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1章 人間清醒

  許木問席樂那幅山洞圖來自何處，席樂驕傲地回答說：“這幅畫是我的。”


  許木的表情是少有的嚴肅：“你臨摹的？”


  席樂一愣：“這畫又不是名作，出自無名氏之手，我到哪裏去臨摹？它是我買的，在一家馬上要關門的畫廊裏，不過你這話倒是提醒了我，我可以試著臨摹一下。”


  許木小聲嘟囔道：“它才不是出自無名氏之手。”


  席樂完全沉浸在畫中無法自拔，他斜著眼睛端詳手機上的照片：“太美了，角度處理得太棒了，甚至有些刁鑽，也不知道那畫家是怎麽選的。不過這種美似乎無法複製，也許我臨摹也臨摹不來。”


  許木喃喃道：“這角度，哪裏是畫家選的？是自然幫他選的，他當時隻有那一個選擇。”席樂被他的話震撼了，回頭看看一臉聖潔的許木，讚歎道：“徐老師，你一言點醒了我，我怎麽沒想到呢？還是你說得對，真是高手！”


  許木臉紅了一下，忽然間抓緊席樂的手：“走，你現在就帶我到那家馬上就要倒閉的畫廊裏去。”


  席樂納悶：“你去幹什麽？”


  許木想了想，張口結舌道：“我去看看，順便撿漏。”


  席樂狐疑：“你舍得花錢買畫？”


  許木猶豫了一下，嚴肅道：“別小看人，我為啥不舍得花錢買畫？”


  席樂被他的氣勢震懾，他想：沒錯，許老師是科班出身，這幾個月在這裏打工，也賺了不少的錢，他想買畫撿漏也很正常。


  於是席樂高興道：“好，沒問題，我陪你去，我先和方店長請個假。”


  席樂掏出了公交卡，對許木道：“許老師，你不要騎你的自行車了，我們兩個坐公交車去，我請。”


  沒想到許木卻說：“我們兩個打車去，我來付賬。”


  席樂再次被他震撼到了。


  出租車駛向藝術街區，那所畫廊前冷冷清清，大門上是一把無情的大鎖，玻璃門上貼著畫廊轉讓的通知。


  席樂搖搖大門，失望道：“已經撤攤了。”


  許木比他更加失望，目瞪口呆地看著轉讓通知，自言自語道：“為什麽不留個電話呢？”


  小飯館中，席樂請客，要了幾個家常菜，西紅柿炒雞蛋、麻婆豆腐、宮保雞丁之類。


  許木滿腹心事，鬱悶地扒拉著米飯，菜倒是沒少吃。


  席樂安慰他道：“許老師，您別太難過，那畫廊裏的畫，我都看過了，也就是這幅好，其他的水平一般，不會有什麽升值空間的。再說了，您自己也是畫家，把自己的畫弄火了，才是正道。”


  許木眼神淒楚冷峻，席樂認識他這麽久，還從沒見他這樣過。


  席樂擔憂道：“許老師，您怎麽了？”


  許木淡淡道：“你畫多少錢買了那幅《雪原山洞圖》？”


  “幾萬塊。”


  許木一聲歎息：“買值了，我再也畫不出這樣的畫了。”


  席樂點點頭：“沒錯，是買值了，彭洲那小子還想和我搶，我……等等，你說什麽，這幅畫是你畫的？”


  許木幽幽“嗯”了一聲。


  席樂的眼睛快要從眼眶中凸出來了：“畫廊老板說得那個答應了他，卻沒有再去找過他的畫家就是你？”


  許木點點頭，他的卷發高聳著，非常像一尊雕塑。


  “原來你在T城呀？”


  “我在，一直在。”


  “那你為什麽放棄這麽好的機會？”


  “給我機會又怎樣，我再也畫不出這樣的畫來了。”


  許木悶悶不樂，席樂替他感到無比惋惜。


  許木將碗中的疙瘩湯一飲而盡，對席樂道：“當時我從草原回來，先去看了我的老師。老師看我年紀不小了，非要給我介紹個對象。我想我事業沒成，何以家為，於是一口推辭。老師跟我說這姑娘條件好得很，讀書的時候就成績一級棒，人長得高高大大的，非常漂亮。我不願意也可以，但是要先跟人家見一麵，也算給人家個麵子。如果見完麵後，還不同意，他幫我先個借口拒絕。我想老師討要那個女孩兒的照片，老師說她說自己不上相，不肯給照片。老師倒是把我的照片給了那女生，女生對我還算滿意，要求見麵。”


  席樂相親無數，聽說許木也相過親，頗感興趣地望著他：“後來呢？”


  許木雙手一攤：“後來我就去了，然後中招兒了唄。”


