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異體
「……昨日夜裡在八分巷發現焦屍一具,城中居民請勿驚慌,如近期有丟失親人者,可來縣衙認屍,漢胡不忌,有線索者也可前來縣衙踴躍提供線索……」
木瀆書局的收錄機響了一早上,來來回回放的就是這一句。全縣城只有這一台收錄機,附近只有一個播音站,能放的只有一個頻道。原來每天早晨都是放說書的,結果今日沒有了,來聽書的人們只能悻悻地四散。因此今日的書局顯得格外冷清。
與之相反,縣衙門口排起了隊。
「下一個!」路少琛啃一口蘋果,讓一個人出去,就放一個人進去。
這已經是第五個進去認屍的人了。來認屍的多半是胡人,也有零星的幾個漢人,他們每個人都神色凝重,還有個金髮碧眼的婦人獃滯了半天終於開始掉眼淚。
「你……」路少琛想安慰她一下,奈何他認為對方應該聽不懂他說什麼,便也只能做罷了。
「琛哥,這個也不是。」
不多久,燕祁雲讓出道放出一個人,路少琛高呼:「下一個——」
而那剛出來的人,忙不迭跑到角落裡嘔吐起來。
不得不說,那具焦屍分外怪異,燕祁雲從沒見過長成那樣的人:左半身正常,右半身幼小,就像將一個成人的半邊軀幹強行拼湊到一個八歲孩童的身上,不僅如此,他的手腳足足有四對。一開始,沒有人察覺到這點,直到仵作從屍體已焦成碳的肚皮上挖出四根柔若無骨的纖長肢體,他們才辨認出這些肢體的原貌。然而事實上,那麼纖長的肢體,若非肢端還保留著的形狀,實在很難讓人相信那是屬於人的四肢。並且更為奇怪的是,經過仵作的檢驗,這具屍體除了頭部和胸部的幾根肋骨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的骨骼。最後,仵作在那屍體的頸部附近發現了一個肉瘤,剖開過後發現,原來那居然是屍體的第二個頭顱。
燕祁雲一開始以為這是哪個變態將好幾具屍體拼湊而成的傑作,但是剖開肚子之後,仵作找到一副完整的內臟器官。其內臟更是與人大相徑庭,居然有三個筋脈相連的心臟,沒有腎臟,沒有X器官,根本看不出性別。那副腸胃倒是完整,但也不太像人的。
「我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麼詭異的東西,」吳師傅一直到把屍體縫合好都還在連連搖頭,「這個不能算是人吧?」
燕祁雲問過管理戶籍的同僚,別說這幾年,這縣城裡就沒聽說過哪家有長這樣的怪胎。
——章魚。
燕祁雲想,他看著那屍體怪異的姿態,不知怎麼就想到那種軟綿綿、烤著很香的小動物。
——哦,就連屍體的味道都跟烤章魚的氣味十分相像。
燕祁云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噁心,不過再噁心的屍體他都見過,一具焦屍不足為怪。他繼續帶人進去認屍,一直到午後才終於得了空。
「大人,那具無名焦屍無人認領,可以送義莊了,三天後再焚燒……」燕祁雲向縣令荀鶯稟報,隨後頓了頓,不得不提議,「屬下建議不如不要再等三天了,還是立刻燒掉,我看著那屍體的樣貌,總覺得不吉利。」
「祁雲啊,你也開始相信鬼神啦?」荀鶯從桌上堆得老高的文件中抬起頭。
燕祁雲有些不好意思:「並不是,只是……最近遇到的幾樁事都太不可思議。所以還是謹慎些好。」
「說得對,你的想法是對的,」荀鶯提筆指向他,「既然沒人認領,就按照你的想法來吧。」
「是,大人!」
「等等,」燕祁雲正轉身,荀鶯叫住他,「還有一件事,是你提交給我的。」她捻起一張文書,向他示意:「申請龍小鳳到縣衙做事?」
「是……」燕祁雲向荀鶯拱手,「這是屬下的不情之請,若大人不同意的話就算了……」
荀鶯和氣地笑笑:「我沒有不同意啊,就是想聽聽你對那小姑娘的看法。」
「小鳳聰明機靈,有的時候單純天真,有的時候精明世故,其實我對她的個性……也不是很能看得透徹。」
荀鶯蹙眉:「縣衙可不能放一個不明來歷的人進來做事。」
「我已暗中與以前北方的同僚書信往來,調查過她的身世。」
