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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扶風侯

  九州北部四季分明,到了南方卻漸漸模糊,到了沿海一帶更是四季模糊,終年無雪,哪怕是冬日也溫暖如春。


  雖如此,人口比之北方卻是有所不如,不是什麽人都受得了南方的炎熱,且南方多瘴癘、瘧疾、水蠱,開發難度不是一般的高。


  最令人頭疼的還不是那些疾病,瘴氣可以避著,瘧疾水蠱什麽的,哪怕是疾病,也是需要傳播途徑的,飲水全都燒開,隻要不是太倒黴,還是能避開的。隻是,這僅限於貴族能做到,氓庶做不到。然氓庶也算不得真正的人,死活也沒那麽重要。


  真正讓人無可奈何的是水。


  北方多旱災蝗災,南方卻是反過來了,多水災,尤其是海水,每次漲潮都是災難,這也迫使南方沿海諸國都不得不將國都修建在高山上。


  雖然生存環境惡劣,但始終有國族棲息,顯然也是有優點的。


  九州的大河大多注入南溟,大河往往攜帶大量的泥沙,泥沙在河流的下遊衝刷出了肥沃的平原,肥得種子隨便一撒都能豐收,當然,收獲之前會不會被水給衝走就是另一回事了。不過,隻要有一回沒被衝走都夠吃很久。


  肥沃的土壤與惡劣的生存環境使得沿海很難自己孕育出大國,哪怕有大國,基本盤也不靠海,在北邊不會隔三差五被洪水造訪的地方,海岸隻是遼闊疆域的一部分。


  扶風國很久以前就是這樣一個海邊疆域隻是遼闊疆域一部分的大國。


  後來,大部分疆土被瓜分,剩下的都是別人看不上的,也就是沿海土地。


  很長的時間裏,扶風國隻能用窮亂髒差來形容,也更努力的向北擴張,也如願了。


  發展成大國後,很多人建議將國都從高丘遷到北邊去。


  雖然高丘的位置很高,但仍舊有水患之虞,這也是南方沿海諸國共同的心病,曆史上被大水給淹死的國君論打計。


  最重要的是,自扶風侯並國十七,將漓水下遊東岸平原吞並半數,打服了瀾州南部諸國後,做為國都的高丘自然愈發繁華,人口也越來越多,若是來一場大水.……瀾州與隔壁豫州東部的國族都會樂到做夢都笑醒。


  非虛言,這種概率還是很高的,高丘在曆史上被淹過不止一次。


  現任扶風侯.……無視了所有遷都的建議。


  不過,國君不怕死是國君的事,強迫別人一塊不怕死就很過分了。


  過去的扶風侯與貴族拉鋸了很多代,有時占上風,但更多的時候還是占下風。


  國君沒法保證自己的子孫代代明君,但貴族卻能保證自己這個群體永遠都能有出色到讓國君頭疼的人。


  這種情況持續到現任扶風侯。


  扶風侯少年繼位,因為繼位時才十幾歲,不免主少國疑,更直白點就是,看她一個孱弱的小女孩,覺得自己勝過一個黃毛丫頭,更有資格上位的野心家很多。


  曆史告訴讀書明理的人,很多統治者都覺得自己是四帝級別的大才,但現實證明,基本是說出何不食肉糜那位的層次。


  扶風侯的近親們亦證明了這一道理。


  扶風侯前腳繼位,後腳便趕上了公族叛亂,打了兩年,周圍一溜兒豺狼虎豹抓住機會占了不少便宜。


  所有人都覺得,扶風國要沒落了。


  後來一看,怎麽感覺不對呀。


  兩年的公族叛亂,公族是死了一大片,但貴族死得更多,扶風侯趁此機會收回了大片封地。再無貴族能與國君叫板,沒死的貴族統統被強迫遷居國君,封地還在,但根本沒多少時間在封地,又能有多少控製力?


  扶風侯大量任用底層士人,重賞軍功,賞賜土地完全不問出身,不管有姓還是無姓,隻要有足夠的軍功就賜予土地。


  廢除井田製,推行實物稅。


  新貴與舊貴一個待遇,都得長居高丘,無法對封地保持高度控製,所有土地都得繳稅。


  讓貴族繳稅,扶風侯不是第一個,卻是第一個這麽幹了後沒死也沒被廢的。


  素來不合的兩派人在遷都之事上破天荒的達成一致:都不想哪天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喂了魚鱉。


