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郎 6
這場迎親成了當地無數少女心中的向往,她們每日都去土地廟求仙緣,有哪位懷春少女不想嫁給這樣一位仙姿卓絕的神君?
當地的土地神被那連綿不絕的搖竹簽的聲音吵得無所適從,他以為堅持幾日慢慢地這陣風潮就會過去,但傳聞似台風一樣襲卷了周圍大小市鎮。
無數的癡情女子從四麵八方趕來加入祭拜祈禱的行列,幾個月過去,祈求仙婚的景象沒有一絲衰落,更有連綿無絕期的征兆。
被吵暈了頭的土地索性用仙術封了自己神像的感知,遁地跑到京都土地神這兒來避難,這位京都土地神就是讓霍錚幫忙修廟的這位。
在這裏,他們喝酒下棋,賞景八卦,活得快樂消遙。
有一日京都土地神說起尚書府中的疊境,身為一方土地,隻要與土地相聯的東西他多少都能感知,但那裏他無足夠的法力破陣而入。
“連門都摸不到。”京都土地神一邊喝酒一邊歎:“設境的必然是尚書大人,但他法力太過高強,我怎麽也無法看出這位仙友的真麵目。”
逃難的土地神一點也不驚訝,“皇城的龍瑞之氣霸道,若仙力一般早被灼傷靈根,敢用龍瑞之氣做天然屏障的仙,怎麽可能是我們這種地仙即可輕易識破法身的修為境界?”
樸風任了十五載的尚書,處事溫和,明哲保身,宮廷中的爭爭鬥鬥他冷眼旁觀。
他看著那些皇子們羽翼豐滿,漸漸顯現野心,他亦看著皇帝從精力充沛的而立之年走向力不從心的時期。
朝堂上的政事爭吵,派係不和,皇子的內訌以及太子的意外,都讓這位已不再年輕的人帝精疲力竭。
皇帝累,身為尚書的樸風也累,所以他打算改行做太傅。
梅樹被種在疊境裏。
碧煙還同以前一樣在他身邊看書習字,並擺了個涼榻在他的濃蔭下,日間累了就在樹下歇息,隻是樸風不讓她再將秋千掛在樹上。
“梅郎也會累。”他說話時,微笑的眼光瞟向梅妖,讓梅妖一下子緊張,枝頭的梅花豔紅得欲滴出血來。
“梅郎?!”碧煙掩嘴笑,“你這個叫法好奇怪,一株樹難道也分男女?”
樸風笑道:“樹妖本無性別,全由它第一次化成人形時的意願。”
碧煙拉下一枝梅花放在鼻下輕輕聞香,道:“那你怎麽知道它一定會成為男子,或許它會願意做個女人在疊境裏陪我散步聊天?你每日去上朝我都好無聊。”
梅妖聽到這裏,也在想,化成人形的那日怎麽沒有想到這一點?或許,做個女人陪著碧煙會更好。
他沒有辦法想得更多,因為他看見樸風又在看他,目光饒有興趣,梅妖趕快多長出些葉子來遮掩住自己。
樸風道:“雖疊境中無季節,但你還是不要錯季開花,有這種精力,不如好好修煉。”
碧煙手一鬆,那枝梅花彈回原位,震落幾朵花瓣,飄忽而下,落在樸風肩頭。
她問道:“你在說什麽?”
樸風微笑地回握住她的手道:“給梅郎一個忠告。”
碧煙隻以為他又在開玩笑,咯咯地笑了。
兩個人手牽手的走遠,得益於隨他們同行的那幾瓣花,梅妖依然可將他們的談話聽得清清楚楚。
在這個時候,他總以為自己正同他們一起散著步,他就似他們中的一員。
即使在疊境裏他的法力受限,無法變成人形,但他隨時可以看見他最喜歡的兩個人,他過得很滿足也很幸福。
梅妖在疊境裏默默靜立,自樸風囑咐他不要隨意開花後,他很聽話的潛心修行。
每年仍然還開花,但花期極短,純粹隻為讓碧煙開心。
十五年後的某一日,樸風返回後坐在梅樹下的石桌前同碧煙談論當日的事件。
他說他今天見到了新立的太子,那是一位性格極其古怪的小孩子,天生帝命,高冷又自傲,很不好相處。
不過樸風感覺他很有趣,很喜歡。
聽他談論別人家的孩子,碧煙略有沉默。
就如天下所有的女子,她亦希望擁有自己的孩子,但她既然選擇上仙樸風,就必須放棄做一位母親的心願。
她的沉默樸風亦有覺察,梅妖看到一向萬事不上心頭的上仙眉頭略略鎖起,極罕見地心事重重了一回。
疊境的夜晚也極其瑰麗璀璨。
梅妖站在那裏看著草尖上的凝露一粒粒盈盈地騰空而起,飄蕩在半空中。它們折射了月亮的冷銀光芒,晶瑩剔透又帶著銀色光華,美麗得不可方物,梅妖看得入了迷。
待看到露珠如頑皮孩童一樣躲躲閃閃地讓出一條道路來時,樸風已踱步到了他的身邊,在石桌前坐下,輕聲吟道:“尋常一片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修長的手指在石桌上輕輕一敲,他抬頭問梅樹:“你在這裏靜修了這些年,有無什麽大的長進?”
梅妖沒有回話。
他很喜歡看樸風,卻是以一株樹的姿態去注視著他,反正樹也沒有眼睛,即使他凝目細看也不會被對方發覺。
樸風又微笑,這個朗月清風般的笑容讓梅妖臉紅發熱,垂首低眉。
正好有粒露珠被風吹撞在他臉上,露珠碎裂,梅妖感覺臉上一片涼涼的濕意,倒也鎮定了幾分他的臊熱。
他的手撫上臉時不由怔住,低頭看見了自己的白袍。他這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恢複了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