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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昭明

  天女像腳下講學,名副其實。


  連山果原以為所謂天女像腳下是誇張的描繪用詞,或是天女像是半山腰,結果.……天女像高十五丈,乃是鑿山體而成。


  遠遠望去,仿佛一位容顏瑰麗的天女手執百草臨江而立,極為震撼。


  這尊天女像堪稱奇觀工程,腳背上能坐不少人,而腳尖到青水有一段被清平了的地麵,是供遊客祭拜的地方,也能坐不少人。


  連山果一行慢悠悠的順著棧道走下來時便見到天女像腳下或坐或立著數百人,正聆聽著一個弱冠青年講學。


  連山果頗為驚奇的道:“沒聽說過獲鹿邑幾時修建了如此大的石像呀。”


  獲鹿邑的大夫腦子莫不是壞掉了?


  這麽大一尊石像,也不知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財力,怕是得從氓庶的骨頭渣裏榨油才能建這麽個石像。即便貴族勞民傷財是常態,但別人勞民傷財是為了營建宮室城邑,獲鹿邑這是搞什麽鬼?石雕愛好者還是這女人是獲鹿邑大夫的配偶或母親?

  不對,這石像僅是側麵便如此美麗,正麵甚至真人必定更加美麗,如斯美人,自己不可能沒聽說過。


  太美了,縱然連山城美色聞名九州,也少有人能有如此美色。


  連山果一邊思索著這是哪位美人一邊奇怪的問身後跟著的少年們。“怎麽這麽安靜?”


  君離不解,他什麽都看不見,距離離得遠,也聽不到在說什麽,安靜不是很正常嗎?


  君離很快反應過來連山果說的安靜是指哪些人,也有些奇怪,宋初等人怎麽如此安靜。


  宋初望著石像瑰麗無比的容顏道:“這天女真美,美得……好像在哪見過。”


  宋初很確定自己沒見過天女像,但天女的容貌卻又詭異的讓他有種眼熟的感覺。


  旁的質子也紛紛變態,肯定沒見過,這樣美麗的容貌若是見過,這輩子都不可能忘記,卻又真的很眼熟。


  連山果道:“那大概是你們見過和天女相似的美人,所以覺得眼熟。”


  而那個相似的美人,她大概知道是誰。


  方才側著看到的是側臉,不夠全麵,如今走到了正麵了,整個天女像近距離入眼,陛下麵具下的容貌和天女像赫然九分相似,簡直是如出一轍的瑰麗。


  這石像莫不是陛下?


  陛下幾時來過瀾北?還弄了這麽個石像?

  話說回來,常儀也不像個自戀狂呀。


  連山果和陛下不熟,隻在陛下繼位的時候見過,巫鹹殿真正和陛下比較熟的是少巫,不過少巫也沒提過陛下是一位自戀狂。


  連山果思忖著打量著天女像瑰麗的容顏,咦,眼角沒痣。


  陛下的眼角有著一顆很小的淚痣,讓那張本就瑰麗至極的容顏更添三分性感。不過,這麽大的石像,能雕出來就已不易,精益求精到連臉上的痣都不能少,那未免太難為工匠了。


  連山果沉思中走到了聽講學的人群中。


  講學的是個弱冠青年,但連山果估摸這位故意蓄了一臉大胡子的青年實際年輕比外表更年輕,有沒有二十都不好說。


  雖然年輕,卻是真的很有學識,並且風格獨特,別人講學,講的是自己的學說和政治理念,這位卻別具一格的不談自己的政治理念,隻談實用知識、百家學說和一些做人做事的小故事,通俗易懂,哪怕是沒讀過書的氓庶也能聽懂。


  連山果聽了一會便察覺到他將自己最深刻的思想藏在了那些小故事裏,不同於別的名士講學都是政治理念,以人族為主角,別的種族都是扮演反麵角色,這位名喚昭明的遊士說的故事裏可以看到大荒所有種族的身影,不詆毀也不推崇任何一個種族。


  連山果按了按眉心,這位昭明先生隻怕不是沒有自己的政治主張和學說,而是他的政治主張與學說太過驚世駭俗,所以不講自己的,隻分析別人的學說,告訴人們怎麽像集市上買菜一般挑百家學說。


  有點意思。


  連山果盯著昭明先生沒有被胡子給遮擋的上半張臉,不知是否天女像的緣故,她瞧著這位昭明先生,竟覺得這張臉亦有些幾分眼熟,是比天女像更深的那種眼熟。


  若這不是天女像導致的錯覺,連山果覺得,她有一個相對比較熟的人和昭明先生有些像。


  昭明先生講學風格是雅俗共賞的那種,因而連山果一行皆聽得津津有味,很快便各自找地方坐了下來。


  聽的人中多了這麽一群容貌氣度皆不凡的人,昭明先生的弟子們不免有些無措,反倒是昭明先生自己始終淡然自若的講學。


  在講完了自己多年前在寧州的見聞後昭明又講起了奇聞異事。


  講的第一個故事是關於讀心的。


  “你們相不相信,這世上有人能聽到你心裏在想什麽,不論你是善意還是惡意,都一覽無餘?”昭明摸著胡子笑問眾人。


  一名十一二歲的庶人少年道:“人怎麽可能聽到別人心裏想什麽,不過有此能力,還不無敵啊,誰都無法傷害她。”


  昭明搖了搖頭。“此言差矣,有此能力,不是誰都無法傷害,而是整個世界都會傷害她。”


  少年茫然。“怎麽會?”