  席樂捂嘴笑：“許老師，你的道行還是太淺，隻相了一次親就被捕獲了。要是換作我，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


  許木眼神憂鬱：“我是個狗熊掰棒子的性格，做了這件事，就忘了那件事。”席樂笑道：“許老師，你要從實招來，這個女孩兒是不是就是嫂子？”


  許木點點頭：“我聽了老師的話，去和那女孩兒見麵。那天我們約好在肯德基碰麵，我一直盯著門口，先是看到一個胖女孩進來，我不滿意，但是她也沒有向我走來。然後又是一個滿臉麻子的醜女孩，幸運的是她也沒有走過來。我越來越緊張，甚至能聽到自己吞咽口水的聲音。就在這時一個個子高高，穿著得體，披著長發，長相讓人看起來覺得很舒服的女生走了進來，我的心撲通撲通的跳，非常希望她走到我的座位前來，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又有點兒害怕。”


  席樂也跟著緊張：“然後呢，你等的人就是她對不對？”


  許木點點頭：“沒錯，她環視全場，最後向我走來。我這才明白，她為什麽不把她的照片給我，這樣子選擇權和主動權就完全在她的手裏，如果她見我真人和照片一致，看著還算順眼，她就會和我見麵，否則她就離開了。”


  席樂不寒而栗：“嫂子智商夠高的，主意也正。”


  許木淡淡道：“所以我才會中招的。我都忘了那天我們兩個聊了些什麽，我隻記得那天，我仿佛完全忘了自己的存在，我就那麽淡淡地看著她，聽她說她家裏的事情，心想就是她了。後來我們兩個開始交往，我就把去找畫廊老板的事情忘記了。”


  席樂想說你可真行，但是想想自己，似乎比他還不如，經常是為了老娘的餃子而放棄一些重要的機會。自己和他是半斤八兩，一個藤上兩個瓜，誰也不說誰為好。


  許木說：“我和她的關係穩定下來之後，就和她商量想去找畫廊老板。我給她描繪了一幅美好的藍圖，我說畫廊老板會帶著我和我的畫兒去各地巡展，我被捧紅之後，會帶著許多錢回來，到時會讓她過上好日子。沒想到她卻對我的話不屑一顧，她告訴我，她希望我去美術學院應聘當老師。那份工作又穩定又體麵，而且可以照顧到家。


  我愣住了，她給我描述了她的想法，她是學工的女生，邏輯縝密，部署規劃起來頭頭是道。她製定了未來五年的計劃，什麽時候買房，什麽時候要孩子，如何攢錢，我聽來聽去，發現她給我安排的任務，都是讓我打理家裏，而她在外拚搏，根本沒有給我留出讓我畫畫、辦展、泡圈，做宣傳的時間。


  我表示不同意，然後我們兩個之間爆發了第一次爭吵，險些導致了分手。她和我賭氣，我若不答應她的安排，就不理我。我的世界一下子冷清起來，我認真想了想，覺得自己確實是離不開她。而且她的安排合情合理，她是工程師，收入是穩定而穩健的。我去畫畫，不確定因素太多，也許大紅大紫，也許無人問津。關鍵是隻要失敗，就會失去愛人，太不劃算了。”


  席樂聽得眼淚汪汪：“於是你就放棄了這次機會？”


  許木點點頭：“我曾經想過，要去找那位畫廊老板，但是我是要放棄的，找到他，又該如何開口呢？我思量再三，拖遝著不肯去見他，越拖得久越不想去，最後就徹底放棄了。”


  席樂感慨道：“你不後悔嗎？”


  許木淡淡道：“有時也後悔，但基本不後悔。現在我有房子，有車，有家，有孩子，我老婆是工程師，確實比我掙得多得多。我原來在學校裏當老師不是很累，還把孩子看大了。現在我在你們這邊打工，和你們處的也很好，業餘時間還能去釣釣魚。該有的都有了，我很滿足。就算我成為知名畫家又能怎樣呢？未必能得到這麽多。”


  席樂聽他如此說來，又痛心又無奈。他不得不承認，許木說得都對，他是什麽都得到了，算得上人間清醒。就是可憐了那份才華，那次難得的機會，會一位畫廊老板對他的十幾年的期待。


  草灘旁的集鎮中，兩天後，海碗中的鬆果舒展開來，天氣放晴。彭洲和齊嘉帶著巴圖等三人前往雪原，本來男人們都不願意帶齊嘉去，但是齊嘉強烈要求一起去，因為她想再看看那些石頭，弄清楚那些石頭為什麽不能被拍照。彭州拗不過她，又看見有三個老鄉同去，覺得危險不大，於是就同意了。


  幾人先到了草灘，齊嘉抬頭望望天空：“大概是和時間有關，今天沒有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