  早期時扶風國尚未並國十七,想遷都也沒更好的選擇,哪怕不想喂魚鱉也隻能忍著,並國十七,進入休養生息階段後,遷都的提議便喧囂塵上。


  君臣撕扯了數年後,各自退讓。


  不遷都,但也不能就這麽等著哪天大水臨頭。


  羽族第一王朝時期曾修建了不少海堤,不過不多。


  羽族修建水利工程從來都不追求時間,卻很追求質量,要求至少能用幾百年,能用到千年之後那就更好了,如此一來,一個工程修個百八十年是常態。


  很多海堤都在羽族第一王朝衰落,疆域一再萎縮後停工。


  人族接手後也想過接著修,但研究了一番後便放棄了。


  一方麵是帝國早期的基本盤都是北方,另一方麵則是……人族的水利技術現在都還沒趕上羽族,更別說帝國早期了,修不了,修不起。


  直到南方的人口繁衍得多了起來,人族諸國一些才在那些質量超好,過去了數百年,修補一下還能接著用的羽族海堤基礎上修建了一些粗糙的海堤,效果.……還不如羽族的舊堤呢。


  直到白帝時修建完了漓水水利,歇了幾年也開始集中南方諸國的資源修海堤。


  按著白帝的意思是修建一條從九州最西邊的薑水下遊平原直到雲水下遊平原的海堤,長度,至少超過四萬裏,隻長不短。但修好了,結果也是顯而易見的,九州沿海以後都不用擔心海潮,可以安心開墾大江大河肥沃的下遊平原以及灘塗地。


  隻是,因著漓水水利搞得民怨沸騰,白帝也不能在海堤之事上繼續高壓,那就真得天下大亂了,因而修建得一直都不快,最後.……才修了四十多年白帝便去世了。


  白帝去世後,過於勞民傷財的海堤工程也跟著停了。


  沒有了北方的糧草幫助,以及將南方諸國給連起來的人,南方諸國自己也搞不了這麽大的工程,隻能各掃門前雪,但四百年的進度都趕不上白帝在位時的四十年。


  扶風國以前國力不夠,不能太過勞民傷財,現在闊起來了,既然國君一副死不遷都的可恨態度,更可恨的是沒人奈何得了國君,那就考慮一下海堤工程吧。


  把羽族時、白帝時以及被滅的臨海國家的海堤中隻需要修補還能用的海堤給挑出來加以修葺,再連接起來。


  大水肯定還會有,高丘挨著的河流是漓水的支流,漓水又不是什麽溫馴的豬羊,發水是很尋常的事。隻是一來漓水發大水哪怕漫到高丘了,也很難淹到台城與宮城,二來漓水流經的國族太多,想治水隻能靠號令九州的王,但王權式微多年……

  很難說扶風侯與王結盟有沒有想解決一下漓水水患的事。


  雖是如此,但從被海潮海浪以及漓水水患輪流拜訪變成隻被漓水水患拜訪總歸是幸事。後者不一定淹死王公貴族,前者卻是連國君喂魚都不止一次。


  怕死是人的天性,越是有權有勢就越是怕死。


  海堤工程不論是從議定到開工以及修建都一路通暢。


  再通暢也不能改變這項工程對人力物力的巨大消耗。


  最大的變化便是從海堤工程開始後扶風侯都沒再對外開疆拓土了,最多就是在屬國出了一些問題,比如說朝別的國,或是想強大起來時才會或文或武幹涉一下,確保周遭國家無法強大起來,頗有安靜的美女子風采。


  十年無大戰,哪怕有戰事也是小打小鬧,氓庶對遙遠北方的潞之戰並不關心,不覺得這和自己能扯上關係,最多就是覺得盜趾身為奴隸造反簡直豈有此理。


  公卿與貴族們倒是敏銳一些。


  季連國與扶風國飲的都是漓水的水,前者相對後者而言是上遊,兩國之間看似遙遠,實則一點都不遠,從季連國到扶風國,乘船順流而下,沿途不做停留,也就半個月時間。


  若非如此,扶風侯也不會與王聯手逼死前任季連侯,曆代扶風侯更是一直維持著一隻精銳水師。


  季連國若是解決不了盜趾,盜趾以後很容易往扶風國發展。


  皇父鉞出征時,扶風侯早早的派了自己的親弟弟扶風虔出使季連國,威逼利誘讓季連侯不敢從後麵捅皇父鉞刀子。


  奈何世事總不盡如人意。


  潞之戰。


  瀾北諸國聯軍,慘敗。


  盜趾俘獲超過三萬,其中一半是貴族,這部分被盜趾挑了出來坑殺。


  九州震驚。


  誠然,諸侯混戰,為了節省管理成本與糧食,屠城與坑殺俘虜實屬尋常,但坑殺貴族……真不多。


  血統神聖論在帝國推崇的時間太久了,加之知識被貴族壟斷,征服者隻要想統治當地,就不可能將貴族給殺光。


  一次性坑殺過萬的貴族,盜趾無疑創造了記錄,將望舒的光輝完全碾壓。雖然後者坑殺的貴族更多,但望舒每次坑殺的數量都不多,衝擊性沒那麽強烈,隻是次數太多,次數乘單次數量才能發現這人多殘忍,但這種計算出的數字並不能給人太過切實的感覺,至少衝擊性不如盜趾帶來的。