  昭明解釋道:“因為人無完人,沒有哪個人的心中是毫無惡意的,所有醜惡都被深深隱藏,但這隻能瞞肉眼,當一個人遇到的每個人都表裏兩副麵孔,真正的麵孔令人作嘔,時日久了,很難不瘋。而世人又有幾人能坦蕩的敞開全部的心扉與人觀?沒有人願意自己的所有的心思都被人一覽無餘,人們終將排斥她,甚至恨不得誅之,仿佛那般,自己的惡念乃至惡行都不曾存在過。世人容不得,她亦瞧不上世人,便是我,也不知未來會如何。”


  為了證明自己的話,昭明還舉了個例子,他就認識一個能讀心的人。


  讀心者有一個親人,因為讀心者太優秀,掩蓋了自己的光芒而想要加害讀心者,但他還沒來得及動手就先被聽到了他心中所想的讀心者給弄死了。而經此一事,讀心者被當成了瘋子,所有人都憎惡她。


  這件事該如何判定對錯?


  讀心者錯了嗎?


  別人想殺她,她反殺是天經地義的事。


  她瘋了嗎?這個不好說,最初時可能沒瘋,但當所有人都說一個人瘋了的時候,當事人很難不受到影響,千夫所指逼瘋正常人並不稀奇。


  她的親人們錯了嗎?


  親人們應該談不上錯,讀心這種事太匪夷所思了,他們所能看到的便是讀心者凶殘的殺死了自己的至親。還用讀心這種理由,不是瘋子是什麽?

  可是,親人們真的完全不信嗎?


  昭明對此表示懷疑,不過不管是信了還是沒信,他們都做出了同樣的反應——為讀心者打上瘋子的烙印。


  “讀心者曾經或許是個正常人,但後來,她真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了,將大活人零敲碎剮時,全程心跳呼吸平穩精神專注,仿佛在做一件極神聖的事。”昭明一臉心有餘悸的道。


  這則小故事太過驚悚,所有聽眾都呆住了。


  昭明臉上的心有餘悸太明顯,讓人很難不去相信這則故事的真實性。


  在眾人驚呆時昭明先生先大聲笑了起來。“你們莫不是真信了?這世上怎麽可能真有人能讀心呢?”


  大概是為了緩和氣氛,昭明先生換了個話題,指了指身後的石像。“此天女像,你們可知她是誰?”


  外地人自是不知,當地人倒是踴躍給出了回答。


  “百草天女是神的小女兒,是這世上最美麗也最善良的女子。”


  “百草天女特別的善良,三十年前瘟魔在我們這一片肆虐,是天女退瘟魔救了我們。”


  “對了,天女……”


  連山果嘴角抽搐的聽著氓庶的介紹,可算是明白了何謂神話的誕生。


  疫疾的事她知道,約莫三十年前獲鹿邑爆發了疫疾,而因為獲鹿邑的地理位置,疫疾幾乎是一爆發便迅速蔓延開來。


  巫宗為此發布了召醫令,號召天下有興趣又不怕死的醫者進入疫區對疫疾展開研究,爭取研究出治療的方子來。


  有多少人響應了召醫令沒人記得,有多少醫者死在了疫疾中也沒人記得,與瘟魔抗爭,死亡率高得驚人,以至於每個響應了召醫令的醫者都被要求先寫好遺書再工作。


  不少人唯一記住的是一名醫者在自己意外染上疫疾後特別狠的往自己身上做實驗,用虎狼之藥生生把自己的命從死神的手中搶了回來。


  那副虎狼之藥在她活下來後被加以改進變成了正常的方子,可以治疫疾的方子。


  那名醫者的名字叫芕,是無姓無氏的賤民出身。


  氓庶能記住的,大概就是百草天女退瘟魔的傳說了,以及那尊天女像。


  天女在退了瘟魔後離開了人間,回到了她的母親,創造萬物的高貴的神祇身邊,人們感念其恩,自發性的為其修建了這座石像。


  這座臨江而立的天女像是由當年那場疫疾的幸存者一鑿一斧,自備食水自備工具造的。


  有的人在幹了一段時間後便離開了,也有的人一直堅持,隻要有空便來,但不論多少人離去,都始終有人接上,因而在一個月前這座天女像終於落成。


  昭明在聽完了氓庶的介紹後表示讚同的道:“天女是一位善良的女子,也是一位理智得近乎冷酷的女子。”


