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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虞

  國君長吏的職權很寬泛,但不包括軍隊。


  辛子將軍隊的權力給了辛克,一個跟她出了五服的公族庶子,自然,辛克獲得的權力也不是全部。


  辛子設立的是雙長官製,除了軍將,還生造了一個和軍將平起平坐的軍丞職位。


  軍隊最忌令出多門,因而雖然地位上平起平坐,但軍將和軍丞的職司並不同,前者負責練兵和指揮作戰,軍丞負責後勤和徙卒的思想和士氣工作,除此之外,軍將無令不得私自調動超過兩兩的兵力,軍丞除非軍將戰死了或找不到人以至於群龍無首這類情況,否則不能調動指揮徙卒。隻是辛子不在,很多事就得軍隊自己靈活機變,不得不放權,卻也規定任何軍政都得軍將軍丞同時通過才能執行。


  除了這種相互監督和製衡的雙首腦製,辛子又設了下替上的軍規。


  戰爭中,軍將戰死,軍丞暫代軍將職位,軍丞死了,由下一級軍官依次頂上,下一級軍官死光了,由下下一級軍官頂上.……一言以蔽之,除非全軍死光了,不然這支軍隊能一直打下去。


  虞在辛子設立這些規定時便深刻意識到了這樣訓練出來的軍隊會有多恐怖,而她也相信辛子真能練出這樣的軍隊來。


  古往今來,徙卒都是打順風仗,一旦逆風,別說徙卒了,便是士都極可能跑得比兔子還快。


  畢竟,貴族所統率的軍隊都是自己封地裏養的,這已經不是令出多門的問題了,而是軍隊所有權所屬太多的問題。


  打順風仗沒問題,打逆風仗,誰都會心疼自己的家底。


  辛子的這支軍隊卻不同於過去的國師,這是一隻從頭到尾都隻屬於國君一個人的軍隊,這支軍隊的徙卒也都是因國君而活下來的氓庶。


  雖然不掌軍權,不設軍隊事物,但虞和軍隊之間也不是完全沒聯係,軍隊是燒錢的存在,而按著辛子的高強度練兵,並且每個徙卒每個季度都有俸祿領,軍官的俸祿還逐級遞增,官職越高,俸祿越多,莫說平日裏的開銷,便是俸祿每回都是幾座大山。


  這些錢軍丞全都要來虞這裏領,而虞從夷彭和不言衛那裏拿錢。


  封地所有稅賦貢助都讓免了,包括關津之稅,哪怕封地裏商賈往來眾多,虞卻始終隻能看著而不能征稅。


  收關稅者,殺之無罪。


  辛子非常周到的考慮了底下人陽奉陰違的可能。


  殺之無罪,為了一點把命給丟了多不劃算,尤其是死了都是白死,人家殺你不僅不用償命,搞不好還有獎勵。


  虞沒有謀私利的想法,純粹是讓水利工程、道路工程以及難民安置三項大工程給逼的,處處都要錢。


  夷彭每回帶回來的錢糧都不少,但他自己都還在鋪開生意,時不時要找不言衛要錢,因而這會兒反哺給虞的錢糧著實很有限。


  虞的財政來源主要靠不言衛,而不言衛的來錢方式……虞不想提,想想都讓她三觀崩殂。


  隻要能達到目的,手段如何根本不重要。


  道德?


  那是什麽?

  能吃嗎?

  回想一下幾年前那個容貌矜貴的稚童用奶聲奶氣的聲音吐出的話語,虞便深以為,畢方台的水土著實養人。


  水土不夠養人,如何能養出這麽一奇葩來?

  誠然,列國宮城的水土都很養人,不懂陰謀詭計的氏族早就在近三百年的時光裏人工絕種了,但辛子這樣的.……氏族再人工優勝劣汰個三百年都不可能人工培養出來,因而虞隻能歸咎於畢方台的水土養人,以及辛襄子會生。


  辛子之父的辛襄子也不是多循規蹈矩的,毒殺親姐上位,在位期間手段酷烈,也將貴族們打壓得厲害,不過也正因為如此,辛國才沒出現別的國家那般國君被貴族給架空的情況。


  隻是,辛襄子一死,幼主上位,貴族自然也看到了希望。


  奈何辛子不愧是辛襄子的親骨肉,比她老子還強硬。


  仲夏之亂,都城血流成河,忠於辛子的直屬分封士被斬殺殆盡,國人死傷近萬,辛子自己也被逐。


  歸鄉倒是藉此機會成功上台了,但.……處境連剛繼位那兩年的辛子還不如。


  辛子那會兒雖然是個不折不扣的花瓶擺設,至少沒什麽危險,而歸鄉.……虞覺得他快瘋了,也可能已經瘋了。


  也不知辛子走的時候對歸鄉做了什麽。


  歸鄉不知從哪弄了具稚童屍體說是辛子,然後要給辛子辦後事,白事完了他就可以去掉代字,成為真正的國君。


  虞不好說這招高不高明,如果是尋常稚童,這招自然是高明的,哪怕是一國之君,就算還活著,也活不了多久了,但那是辛子,虞直覺這招沒用,那具屍體上沒有辛子的穀璧和印璽,更沒有辛子從不離身的羊角手串。


