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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辛箏

  辛箏醒來的時候是在自己的臥房,周圍沒有任何人。


  沒人很正常,她睡覺的時候誰近她三尺都會被她殺死,她曾試圖控製這個毛病,但做不到。


  睡覺的時候床上不放一把劍,她睡不著。


  睡著的時候有人靠近,她腦子醒過來之前身體就已經先動手殺人了。


  案幾上有水壺,辛箏揉著腦袋下床走到案幾前給自己倒了一盞放溫了的熟水飲盡。


  “醒了?”青婧一進門便看到辛箏一副宿醉後難受的模樣。“一杯就倒,你這酒量一點都不像一個遊牧國族的人。”


  “誰告訴你遊牧國族的人都擅飲?”


  “北方寒冷,難道你們不是靠飲酒取暖?”


  “是靠飲酒取暖,但飲的都是馬奶酒,你又不是沒飲過,淡得也就比水好點,蒲阪飲的都是糧食酒,那些貴族飲得更是陳釀,用你的話來說便是度數特別高。”辛箏道。“誰能飲馬奶酒練出來的酒量和這些飲糧食酒的貴族比誰更擅飲?”


  “辛國的貴族都很擅飲。”


  “他們那是飲糧食酒練出來的。”


  “那你怎麽不練?”


  “沒來得及。”辛箏說。“我離開時才幾歲,誰會給我飲烈酒?”


  “就算這樣我也沒見過誰一杯就倒。”


  辛箏糾正道:“我不是一杯就倒,我的酒量是兩杯。”


  一杯和兩杯有區別嗎?青婧無言的看著一臉認真的辛箏。


  “酒後吐真言,你以後還是繼續滴酒不沾的好。”青婧道。“昨天送你回來的那些人可是很高興。”


  辛箏擺手。“我都說了我的酒量是兩杯,他們聽到的都是我想讓他們聽到的。”


  她若是真的完全意識不清了是什麽都不會說的,嘴巴會比蚌殼更緊,並且喂什麽吐什麽。


  “對了,你大清早來尋我有事?”辛箏問。


  “首先,現在不是大清早,是正午,其次,你要我寫的南方行醫與生存手劄寫好了。”青婧將一卷縑帛遞給辛箏。


  九州的南方是個好地方,氣候溫暖潮濕,森林麵積廣袤,生物種類豐富多樣.……一句話概況那就是,南方根本就是一片原始森林,毒蟲猛獸、各種瘟疫泛濫。


  北方人往南方跑,死亡率超高。


  即便是南方人,日子過得也沒多好,南方的開發難度太高了,人口密度始終上不去。


  從北方跑到南方,還能在遠離人群甚至被各方勢力追殺的情況下過著精致優雅生活的,無一不是人才,青婧恰好是其中之一。


  南方生物資源豐富,她為了研究南方原始森林的生物而在南方呆過兩年,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野外渡過的,過得相當優雅精致。


  辛箏要求也不高,不求學的人能和青婧一樣在南方的原始森林裏如魚得水,至少把死亡率降降。


  辛箏接過縑帛看了起來,隻有開頭一部分是說在南方生活需要注意什麽,當然,不聽話也可以,先把遺書寫好。


  後麵則全是行醫手劄。


  什麽病是什麽症狀,該用什麽藥。


  這部分內容足以讓任何一個有傳承的醫者暴怒,不是說寫得不好,實際上寫得挺好的,到底是當世醫道佼佼者寫的,問題在於青婧完全沒提病症都是因為什麽原因,哪怕是同一種病,不同人的身上也會不一樣,但青婧不管這個,隻要看著是同一種病,統統一種藥處理。


  更有大量的病症,青婧給出的藥方自己都不保證能救人,隻能保證多少會有點用,至於能不能活人,看病人命夠不夠硬。


  照著這手劄培養人,隻能培養出一群隻會用藥、對病實際上一竅不通的人。不過照著手劄自學,拿人命練習醫術,絕對比正統方式更有效率,更快學出成果——隻要沒死於醫患矛盾,


  這種方式培養醫者,每個醫者想學出師手裏都得先死百八十個病人。


  青婧隨口問:“你打算用手劄培養多少藥師?”


  青婧自己也沒法違心的說這手劄培養得的是醫者,藥師這個名字更合適,用藥的人。


  “藥師,這名字挺合適的,先培養個十萬八萬,反正不差錢。”辛箏隨口回答。


  青婧聞言驚訝的看著辛箏。


  辛箏解釋道:“南方缺醫,而我缺南方的情報,沒人能拒絕這種批量的藥師,沒有什麽職業會比藥師更方便收集南方的情報了。”


  “用南方人還是你封地裏的人?”