  百官公卿貴族在非常短的時間裏擠滿了扶風侯的宮室。


  消息到了沒幾日,帝都的王旨也來了。


  著扶風、黎、高辛與唐四國出兵救援季連國,殲滅盜趾。


  三個是瀾州大國,還有一個雖是豫州的大國,但位於漓水下遊西岸,與季連國很近。


  渴望戰功獲得更多土地與地位的新貴無疑是支持出兵的。


  新貴與官員,尤其是司農事的官員非常抗拒出兵,前者不願新貴更上一層樓,後者純粹是心疼錢糧。


  這些年雖然一直沒打大戰,但海堤工程的燒錢並不遜色戰爭,國庫每年收上來的稅賦全都砸進海堤工程了,為了補窟窿,扶風侯一直都在向寧州買糧,所幸早些年南征北戰,積攢的珍寶頗豐,不然早破產了。


  去歲扶風侯去寧州時增加了糧食購買量,濁山國也幫著打開了局麵,來自豫州北部、寧州西南的糧食源源不斷的流入扶風國。


  扶風國的糧倉裏堆滿了糧倉,與之相對應的是國庫以及國君的私庫幹淨得耗子都不屑一顧。


  神情安靜的玄衣君侯靜靜的聽著兩方人馬唇槍舌戰。


  君子動口不動手,然到最後,人總是會發現,動口不如動手。


  在雙方在快打起來的時候扶風侯終於開口,卻不是對舊貴與新貴,而是對司掌農事的司空道:“我記得,沿海圍出的灘塗地一直沒有足夠的開墾人手。”


  司空怔了下,點頭。“海堤圍出了許多土地,因著都在漓水下遊,都是膏腴肥美的土地,但離海太近了……”


  被大水給虐多了,除非強製遷徙,否則氓庶拒絕去海邊生活。強製遷徙自然也是可以的,但容易引起民怨,最重要的是,扶風侯並國十七,打了許多戰爭,不管是扶風國還是新並入的地盤,人口都損失得不少。


  為了避免大量田地因著人手而不得不荒廢,扶風侯收十七國之兵再強迫周圍的國族每年進獻大量的銅鐵鑄造了大量農具,加上從別的國家買來和虞府養耕牛租給氓庶,也不要錢,用土地收成的三成做為租子即可。


  人手不足,工具來湊。


  有了趁手的工具,不僅沒荒廢原本的田地,還新開了大片的新地。


  南方缺人手墾荒,別的地方因著大片土地被開墾,還有更多的土地等著開墾,人手也不寬鬆。


  司空對此也頗為頭疼,總結就是一句話:人手太少了。


  鼓勵生育的政策不僅下了,還落實了,但一個嬰孩長大再怎樣也需要十幾年。


  扶風侯道:“瀾北的人口應該很願意遷徙吧,尤其是戰爭要結束的時候。”


  司空聞言瞬間想改變立場。


  豈止是想,根本就是求之不得。


  除非帝國亡了,否則在《狼羊》擴散開來的瀾北之地必將迎來一場空前的屠殺。


  若扶風侯表示願意接納……人手將不再是問題。


  隻一個問題。


  瀾北的氓庶奴隸,哪怕沒看過《狼羊》也多半聽過,無疑是個隱患。


  若人忘了尊卑倫常,國將不國。


  司空擰眉:“可是《狼羊》.……”還有帝都與公卿貴族、諸侯們的態度。


  扶風侯見了,對司空道:“我又不要全部,隻是要一部分人罷了,至於《狼羊》.……”


  扶風侯嗤笑。“氓庶所求不過生存,隻要能活著,他們才不會在意國君之位上的是道德模範還是渣滓,《狼羊》威脅不到孤。”


  沒有威脅的東西,她為什麽要擔心?


  眾人一時無言,君侯你的自信心真是可以。


  宗伯道:“君上您固然不在意,但《狼羊》終歸詆毀了血脈神聖的天理,挑唆氓庶奴隸背棄尊卑,您的子孫又當顏麵何存?”


  誠然你自己的江山很穩固,但你總得考慮一下你的子孫吧。


  血脈神聖是你的子孫繼承國君之位、永遠尊貴的基礎。


  扶風侯無動於衷,眼眸淡漠。


  血脈神聖?

  龍生龍,老鼠的幼崽生來會打洞。


  聽著很有道理。


  但龍、老鼠又不是一個種族,當然不一樣,可王侯貴族與氓庶奴隸是兩個種族嗎完全是偷換概念。


  若血脈真的神聖,扶風之亂後扶風氏為何會被屠?

  扶風氏族能篡王位,動手的那代族長無疑是非常出色的,但他的出色也成功證明了什麽叫血脈神聖的扯淡。


  至少向扶風侯證明了血脈神聖實屬扯淡。


  第一任篡王非常優秀,不優秀也搶不到王位,廢禪讓製改世襲,不僅沒死無葬身之地,還在王座上壽終正寢了。但他的兒孫……扶風氏全族被屠的結局,青史之上對當年之事定性為篡,充分證明了所謂高貴者生的是什麽東西與血統無關。


  沒有與權力匹配的能力,血統再高貴也是死路一條。


  子孫若因無能而被殺,與她何幹?


  若非政治不正確,她是想感慨盜趾的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挺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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