「查下來如何?」
燕祁雲的神情變得複雜:「恐怕,尊貴萬分。」
「這……」
荀鶯吃驚,倒也並未失色。
燕祁雲不能斷定小鳳的身份,但是隨著從北方寄來的信件提供越來越多的線索,他的懷疑越發加深。只是懷疑終究是懷疑,小鳳不肯說實話,他也不能就靠推斷來論斷她的身世。
所以,他再向荀鶯一拱手:「大人,多日來接觸,你我都能看得出這女孩子不是一般人,雖然聰明,但自由散漫,滿腦子都是壞主意。如果放任她隨意行事,很容易走向歪路。」
「我知道了,」荀鶯為難地收下那份文書,並沒有完全拒絕,「先讓她來吧。」
……
他在三里弄找到了那個小姑娘,不知怎麼回事,她自來熟的本事超群,很容易就能和任何人打成一片,現在她正和一群胡人孩子愉快地玩耍,看情形,顯然她已當上了那群孩子的頭。
「小鳳!」他不得不打斷了她的嘻嘻哈哈。
「燕大哥!」小鳳回頭,看到時他,興奮地招招手,「你看,這些是我結交的新朋友,大家互相打個招呼吧!」
不過那些胡人孩子可沒她想象得那麼友好,在發現燕祁雲靠近的那一刻,幾個胡人孩子相視一眼,頓時四散開去。
小鳳被潑了冷水,深表遺憾道:「真是可惜,他們不太喜歡漢人。」
「你今天又不去上學?」
燕祁雲指向遠處的學堂,小鳳不滿地踢開腳邊的小石子。
「林老師不上課,那我就不上學,」她不悅道,「那個新來的許先生,說話會嗆人,還拿個戒尺打人,白小飛看到他都哆嗦。我這輩子都沒受過別人的氣,才不要去上他的課呢!」
燕祁雲心裡小小嘆了一下,這個女孩子我行我素慣了,一切都依著自己性子來,任何人都勉強不了她。他突然開始猶豫,該不該自作主張讓她進縣衙做事,說不定她厭惡被管束,明天就跟荀大人辭工不幹了。
所以這件事他暫時擱置不提。
「喂,」他轉而看向她的手,「你前些日子用刀划傷的地方怎麼樣了?」
在秦妙娥家中的一場苦戰,他雖然無暇分身,但是也聽到一二,知道她為他把自己弄傷了。
小鳳把手背過身去:「哦……那個?已……已經長好了……」
「真的嗎?」他狐疑道,「把手伸出來給我看看。」
她考慮了良久,看他還是堅持,只得把手伸出來。果然掌心裡一道刀傷,雖然已經結了痂,但是還沒有好徹底。
他從懷裡摸出一個小藥品丟給她:「把這個塗上去,去疤的。」
小鳳回過神來,又產生了誤解,喜滋滋地道:「哦……你又送我禮物?」
「是回禮,」燕祁雲不情不願地拖著長調,「謝謝你控制住了秦妙娥,不然那天我可能就死了。」
她挑挑眉:「喲,我聽著你這謝字兒,怎麼說得這麼不真誠呢?」
他順勢問道:「說到這件事,我當時依稀聽到秦妙娥說你的血怎麼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鳳一怔,她一瞬間的驚慌瞞不過他的眼睛,不過她隨即恢復了活潑,笑道:「我的血很厲害,可以降妖伏魔!就是這個意思!」
「你當你仙姑下凡啊!難怪她要嘲笑你,」燕祁雲舒了口氣,警告她道,「最近還是別亂跑,她昨天又作案了。」
「哦?她又作什麼案?」
「你不知道嗎?八分巷裡出現了一具焦屍,那巷子,跟她家就隔了一道牆!」
她聽到這裡,又出現了一陣晃神,燕祁雲不禁狐疑起來:她平時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你怎麼啦?」
小鳳又立刻回神,故作正經道:「沒什麼,就是十分震驚,沒想到那個女妖怪才出牢房又作案,實在是太可恨了!」
他想了想,才終於說出口:「所以呢,你要不要去縣衙幫忙一起調查?」
「去縣衙?幹什麼?」
「做事啊!」他抱起胳膊,「你不是缺銀子沒有安全感嗎?現在給你找份有錢賺的工作,你要不要?」
「好呀好呀!那接下來,我們該幹些啥?」
——真是出乎意料,她竟然興緻盎然地同意了。
燕祁雲張了張口,剛要說件小事讓她做,發現不遠處木頭驚慌失措地向他倆奔來。
「不好了不好了!」木頭走近,才敢小心翼翼地向燕祁雲稟報,「頭……那具焦屍……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