  那串羊角手串,虞相信,辛子便是死都會帶著下葬。


  穀璧和印璽能丟,沒有信物別人說自己是假的,對於辛子而言非常好解決,屠掉所有說她是贗品的人全族自然就解決了。但羊角手串是不一樣的,而那具因為死得時間太久已經腐爛的屍體手腕上並沒有那串手串。


  莫說虞,便是和辛子沒什麽關係的人都很難相信那是辛子,但此時歸鄉勢大,哪怕歸鄉指著馬說那是鹿他們也會表示讚同。


  隻是,貴族們的馴服並不能讓歸鄉滿意,哪怕是忙著準備辛子的葬禮和緊隨葬禮的繼位大典也不能阻止他大肆鏟除異己。


  不少貴族都讓殺得覺得辛子也沒那麽可怕了。


  辛子不就是活烹了幾個貴族全家嗎?被活烹的貴族加起來都沒超過三百人。


  雖然沒被活烹,但死得也夠慘的數以百計的氓庶?

  那不是人,不算的。


  多大點事,當初怎麽就想不開把她給趕走了呢?

  歸鄉殺得氓庶少,但殺得貴族多呀,且還是滅門絕戶的殺——和辛子簡直不是一家人不出一家門,叔侄倆都對滅人滿門這種事愛得深沉,叔叔比侄女好點的是叔叔都是砍了腦袋就完事而非像侄女那樣一定要丟進鑊鼎裏烹熟。


  也因為感覺國都的仿佛一壺即將燒沸的水,在國師擴軍的日子虞決定去瞅瞅,求個心安,求個踏實,順便去辦點事。


  雖然自身打小就習武,但仲夏之亂已經充分讓她明白了一個道理——習武再有成,也怕人海戰術。


  辛克批準了虞的請求,軍隊的花銷還得從虞的手裏領,這麽一點小事給個麵子也無妨,順便也可以讓虞看看自己練兵的成效,讓明白軍隊的每一分錢都花得值,以後軍丞去要錢糧物資時也能容易些。


  辛克批準的日子正好是月比之日,天地間一片銀裝素裹,穿著皮甲手執木製武器的徙卒們在校場站了二十五個方陣,一聲令下,紛紛整齊有序的向校場中間衝去,然後就是一場六百多人的大混戰。


  虞坐在軍將軍丞等高級將領所在觀賞台往下望,很輕鬆的將整個校場的局勢收入眼中。


  六百多號人的大混戰,相當之壯觀。


  混亂中依稀能看出有序,為了保持陣型穩定不被衝散,或是被衝散了也能重新聚攏,每個兩都自己做了一麵旗幟,有旗手高舉旗幟跟在兩司馬身邊,所有人都圍繞在旗幟周圍結陣對敵,哪怕被衝散了,隻要看一眼自己兩的旗幟所在就行。


  不同的兩之間也明顯有合作的跡象,但這合作往往不長久,很快就會來個背刺,背刺時機視共同的敵人的強弱而定。


  虞端著煮得熱騰騰的馬奶酒,半晌說不出話來,哪怕沒上過戰場,她也能看出這支軍隊極有章法,同等數量下,讓他們和士作戰,也不是沒有贏的希望。


  辛克頗為自得的問虞:“如何?”


  虞道:“甚為勇武。”


  拿著木頭武器都能打得一片傷亡,不可謂不勇武。


  “不過,演武比賽罷了,下手如此重,不會造成減員嗎?”虞問,她眼神的看到不少人在混亂中被活活打斷了骨頭。


  青婧道:“這麽點小傷,哪會減員?”


  虞瞅了瞅青婧,又瞅了瞅台下的徙卒,突然覺得在月比中被打死其實也算不上慘。


  一場大混戰打了足足四個時辰,外行看得打盹,內行看得精彩,不過再精彩,連著看四個時辰也受不了。因而虞最終不得不移開目光讓眼睛休息休息,卻發現青婧不知何時拿著皮卷在寫東西,並且寫完了好幾個皮卷。


  閑著也是閑著,虞忍不住拿了兩個皮卷看了起來,每個字都認識,但組合起來卻讓她忍不住懷疑自己是否文盲。


  依稀能看出這是在不同生物的生活習性,以及這種習性是如何出現的,但更深入的去看去理解就有些做不到了,或者說,感覺有點駭人聽聞。


  虞問青婧:“青婧子寫得這是誰人所著之書?”完全沒看過更沒聽說過。


  青婧道:“我準備自己著書,這些都是整理的東西。”


  虞怔了下。“青婧子大才,不知著的是什麽書?”


  並不是什麽人都有資格著書的,這年頭能著書的都是大才,青婧子的才華的確有著書的資格,可這些內容……真的看不懂她想說什麽,難道著的是生物習性的雜書?


