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8章 緊急

  關九眼帶疑惑,木呆呆地躺著,覺得自己大概是中邪了。


  人的一生可以很長,人的一生也可以很短,她接收的信息太多,而且還是全然陌生的世界,她其實不是太明白,自己剛剛看到的那些畫麵到底意味著什麽。


  痛到極點便剩下了麻木,她隻是覺得自己很累,自然而然的,她也不明白,洪怡靜最後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在對方像光暈那般慢慢消散無蹤後,關九支撐不住,意識陷入了黑暗。


  她是被人用冷水潑醒的。渾身又冷又熱,難受得她下意識地蜷縮起來,就像以往害怕了,雙手抱著曲起來的腿,以為這樣就安全了。


  隨著耳邊一聲尖利的罵聲,關九隻覺得右耳劇痛,身體本能地順著拉扯的力道往外去,直到那擰著她右耳的手收回去,她徑直栽倒在地,眼冒金星。


  “我打死你這個好吃懶做的阿娘貨,這都幾點了還睡覺,睡覺,我讓你睡覺!”


  啪啪啪的聲音接連響起,關九抱頭,將身體彎成了蝦米狀,不敢翻滾躲避,任由那鞋底重重地拍打到身上。


  很痛,痛得她眼淚控製不住地流下來,濕衣服裹著的身體熱得像是要爆炸了。


  關九心想她此時一定是被地獄使者扔到油鍋裏煎炸著。她活著的時候從來就沒有做過壞事,也沒有欺負過什麽人,沒有想到因為飛來橫禍,如今死了也要遭罪。


  這般想著,小小的嗚咽聲便演變成放聲大哭,越發悲涼了。


  “你還有臉哭?我打死你,我打死你!讓你別去報名,你非得攛掇了外人來說事,嫌家裏錢多是不是?啊?吃飯都沒錢,你個死丫頭還想著去讀書,怎麽不去死?白吃飯的家夥,早知道養你這麽費錢,生下來的時候就應該直接扔到白沙河裏去!”


  關九不知道打自己的人是誰,她短短的一生都是平淡無奇乃至於庸碌無為的,此時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她能夠聽到別人說話了,哪怕奇腔怪調,並不是她所熟悉的方式,但她還是聽到了,也聽懂了。


  這人在罵她,不該活著。


  關九不其然地想起了父母,她的出生,興許也是不被期許的,要不然,又怎麽會被遺棄在河邊的草叢裏?

  “還不起來,還不起來,我讓你裝病,賤皮子,就沒見過你這麽好吃懶做的貨。”


  婦人大概是真的氣狠了,下手不留情,關九開始覺得骨頭都痛了起來。


  “你幹什麽?”


  有男人進來,將婦人一把扯開,見關九渾身濕漉漉地蜷縮在地上,趕緊將她抱起送回床鋪。


  “小靜,你怎麽樣?別嚇爸爸。”


  見關九不說話,雙眼也緊閉著,男人慌了,劈頭蓋臉地罵了婦人一頓,吩咐她替孩子換了一身衣服,這才背上人急匆匆地去了衛生所。


  關九發高燒了。盡管燒得渾身滾燙,但是卻咬緊牙關,一聲不吭,從頭到尾,仿佛全程昏迷。


  實際上,打針的時候她就醒了。聽見男人一遍一遍地哄著她別怕,說爸爸在,不會讓她有事的,關九雖然迷迷糊糊的,卻仍然覺得莫名其妙。


  她爸爸原來也死了?


  奇怪,他是怎麽把她這個兩個月大之後便從未謀麵的女兒認出來的?還有,他為什麽一直喊她小靜?

  關九再一次醒過來時,已經是兩天後了。


  “怡靜醒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肚子餓了沒有?你陽哥還剩了一碗粥,要喝嗎?你爸爸晌午會過來。嬸去給你倒水,天可憐見的,看你嘴唇幹裂的。”


  一個粗壯的婦人從水壺裏倒了一大杯涼白開,將她扶起來,小心翼翼地喂她喝水。


  關九乖乖地喝了,也不說謝,隻是默默地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看著像是醫院?白色的床,有消毒水的味道,旁邊還有兩張床,一張空著,鄰近她的床鋪上坐著一個小男孩,正晃蕩著雙腳,見她看過來,狠狠地瞪了一眼。


  “看什麽看?!”