  “自然是封地裏的氓庶,他們是我能用的人中最難背叛我的。”辛箏道。


  她往教育裏燒了那麽多錢可不是閑的。


  要麽跟她一起將封地的規矩推行到天下,要麽一起跟她一起被帝國碾碎。


  思想和三觀一旦成型,很難再改變。


  青婧:“可這樣的話,你的封地還能剩多少人口?”


  “再補充便是。”辛箏道。“這個世道,一個孩童的價錢非常便宜,一袋麥子就能換一個,當然,我不可能補充十萬個孩童,孩童在長大之前都隻能消耗錢糧,至少得買五萬成年的男女,還有糧食,得買更多的糧食。”


  辛箏抓過縑帛與筆記起了自己接下來需要做的事。


  “我需要更多能識字的人口,嗯,加一條法律,子女年滿四歲,除非是生活不能自理的殘疾,否則父母不把人送去序學讀書便是犯罪,罰礦洞挖礦一百年。”


  青婧提醒:“耳聾眼盲能自己照顧自己,可上不了學。”


  “那就再建個專門教這種殘疾學生的序學。”辛箏豪氣的道,不差錢。


  “還有,服太多徭役也不好。”辛箏提筆又加了一條,一對夫妻若是生育的孩子裏有四個活到了成年,獎勵一個序學入學名額,五個獎勵兩個,反正每多活一個,入學名額就多獎勵一個。


  “開辦針對成年氓庶的學舍,教他們認字識數,要求也不高,至少要會寫一百個常用字,一百以內的加減。要繳束脩,束脩不能太貴,免得氓庶拿不出來,但也不能太便宜,免得不珍惜學習的機會。”


  青婧覺得,辛箏對文盲也是夠執著的。


  青婧敲了敲案幾。


  辛箏茫然的看著青婧。


  青婧道:“給我五百金。”


  辛箏疑惑的看著青婧。


  青婧的吃穿用度全在府裏,她也沒有什麽逛街的愛好,哪怕是買藥材,能買到的,府裏都準備了,沒有的話那就是買不到,青婧都是自己去山裏采,基本用不著錢。


  “過幾個月我要去南溟。”


  辛箏更加茫然。


  “研究農作物改良,南方比北方更合適。”


  辛箏聽懂了一半。“為何?”


  “南方氣候炎熱,作物可以一年好幾代,而作物改良,本質上就是遺傳變異,迭代越快,變異越大。”


  辛箏完全聽懂了。“你要買什麽?我讓人給你買。”


  “帝國各地的糧種,多多益善。”


  “可以啊,但幾個月不可能。”


  “等我去了南方,你再讓人給我送來也可。”


  “也行,還需要什麽?”


  “我需要很多和同類不一樣的植物,這個得慢慢淘。”青婧也很無奈。


  想改變植物,隻有兩種辦法,一種是多種,迭代多了,總能人工培養出想要的,另一種便是雜交與嫁接。


  前者需要時間慢慢耗,後者需要大量不同的植物進行枯燥的實驗。


  “我給你一千金。”辛箏道。“對了,你走的時候和蘇橫、角一起走。”


  青婧疑惑的看著辛箏。


  “夷彭在扶風國買了幾條可以在近海航行的大船,我想用它們載人開發陵光半島。”


  青婧在腦子裏翻了好一會才想起陵光半島是哪。


  元洲海岸線漫長,有很多半島,但最大的半島無疑是沃州和陵光半島。


  沃州有三分之一是伸向東溟的半島。


  陵光半島,因為是元洲最南的地方,因而得名陵光。關於這片半島,隻知道很大,向南溟突過去幾千裏,但具體多大就不清楚了。


  陵光半島是西荒東南至豫州西南部分延伸出去的,非常靠南,氣候更加炎熱,原始森林也更加葳蕤。


  帝國在青帝時代便已發現了陵光半島,但當時開發豫州就已經很艱難了,再加上有山脈阻隔,陵光半島先放一邊了,一放便是幾千年。


  直到一千五六百年前,因為發現了阻隔陵光半島的山脈中可以通行的道路,移民難度沒那麽高了,再加上出於增加九州與西荒地區連接的政治考量,帝國試圖開發陵光半島,結果……被陵光半島的炎熱與比九州南方原始叢林還要原始且充滿活力的叢林環境給打敗了。