  不僅僅是發現自己染上疫疾後能果斷往自己身上進行危險實驗,還因為她的結局。


  神魔是否真的存在不得而知,神祇是否有子嗣也不得而知,但百草天女並非真正的天人,她是凡人。


  我有罪,但我問心無愧。


  這是芕被判刑的原話。


  這位被世人所讚譽的天女掘開了逝者的墳塚,卻並未取走墳塚中的陪葬品,而是竊走了逝者的遺體。對遺體做了慘無人道的事。即便被發現了她也不覺得自己有錯,堅定的認為自己所作所為是有益醫道發展的,因為她的醫術的確通過研究那些屍體而有了很大的進步,她活著的時候,瀾州巫醫第一人非她莫屬。


  判者覺得她是瘋了。


  芕覺得自己很清醒。


  她遇到了一個真正的魔鬼。


  何謂真正的魔鬼?

  洞悉人心的弱點,為你挖坑,再告訴你前麵有個坑,掉下去會有什麽後果。


  芕還是跳了。


  魔鬼在告訴她,通過研究屍體可以增進醫術時的眼神是篤定而戲謔的,一種期待好戲上演的戲謔。


  彼時沒明白,然當時光流逝,當心不可遏止的一遍遍回想魔鬼的指點時,結局便已注定。


  亙白1083年,瀾州大巫芕盜墓褻/瀆屍體,獲罪,處火刑。


  昭明一邊訴說著二十六年前震驚瀾州的大案一邊思忖著百草天女這個傳說和芕的分離。


  芕的罪名太嚴重了。


  人族事死如事生,掘人祖墳之仇甚於奪人配偶,隻要不是想背上不孝的罪名,就沒有哪個被刨了祖墳的人是不想殺了芕的。


  殺人很簡單,但收尾就不是那麽容易了。


  誠然,芕是無姓無氏之賤民,但她死的時候已經爬到了州級大巫的層次,不敢說名滿天下,但多次響應召醫令,出入疫區,活人無數,她自己就是最大的後台。


  殺這樣一個人,一個不好就得名聲盡毀。


  因而芕死後,她的形像被分裂了。


  一個是明麵上與芕這個凡人毫無關係卻萬人供奉的百草天女。


  一個是荒淫無道聲名狼藉的盜墓巫醫。


  世人都是瞎的嗎?

  當然不是。


  芕最讓人佩服的一點便在於此,她的好是真的好,她的不好也是真的不好。


  盜墓是真的,荒淫也是真的,情人眾多。別人最多腳踏兩三條船,她能腳踏一堆船,和很多男人都有往來,卻不是權/色交易。芕隻和她看得順眼的男人睡,至於對方是王侯還是販夫走卒完全不重要。因而想和她發生露水情緣相當簡單,讓她瞧得順眼即可,若是看不順眼,縱是王侯也沾不了她,被她拒絕的無數追求者中不乏王侯級別的,……關於她的劣跡至少一半是真的,談不上抹黑,另一半純屬虛構的東西則是二十多年的流傳中不斷被人給加上的,和主導了她死亡與瓜分了她死後權力空白的人們無關,那些受益者並未為她添加莫須有的罪名,隻是刻意忽略了她的正麵事跡,將她的劣跡百倍千倍的放大給世人看罷了。


  她死後,有不少人在別人毀她名聲時而反應激烈,將嘴巴不幹淨的那些無聊群眾或揍或殺,這也使得芕雖然名聲盡毀,但還沒到九州聞名的程度,值得一提的是其中甚至有幾個是主導了她死亡的人。


  昭明覺得很是不可理喻,這前後未免太矛盾了,然後被人上了一人性常識課。


  那幾個反應激烈的人是因愛生恨。


  芕的私生活相當之豐富,豐富得還很有特色。


  愛慕者無數,她隻睡看得順眼的。


  那麽問題來了,這麽一個容顏瑰麗且充滿魅力的優秀女子,她的情人裏有沒有真心愛她的?


  自然是有的。


  結局?


  自然是被踹了。


  愛是獨占,容不下第三個人,遺憾的是芕到死都沒有收心的表現。


  愛慕她卻被拒絕的人裏有沒有真心愛她想得到她的?


  估計是有的。


  當年之事,推波助瀾導致芕變成燒烤的人,差不多三分之一是芕的舊情人,三分之一是求而不得的愛慕者,真正為了利益而想弄死芕的隻有可憐的三分之一。


  昭明仍舊不能理解。


  求而不得也不能弄死別人吧。


  那人讓昭明代入一下芕的情人。


  深愛一個女人,但對方隻是和你玩玩,並不是認真的,你想認真還被踹了。


  生不生氣?


  想不想弄死她?


  昭明答曰:生氣,但我不會想殺了她。


  “為何?”


  “如果不愛,我不會做那麽無聊的事,如果愛,我舍不得殺。而且,我的壽命很長的,我可以慢慢的耗,我相信,隻要是我愛的,哪怕最初不愛我,也終會被我打動。”


  那人沉默須臾後說:一百年後的你或許會有另一個答案。


  為何?


  答曰:你尚稚,而芕的舊情人皆為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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