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 5
楚岩汐拈弓搭箭,極輕鬆地拉了滿弓,箭“嗖”一聲破空飛出,鐵箭入木三分,正中八卦鏡的中心,鏡中傳來一聲怒吼,似有什麽東西要從那裏逃出。
但它哪有機會逃逸,楚岩汐已迅疾地仰身反射帝鍾,箭出弦的瞬間再轉身射法尺,而後立刻側轉射令旗。每射中一次,都可聽到有聲音從法器中傳出。
他取箭、搭箭、拉弓、射出,姿勢完美,動作行雲流水沒有一絲停頓,旗杆頂上的鈴鐺亦被他按正確的破陣方位射中。
須臾之間,八箭已射出。
那些騎射手的眼睛根本跟不上他的動作,若不是最後那地動山搖的吼聲及八支羽箭明晃晃地釘在法器上,他們都會以為剛才所見都是幻象。
未待他們清醒過來,楚岩汐已衝天躍起,手中多了一把又厚又寬的劍,完全不是騎兵們平日所見慣的那種輕巧長劍的模樣。
頭頂皆是烏雲,他們無法看清雲層後都發生了什麽,但明顯可以聽到打鬥的聲音,不時有楚岩汐的厲喝,還有那不知形狀的怪獸的狂吼。
烏雲被劍氣激蕩得舒展不定,不斷撞擊出閃電,更顯此戰的驚心動魄。
馬匹被那震耳欲聾的吼聲及閃電嚇得受了驚,好在騎兵們已有防備,未費太大功夫即鎮靜住他們的坐騎,他們交換眼神,那是驚恐、難以置信又佩服的複雜情緒。
吼聲消失的時候,剛才還濃雲密布的天空轉眼間就雲開霧散,淡薄的夕陽從雲層後灑落粉金色的光芒。
楚岩汐逆著霞光從天而降,仿若天神。
他輕巧落回馬背上,將斜掛馬鞍上的勁弓與箭囊扔回給那位還未完全回過神的騎兵,帶轉馬頭,策馬揚鞭向荒石灘方向奔去,霍錚緊跟其後。
直到他們已經行出一段距離,騎兵們這才從太子淡定穩篤破陣的震驚中清醒過來,他們趕快打馬跟上,但士氣已經完全不一樣。
不知是否是陽光的魅力,他們感覺前程並非晦暗如末日,或許還有生還的希望。
楚岩汐並不知道國師的計劃,他亦未想過要去與之會和。
初時他以為國師道行太淺,根本未察探出鬼魅橫行的源頭,但見到剛才那個法陣後,他才知道原來是自己太天真。
國師遠比他猜想的要更可怕,看來太傅的話沒有錯,國師絕非表麵看起來那麽簡單。
荒石灘這條路他走得極熟,自從三年前誤闖禁製後,他每年都要來這裏幾次。
每次靜立風中,他都知道那位在夢中流淚的女子就在他身邊,甚至近在咫尺,隻因不在同一空間,他無法將之觸及。
那夜他們擠在小竹床上的情形,他記憶清晰。
女孩子身上並無汗臭,反有一股少女的體香。而床邊案頭,供著幾枝蓮,淡淡的蓮花香味在小小室內自在穿行,清雅芬芳。
他小的時候夜間很易驚醒,母親即在他床頭供盆蓮,據說蓮花的氣味可清心靜神。
有無效用楚岩汐不太記得,他隻知道自己每夜都聞著蓮香入睡,直至離開寄雲閣的那一日。
這紅蓮的清香,太過熟悉,貫穿了他所有有關童年的美好記憶,固執地附著在那些和煦的陽光、輕柔貼心的話語及無憂的微笑上,無法剝離。
再次在枕邊聞到,恍若舊景重現,堅冷似冰的他亦有些動容。
他忍不住說:“你……”但話一出口,他即清醒,此時此地並非彼時彼地,他生硬地接下去說:“蠻臭!”
他聽到女子坐起身,語氣不善地叫道:“你一會兒嫌我醜,一會兒又說我臭,這裏是我家,睡不舒服你走啊。”
楚岩汐發現蓮一一蠻有趣,又惹她不開心他很抱歉。
他聽到蓮一一“砰”一聲又躺下,地方太小,她心裏有氣,未像剛才那樣刻意留空間,她故意擠他,手肘亦杠在兩人中間,不意頂在傷處讓他痛得皺眉。
蓮花的清香再次充斥他的鼻端,他聞著這讓他心神安寧的熟悉氣息,又有時空錯亂的感覺,一時不知到底身在何處,耳邊傳來蓮一一的埋怨:“莫明其妙地為你們兩個忙一天,出幾身汗,不臭才怪,你以為你不臭嘛。”
楚岩汐還從未聽過有人嫌他臭,他很些難為情,道:“嗯——是的啊,我……想洗澡。”
受這蓮香的困擾,他總是有還住在寄雲閣的錯覺,說話亦不再那麽銳利尖刻,而這句話語氣的軟糯讓他自己都臉紅。
他感覺蓮一一睜開眼睛在看他,而後聽到一聲輕笑,她的笑聲蠻好聽。
她收了杠在兩人中間的手,軟言輕語地哄道:“忍幾天,你傷成這樣也不能再下水。”
楚岩汐將這句話當作關心。
他還想聽聽她的聲音,但她似要睡著了,楚岩汐皺了眉,嘟噥道:“我難受。”
即使是閉著眼睛,他亦能感覺到一隻手要拍上他的頭頂,這些年日夜提防而養成的防衛習慣讓他頓時肌肉緊繃,他的手亦迅速抬起欲抓住這隻手反摔出去,但這撲鼻的蓮香軟化了他心底的盔甲,讓他放棄了抵禦,他的手臂落下,全身亦放鬆。
那隻手則順利落在他頭頂,安撫似的摸了摸,手的主人迷迷糊糊口齒不清地說:“廚房水缸有水,真難受就去衝衝,小心傷口。不要去湖裏……”
她的手滑到他頸後,手臂沉沉地落在他的身上,她睡著了。
楚岩汐睜開眼睛。
麵前這位熟睡的女子長相清秀,並無傾國傾城的姿色,卻是唯一讓他認真看過的女子。宮中佳麗三千,宮女無數,但他根本想不起她們的容顏。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將她的手臂從身上抬起放在枕邊,起身去廚房拿水衝涼。
冰冷的水衝在身上,卻似灌入他心裏,他時時有短暫窒息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