  跟陵光半島一比,九州南部的生態環境簡直可以稱之為親善。


  帝國留下的便是半島沿海地區的幾個作為與西荒海上貿易中轉站的小方國。


  青婧估摸著陵光半島上總人口怕是都沒超過五十萬。


  “你怎麽會想開發陵光半島?那地方我去過,能熱死人,生物種類非常豐富,南方有的,它全都有,南方沒有的,它也有。”


  從生物學家的角度來看,陵光半島是生物資源的寶庫。


  從人族生存的角度來看,陵光半島真是太不友好了。


  “你不是說小冰期的降溫是全球範圍的嗎?陵光半島的氣候以後應該會冷一些,開發難度會降低些。”


  “那至少也得幾十年後。”


  “提前做準備才能有備無患。”


  你這已經備過頭了,青婧道:“我看你就是想以陵光半島為跳板,派出探險船深入南溟尋找傳說中的十洲。”


  “也不全是。”辛箏道。“陵光半島有發源於西荒群山的陵水流經,陵水雖不如雲水和漓水,卻是元洲數一數二的大河,它的下遊平原土地非常肥沃,那裏的氣候又炎熱,作物怎麽也能一年三熟,不開發出來太可惜了。”


  “你高興就好。”青婧道。


  辛箏問:“你要不要考慮去陵光半島研究作物改良?”


  青婧下意識思考了下,發現,好像可行。


  陵光半島的氣候若是考慮生存,的確很不友好,但隻考慮作物改良,卻是很合適。


  “不過去陵光半島的話,我得準備更多的東西。”青婧道。


  哪怕身體素質異於常人,很難死,她也不想賭陵光半島那環境一定要不了自己的命。


  青婧想到就做,吃了飯便拿著金子出門了。


  辛箏繼續寫需要做的事,把思路理順,計劃也重新整理,該給各個手下的命令也陸續寫好。


  私事畢,該治公事了。


  王畿私田的問題現在都還沒解決呢。


  西坊的聚會,有人想玩酒後吐真言,她很配合,算算時間,各家也該知道她酒後吐出的真言了。


  她也是沒辦法,有把柄在王手裏,不得不做王的這把刀。


  她也不想這麽作死,但私田對王權的損害委實是太大了,王已經沒法忍了,她不做出點成績好,不好交差,而無法交差,命也就沒了。


  喂屎這招是很惡心,但她也是沒辦法,就是想藉此讓公卿貴族們受不了,吐出點利益來。


  辛箏非常有耐心的等了兩日,不出所料的沒等到自己想等的回應。


  自私是人的天性。


  都希望別人吐,自己能不吐最好。


  不吐就不吐吧。


  辛箏開始往屎裏摻人頭。


  公卿貴族氏族,不存在出淤泥而不染的芙蕖。


  可能有個體真的純良,但整體肯定純良不了,錦衣玉食的君子之姿是需要吃人血吃人肉才能維持的,存在的基礎就是血腥的,真禁不起查。


  殺人放火欺男霸女侵占良田什麽的,隻要受害者不是貴族就談不上罪行,但權力爭鬥中,想殺人,還怕找不到把柄?端看想不想殺。


  辛箏估計王應該很想殺,隻是沒有合適的機會,不然不會她去找他要罪證把柄,抬手就給了自己一大堆。


  風和日麗,不砍人頭委實可惜了。


  每日公審完了後辛箏都會砍人頭。


  第一天砍十顆。


  第二天砍二十顆。


  第三天砍四十顆。


  第四天砍八十顆。


  第五天.……沒有第五天了。


  “吐一成?”辛箏無語的看著麵前的貴族。“我還是明天繼續砍人頭吧,希望你不在明天的一百六十顆人頭裏。”


  “辛箏你莫要欺人太甚!”


  “五成。”辛箏道。


  貴族猶豫了下。“兩成。”


  辛箏:“六成。”


  貴族驚訝的看著辛箏,哪有人這麽講價的?

  辛箏道:“有意見的話就離開,如今求人的可不是我。”


  “三成。”


  辛箏搖頭。“不行,不夠。”


  “三成已經很多了,辛子若繼續咄咄逼人,怕是無法善了,屆時哪怕王吃飽了,您還能起死回生嗎?”