  婦人走過去,利索地拍了他腦袋一下,“說什麽呢?你比怡靜大半年,怎麽就沒有個當哥哥的樣?怡靜啊,你別介意。他是怕拔牙,心情燥著呢。”


  小男孩不耐煩地歪頭,一手將婦人的大手擼了下來,“媽,你別瞎說,我才不怕。”


  “喲,真不怕啊?我就說洪陽是個小小男子漢,彤嫂子真真小看人了呢。”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眼鏡男走了進來,先是摸了摸關九的額頭,很是鬆了一口氣的模樣。


  “幸虧送來得還算及時,要是再遲一點,腦膜炎就麻煩了。怡靜,回家後晚上要蓋好被子睡覺,也不要吃涼的東西,千萬注意身體,沒得再反複發高燒,到時大羅金仙也難救咯。”


  見關九木呆呆的,兩樣空洞洞,也不知道是害怕到了極點所以反應遲鈍,還是根本就沒有聽明白是什麽意思,彤嫂子再一次走過來,把她攬到懷裏輕聲哄。


  “沒事,你保國叔叔是嚇唬你。什麽腦膜炎,隻有不聽話的孩子才會得這樣的病。我們怡靜是個好孩子,這一次發燒也是因為要長高高,退了就完全好了。隻要睡覺不踢被子,洗澡不用冷水,平時也不去河裏玩水,肯定不會再發燒的……”


  眼鏡男笑笑,讓小男孩張大嘴巴,細細地看了一番,便叫人出去,彤嫂子見狀便讓關九重新躺下,也急急忙忙地跟著去了隔間。


  不一會兒,便聽見小男孩的哭聲,顯然拔牙很痛,痛到小小男子漢也忍不住露了餡。


  關九側耳傾聽了好一會,不是很明白為什麽小男孩會怕拔牙,對於她來說,牙齒該掉的時候,不管是自然脫落,還是由機器人動手拔掉,壓根都不疼。


  她遲疑著下了床,趿拉上一雙布鞋,慢吞吞地往隔間方向走了幾步,卻慢半拍地注意到自己好像縮水了,整個人變成了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而且,還聽得見聲音?

  沒等她意識回籠,洪陽雙眼通紅著掀開簾子衝了進來,正好與她撞了個滿懷,關九往後踉蹌了好幾步,最後還是沒能穩住虛弱的小身板,一屁股墩坐到了地上。


  “你找死啊?!”


  她一抬頭,便看見小男孩怒意滿滿地朝著自己揮拳頭,掉了一顆大門牙的嘴巴一張一合,莫名奇妙地讓她想笑。


  關九於是笑了。


  洪陽羞得哭了。


  敵對關係成立。


  關九並不在意。


  回家之後,她就把這件小事給忘了。


  大概是因為這一次差點沒了小命,丁春花被婆婆黃小麗狠狠地罵了一頓,接下來的幾天,都沒有安排關九做家務,隻是在無人之時,到底是心疼花出去的醫藥費,冷言冷語是少不了的,有幾次也下死手去擰她腰間的軟肉。


  關九沒有吭聲。


  她一直木呆呆的。花了好幾天時間,才總算明白,自己貌似變成了洪怡靜。


  那個一生悲慘,一直都沒有做成自己想要做成的事情的中年婦女,洪怡靜。


  她不是太明白,自己怎麽就變成了對方,而且還回到了對方小時候,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關九便不想了。


  她的想象力向來就不怎麽豐富,從前能安安穩穩地活下來,不引人注意地活著,便是成功的一天。


  她照搬了原有的生活經驗。


  所以在數日過後,不用人吩咐,她也乖乖地做起了家務活,挑水、洗衣、掃地、做飯、洗碗、割草、喂豬、澆菜、燒洗澡水,反正大人在外頭幹活,家裏的活計基本都由她包圓了。


  兩位姐姐要上學,放學後回來也要做作業,做完作業要看電視,還要早早睡覺,保證養精蓄銳,開始嶄新的一天。


  母親丁春花不能懷孕之後,也要每天都出去幹活了,在家裏,至多會在公婆麵前做個勤快的樣子,在看不見的地方,那完全就是個甩頭掌櫃。


  關九觀察了數日,對比著洪怡靜從前的相關記憶,實踐了數回,便上手了。盡管與同伴們相比起來她不夠靈活,但相對於真正的洪怡靜來說,關九的記憶力要好多了,察言觀色的本領更是強上許多。