  青婧停了下筆,問虞:“長吏覺得,人從何而來?”


  虞道:“人族是炎帝所創造的概念,在炎帝之前,並無人族,她賦予了祖先人族這個種族概念。”


  青婧道:“我問的不是人族這個概念的來曆,我所言的人是指智慧生物,智慧生物從何而來。”


  虞回道:“自然是神祇創造的。”


  青婧問:“你見過神祇?”


  虞搖頭。


  青婧道:“那你怎麽知道祂存在?而非先民臆想出來的不存在的東西?”


  虞:“.……自古以來皆如此傳的。”


  青婧總結:“不過人雲亦雲。”


  虞好奇的問:“莫非青婧子有不一樣的看法?”


  青婧頜首:“我覺得人是由低等動物的物競天擇中進化而來,我們需要更加靈活的肢體來製作工具,因而進化出了手,我們需要看得更遠好防範敵人,因而學會了直立行走,我們需要思考更多的東西來增加生存的希望,因而我們的腦子越來越發達.……種種需要推動,我們最終成了如今這般模樣。但這是物競天擇與時間造就的。哪怕是地上的螻蟻,給它足夠的時間,隻要沒有在半道上絕種,未來它也會成為智慧生物。”


  莫說虞,看台上的其餘軍官也不由得側目。


  智慧是萬物之靈長,是高等生物,照青婧子你這邏輯,人與動物有區別嗎

  虞默然須臾,終是道:“此言青婧子莫要與外人說。”他們都是辛子的人,不會也不敢害辛子信任的青婧,別的卻不一定。


  青婧反問:“為何?”


  虞道:“怕青婧子輕則被人視為妖言惑眾,重則被火刑。”


  青婧笑。“火刑?這世間誰有本事將我燒了?”


  虞一時無言,就青婧的造孽心性,能活到現在本身就說明了她的厲害,想燒死她難度不可謂不大。


  月比打完的時候隻剩下十四個人還站著,全員帶傷,其中好幾個能站著還是被夥伴給拽著才沒倒下去。


  勝出的這兩的兩司馬是一個叫象的少年,辛克對他有印象。


  這半年來,象和南郭宜瓜分了所有的勝利果實,讓人沒法不印像深刻。


  打完了,辛克施施然的宣布了勝利者,以及勝利者會獲得的特殊待遇,最後宣布了三件事。


  國師準備擴軍,已經從各個鄉裏征了三千人,很快就會送來,倒是編入預備營進行三個月的訓練,三個月訓練成績合格者成為正卒,訓練不合格者,願意留下來就是雜役,以後如果能通過考核,也還能成為正卒,不願意留下就回家。


  訓練這麽多人,教習們自然忙不過來,因而決定從正卒裏抽調一百人去擔任軍官。


  三千人,隻設兩顯然不夠,因而增設卒,五兩為一卒,一共二十卒,二十位卒長就從現在的二十位兩司馬裏挑,預備營訓練結束時,帶的人大部分都通過了,那麽以後就一直都是卒長,如果不合格的太多,那就退回兩司馬的位置。


  預備營不用參加月比,但預備營訓練結束後會將所有新舊正卒打散重編,這一次會設卒,最高軍職為卒長。


  第二件事是以後除了月比,每隔三個月還會進行一次季比,以卒為單位,輸的卒抽簽決定未來三個月誰去傷醫營幫忙——以實驗材料的身份。


  考慮到這是幾千人的大混戰,軍營的校場肯定不夠用,因而戰場會在荒野上另外擇一片場地足夠大的地方進行季比。


  場地足夠大也意味著到時候戰場的地形不會像校場這般開闊平坦,而是變成有山有水有平原有樹林有溝壑,保證讓人可以盡情發揮。


  同時,因為人太多的關係,軍隊內部抽簽打散重編的事也從一個月一次變成三個月一次,不然一個月一次實在是太麻煩了。


  伍長和兩司馬還是徙卒自己推選,但卒長由軍將委任,除非犯錯或服役期滿又不想繼續當徙卒,不然不會換。


  第三件事是關於傷醫營的,傷醫營如今有一百餘名傷醫,三百多名雜役,人手已經溢出了。而辛子曾經要求的,每個鄉和丘都要有一座醫署,負責防疫和氓庶的治病,但現在……人手緊缺,連鄉醫署都不能滿足。


  虞這次來會從傷醫營帶走五十名醫者去補鄉醫署的缺,如此一來,人手不足的就變成傷醫營了,所以傷醫營的醫者會補入一百名生徒,這些生徒就從雜役裏挑的,有興趣的可以去報考,通過考核就能成為生徒,跟著醫者學醫。


  等學好了以後,傷醫營的人除了負責軍營的傷員,還要抽簽決定順序,輪流去封地內各處的丘醫署值班一旬,一個成功的醫者不能隻會治外傷。


  辛克詢問過青婧這個傷醫營老大的意見,青婧的意見便是沒意見,反正第一批醫者她已經帶出來了,剩下的她便是撒手不管隻專心自己的實驗也無妨,再累也累不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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