  辛箏遲疑了下,最終委婉表示,三成的確不夠,我不想被你們殺,但也不想被王殺。不如你們一部分人隻吐三成,一部分吐更多,隻要總量上夠了就行,她不追求公平的分攤。當然,你們如果有人不想吐三成,想吐得更少點也行,隻要有人能補上那部分。


  隻一點,她不想被騙,請把你覺得合適的,慷慨的人選的私田數量告訴我,不然我去的時候人跟我哭窮,我總不能把人全家抓起來拷問他家都有哪些私田。


  當然,她也不能白擔風險,既然讓她擔風險,就得給她好處。


  最了解的貴族是誰?

  自然是貴族。


  在熱心人士的配合下辛箏很快對王畿的私田有了個大概的數目,同時也獅子大開口的索要了大量的錢貨,上交了王六成,剩下四成自己留著當跑腿費。


  辛箏很快便整理出了需要丈量的土地。


  因為蘇橫要去南方而不再隻管著擊鞠場的造篾歲做為辛箏的重要僚佐知道辛箏差不多收了七成公卿貴族的錢貨,而剩下那三成的私田顯然不夠,便問辛箏打算怎麽解決。


  辛箏理所當然的回答:“除了給錢最多的二十家,其餘全部如實丈量。”


  造篾歲窒了一瞬,用眼神詢問大君莫非不想活了?

  辛箏:“你什麽眼神?給錢最多的二十家是王畿公卿貴族中勢力最大的,沒有他們領頭,剩餘的公卿貴族們不過待宰豚犬。”


  “但那二十家的私田也是最多的。”


  辛箏無奈:“二十家占的私田就已經達到了整個王畿私田的三成,誰知道養了多少甲士,我不喜歡打打殺殺,太殘暴了。”


  造篾歲哦了聲。


  辛箏說完便帶著自己整理的東西去見王。


  王閱覽後麵無表情的問辛箏:“為何放過了最大的二十家?”


  “打不過。”辛箏回道。


  這回答耿直得王生生噎著了。


  辛箏繼續道:“而且,別人都損失慘重,獨他們二十家分毫未損,王,您說,公卿貴族們是更恨你我還是更恨他們?”


  隻要公卿貴族們再也無法合起來對付王,王想收拾那二十家還不容易?


  王默了片刻後換了個話題:“勸農官你可有推薦的人?”


  括地了,自然要有人耕作,而要讓隸農們回到公田上耕作,這有點難度。


  隸農是自己跑掉的,不是被抓走的,單純的勸肯定沒用,反正王想不到合適的人選,不是沒有口才好的說客,但說客們學習多年可不是為了說服賤民,而是為了遊說王侯。讓士人去幹這種事,很容易讓士人覺得在侮辱他們。


  至於用暴力.……這個倒是高效,但王不是很想這麽做。


  辛箏想也不想的說:“少昊君離很合適。”


  王聞言道:“你好像很信任他,郊邑時把軍隊給了他,讓他護衛郊邑,贈醫施藥的事也是給了他。”


  辛箏道:“我並非信任他,而是我們活在一個比爛的世道。他並不完美,但別人不是有德無才便是有才無德。好比贈醫施藥的事,我若是讓一個有德無才的人去做,一定會給我辦砸,讓一個有才無德的人去,肯定能辦好,但因為辦不好會被我殺掉和發自內心的想做好一件事,成果是不同的。勸農官的位置,不需要擔心得罪人,主要是與氓庶的溝通問題,對才華的要求不高。”


  需要得罪人甚至殺人的地方她這個括地官已經幹完了。


  勸農官更容易做好,也更能獲得功績與名聲,隻要放得下身份能和氓庶溝通。


  王道:“我以為你愛才,並不在意品性,不曾想,你也愛德。”


  辛箏道:“誰不喜歡有品性的人呢?”


  “但如此用心的保護卻不似你。”王自問看人還是有幾分眼力的,辛箏不管做什麽事都會習慣性薅回來些東西,根本改不了。


  辛箏道:“談不上保護,順水推舟罷了。”


  “那也很難得。”


  辛箏歎道:“大抵是羨慕吧。”


  誰在最初不曾想過做一個才德兼備之人呢?


  但現實不允許,或者說,她更愛惜生命,生存與道德她選擇了生存。看到別人活成了自己曾經希望活成的樣子,且經曆了許多黑暗也不曾改變,很難不羨慕。


  反正目前也沒有利益衝突,順水推舟加舉手之勞罷了。


  以後有了利益衝突,宰了便是,她相信自己隻要還沒死,都不會提不動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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