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病 3
寧王暗歎自己好運氣,沐浴焚香,隻等皇詔進門。
他也確實要慶幸一番,經過這些年的明爭暗鬥,這朝野上下,再無一人可與之抗衡。但,皇帝再次冊立的太子是年僅六歲的楚岩汐,那位幾乎從不踏出寄雲閣的病弱皇子。
寧王已將這位弟弟完全忘記,如其他野心勃勃的皇子們一樣,他亦從未將年幼的楚岩汐列入到對手名單中。
寧王發現自己最終還是太低估了老皇帝。
立這位國師斷言活不長久的皇子為太子,令所有有心爭位的皇子們都氣餒傷心,自相殘殺已失去了意義,無論他們誰爭贏,以老皇帝這種選太子的刁鑽口味,誰也不能保證太子位能落在自己身上。前幾年還拚得你死我活的皇子們又空前的團結,他們共同的敵人隻有一個:楚岩汐。
不過他們又不屑與他為敵。這樣一個蒼白病弱的孩子,僅一個太子拜冠大禮已讓他累得汗流滿麵,咳嗽不止,聽說他在太子禮後的第二日即發燒感冒,幾日起不了床。
國師說他活不過弱冠之年,他們就靜靜地等,暗地裏養精蓄銳,做太子並不是他們的最終目的,他們想要做的,是一國之君。
可是越等,楚岩汐卻越強大。
他不再日日咳得麵紅耳赤,身體依然瘦,卻不再是他們認為的那麽文弱,太醫幾乎沒有機會再見得到他。
眾皇子對他的疏離不僅沒有防礙他,反讓他感覺更適意,他的犀利與鋒芒隨著他年歲的遞增而成倍翻長,他的冷傲威嚴更是讓他們見了都驚心。
太子一向獨來獨往,他不與任何一位朝中大臣關係密切,亦不與哪位皇公貴族太親近,然而他越是孤獨冷僻,朝臣們對他越是敬畏,那是發自內心的一種認可與尊敬,不難從他們虔誠的跪拜及順從的眼神中看出。
若太子列席早朝,朝臣們的禮儀到位得讓宮中最嚴格的司禮都挑不出一絲錯漏。
真正的皇帝,萬乘之主,九五至尊,就當是他這樣的傲然無物,睥睨天下,視萬物為虛空。
老皇帝不僅沒有因此生氣,似乎還很滿意,有一次在早朝上讚歎:“朕想要的,就是這麽一位可以臣服天下的太子啊!”
他這句話說完沒有多久,楚岩汐即在去太廟祭祀的途中遇到黑魔伏擊,返回後靜養了幾個月才緩過來。
養好傷的楚岩汐如往常一樣,未見他有多擔憂,依然喜歡輕騎簡從,隻帶著霍錚一位侍衛進出。好似,他對那場幾乎要了他性命的刺殺完全不在意。
他也似完全沒有看出因刺殺事件在眾皇子之間所引起的猜忌與懷疑,每位皇子都在猜測到底是誰想先下手為強。
表麵上皇宮還是那樣祥瑞平安,但實際上處處暗流洶湧,若一不小心,就會行差踏錯而被卷入激流深處。
楚岩汐平平安安地又活了三年,他今年已經十九歲,再過兩個月即是他二十歲的生日。
那些祈盼他活著的人希望日子飛逝無痕,眨眼已是他的生辰,讓國師的預言徹底失效。而那些日夜想著他活不過弱冠的人卻掰著手指在數日子,離他的生日越近,他們越緊張,難道他的天命真的因被立為太子而更改?
直至太子平息鬼亂歸來,命懸一線,這場提心吊膽的猜命遊戲才隱約讓人看到結果。
幾家歡喜幾家愁。
寧王道:“父皇,我即刻吩咐禮部辦理喪事,鳴鍾發喪。”
老皇帝沒有動,他怔怔地看著楚岩汐蒼白如紙臉,過了許久才似歎息地說一聲:“不——”
三皇子仰起頭,勸道:“父皇,可是太子已薨,我們能遮掩多少日?文武群臣,皆列席在外等著見太子一麵。”
老皇帝臉上神色一動。
他這一招棋走得較險,他以為楚岩汐不會死,至少不當現在死。這麽十幾年來,太多的人說這位太子活不太長,說得多了,他都已經聽得麻木。
太子的死亡,已成一場蘊釀太久的暴雨,總是陰著天閃電又狂風,這暴雨卻始終無法到達。
他感覺他現在比任何時候都需要這位冷漠少言的太子的扶持。
有些事情本是假的,一直當著真,就慢慢地成了真,在他心裏,真的沒有誰能比楚岩汐更似一位監國太子。
他在想,自己當年的決斷是否正確,這麽多年的計劃,又是否真的有價值。
他想,或許自己是真的累了,算起來,他已經快七十。
人到七十古來稀,“皇帝”雖高高在上,卻是最危險的地位,能活到七十的皇帝在史上更是少。
那兩位心急的皇子又在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