉得下臉的國君以前還沒出現過。
國君再怎麽不要臉也不會去給別人做刀。
若辛箏是無能倒也罷了,但觀她在昆北時的作為,還有擔任括地官的表現,任誰都看得出來她的才能。
完全想不通辛箏為何如此為王任勞任怨,不求回報。
換個人在幫王掌控了昆北和商陰後卻被丟到山上修半年王陵都很難不心生恨意或是心灰意冷,辛箏卻不,她精神抖擻的投入了括地官的工作中,繼續為了王得罪各方勢力。
沒人能猜到辛箏腦子裏在想什麽。
做這麽多,怎麽看都得不償失,王給的遠比她付出的多。
圖什麽呀?
扶風侯想不通,總不能真是為了帝國願意燃燒自己發光發熱的聖人吧?算了吧,真要是聖人,節操也太低了。
相邦也想不通,思索了許久,冒出了一個靈感。“有沒有可能,她想做王?”
帝國如今的情況,最大的問題便是方國林立,諸侯公卿貴族征伐不休。
不管是誰想解決這個問題,都注定成為諸侯與公卿貴族的公敵。
扶風侯下意識道:“國君不可為王。”思及某段曆史,扶風侯頓了頓,又補了句:“也說不定。”
人創造的規矩,往往由人親手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