  她畢竟是孤兒。


  隻是不等她慢慢地想明白所有事情,關九便被送進了村子裏唯一一所小學。


  黃泥屋,上頭蓋著的瓦片趔趔趄趄,就在開學第一日,大風起,還掉了幾塊下來,差點砸到人。


  全村隻有三十四個學生,其中她所在的學前班就占了二十一位。關九與洪陽同桌。


  不知道是因為缺了門牙的緣故,還是討厭她,洪陽不樂意與關九說話。桌子中間畫了三八線,但凡過線便會被拐一肘子。


  關九不明白為什麽中間那條歪歪扭扭的線條要叫做三八線。


  不過她也沒問,反正知道了不能越線就好,雖然有記憶,但是她多年不曾利索地說過話,洪陽不理她,她也懶得開口。


  每一天在無人的角落,她總是在小聲地模仿著村裏人的說話腔調。


  也虧得她從前在維塞爾的時候聽不見,也很少說話,這一次差不多是從頭開始,在她強烈的好奇心下,汲汲以求了大半個月,她終於將舌頭捋直了。


  關九很高興。她終於可以聽見別人說話,也終於可以毫不費力地開口。


  但她到底是個孤僻的孩子。她並沒有興致勃勃地去找小朋友玩,也沒有去纏著大人們交流,每一天每一天,她像是發現了新大陸那般,幾乎是著迷地投入到朗讀課本這件事情中,不管是語文數學,還是音樂美術,但凡有字的,她都要翻來覆去地念出聲來。


  她畢竟是個成年人了,盡管在維塞爾,不管是身體上,還是精神上,她都隻能算是個半殘廢的成年人,各種能力都相當低下,可好歹在自製力與忍耐力上,她還是要強於原本六歲的洪怡靜。


  關九隻是用了一個學期的時間,便證明了自己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與洪陽並列第一名。隨後就像開了外掛那般,一直到小學畢業,她年年都獨占鼇頭,讓洪陽變成了萬年老二。


  她在育嬰所時從來就不曾連續這麽多年收到過褒獎,原本就對知識汲汲以求的關九,在完成了小學課業之後,下定決心一定要完成洪怡靜的心願,繼續讀書,而且一定要考進全國最高學府裏去。


  丁春花十分不高興。但是她不高興也沒用,洪大柱夫婦樂意讓小孫女繼續上學,洪愛國見女兒的確是個學習厲害的,也十分支持。


  胳膊扭不過大腿,在天時地利人和之下,丁春花明麵上也不敢再提反對的話,隻是私底下卻總是罵小女兒是個吃白飯的,成日裏好吃懶做,也不知道長得像誰。


  關九把這個便宜母親的話通通都當做耳邊風,左耳進右耳出,隻要對方不動手打她,她總是任勞任怨,回到家裏不用吩咐也忙得像個陀螺似的。


  尤其是寒暑假,忙完地裏的活計就忙家務,她還時常跟著洪大柱到山上去砍柴,多年下來,小小年紀就練得一把好力氣,比丁春花這個家庭主婦還要像家庭主婦。


  而且隨著知識的豐富,關九也變得靈動了一些,雖然還是不怎麽愛跟人交流,可腦子卻活泛了許多,人情往來也比從前上道多了,農閑時常常上山去打獵,得手後要麽留下自家吃,要麽就拿到鎮上去賣錢,幫補家庭。


  說起打獵這一項本事,不單隻洪家人感到十分驚奇,就連其他的鄉裏鄉親也總是津津樂道。無他,每一回關九上山去,從來就不會空手而歸。哪怕隨行打獵的人都沒有收獲,她也總能夠逮到兔子或者山雞之類的,最不濟也能掏到一整窩鳥蛋。


  最轟動的一回,關九還在深山裏殺了一頭野山豬,體長近兩米,重達四百一十六斤,如果不是剛好遇到也進山打獵的洪衛國等人,恐怕小姑娘還沒有辦法把野山豬給抬回村裏來。


  想到這裏,丁春花就又嘴角往下撇,雖然小女兒打獵也是個中好手,野山豬都獵過四五回,狐狸兔子鳥雀傻袍子之類就更是數不勝數了,可卻是個手縫兒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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