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錚
從太傅府出來,已有聞訊趕來的百姓們跪在大道兩邊,大聲稱頌祝福。
他們將從聖廟裏求取來的聖水用楊柳枝蘸起,灑濺在太子的軟轎上。
一時之間,軟轎上水滴不止,撲撲作響,倒似外麵下著豪雨。
霍錚騎馬護在轎邊,全身都被淋濕。
百姓們連綿跪了一路,還不斷有剛從藥王觀音殿取了聖水及楊柳的民眾趕來。
離太傅府不太遠即有一處聖廟,供奉著楊柳觀音,為三十三觀音之一,又稱藥王觀音。她左手結無畏印伽,右手持楊柳枝。據傳她的楊柳聖水,可消身上諸病百痛。
霍錚知道這些在廟堂裏求取到的楊柳聖水並無任何作用,他已經試過。
藥王菩薩真實存在,但隻有她淨瓶裏的水才有效用。看著百姓們虔誠感激地跪拜,霍錚希望他們的真誠最終能感動上蒼,藥王菩薩能顯聖救太子脫離傷痛的折磨。
他騎在馬上不時仰望天空,天空藍得養眼,萬裏無雲,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直到太子府,他也未等到任何一位神仙在空中顯聖。
軟轎在太子府長驅直入,一直抬到寢殿前,霍錚貼近軟轎,輕聲道:“殿下,我們到了。”
未聽到一絲回音,他又提高聲音再說了一次,仍未有回應。霍錚掀開轎簾,見楚岩汐斜躺在那裏睡著了,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的臉襯著玄色的服飾,脆弱得就似一碰即碎的瓷偶。
他的眼睛深陷了下去,顴骨因此顯得突出,露在箭袖外的一雙手亦瘦得青筋凸現。
這雙手一直不算太溫暖,此時更帶著地獄的寒氣。
霍錚前傾了身體,伸手輕輕推了一下楚岩汐。
這位平時警醒得仿佛連窗外一片樹葉落地都能聽見的太子隻是稍微搖晃了一下,並未醒。
他的呼吸略顯沉重,睡夢中也不開心,輕皺了眉。
霍錚探身入轎,將他橫抱了出來。
楚岩汐早已不是那個兩歲的嬰孩,他已身高腿長,霍錚小心翼翼地不讓他的長手長腿撞到軟轎的邊框。即使這樣的大動作,楚岩汐依然未醒。
霍錚並未注意到,那枚雙龍玉戒無法在楚岩汐過於消瘦的手指上套牢,跌落轎下滾入一邊的排水溝中。
正如許多稀世珍寶,現世時驚天動地,被遺失的過程都是這樣悄然無聲。
不過對於霍錚來講,那枚價值連城的玉戒他也真不在意,隻有他手中抱著的這個人,才是他心中最重要的珍寶。
抱著他入殿,讓霍錚不由憶起曾經在寄雲閣的時光,那個時候,真是快樂無憂,幾乎讓人忘卻身處深宮的凶險。
宮女已將床被鋪好,霍錚令她們退下,他幫楚岩汐脫了靴,拉好被子後他沒有著急離開,半跪在床頭,入定地看著楚岩汐一呼一吸。
他發現每個人都很貪心,包括他自己。
在鬼門關前,他將條件降到最低,隻要楚岩汐能活著返回就好。
待返回宮中,他又日夜跪求太子殿下能醒轉。
可是今天,他又不滿足於這個現狀,他不指望楚岩汐能像從前那樣精力無限,但至少,不要總是這樣陷入沉睡,他真擔心楚岩汐在睡夢中突然離去。
太醫在楚岩汐剛剛返回的那一日即說太子傷得過重,失血過多,藥石罔效,大約也就這幾日。
宮中甚至已經準備好喪葬事宜,隻等楚岩汐斷最後一口氣即發詔天下舉行國葬。
楚岩汐的父親,那位老皇帝,曾親自帶領國師來探病。
盡管太子府亦在宮城大內之中,但這還是自楚岩汐被立為太子以來,他第一次踏足太子府。
霍錚感覺他們關心楚岩汐身上密集的鱗狀傷口更甚於楚岩汐的生死。
看著他們讓暈迷不醒的太子半祼著上身躺在那裏由他們評點身上遍布的鱗傷,他恨得渾身發抖,渾然不覺自己將下唇咬破,鮮血一滴滴落在黑石地麵上。
跪在他身邊的老太監悄悄地輕觸一下他的手背,示意他鎮靜、忍耐。
但當皇帝身邊那位帶刀近侍彎下腰用手指去觸碰楚岩汐胸口的傷口時,跪在地上的霍錚如捷豹般躥起,大喝“住手”的同時,他已將那位猝不及防的帶刀侍衛撞倒在地。
在皇帝麵前,霍錚沒有權力配劍,若有武器在手,估計他已將這位膽大妄為的近侍劈成兩半。
殿中所有人,包括皇帝與國師都受了驚嚇,定定地看著這位怒衝鬥牛的太子近侍。
霍錚迅速給楚岩汐拉上被子才轉身跪在皇帝麵前請罪,“霍錚魯莽,驚了禦駕,請皇上責罰。但太子殿下千金之軀,豈容粗鄙下人隨意觸碰!”
那位近侍亦反應迅速地從地上站起,“唰”一聲抽出劍架在霍錚脖子上,怒吼:“你真夠膽,我是皇上身邊的帶刀侍衛,你膽敢以下犯上!”
霍錚不屑地斜看他一眼,聲音冷靜:“你是皇帝陛下的近侍,我是太子殿下的近侍,你雖官階比我高,但終究都是陛下與殿下的臣子。我並未聽到皇上命你觸碰太子,若非皇令,你觸碰殿下的身體才是以下犯上。”
近侍被他說的啞口無言,一直在旁觀戰的國師這時上前解圍,“聖駕麵前,豈容你們兩個撒野,謹護衛,還不快收了劍,請皇上赦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