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送把傘過去
街邊小販整齊劃一，叫賣聲絡繹不絕。
各式各樣的味道成一簇朝人湧過來，有花香、饅頭香、脂粉香……各有各的顏色，各有各的形狀。互不幹擾，一時間，似乎所有香氣化了原形，圍在眼前轉圈圈。
“嫿嫿，瞧我買了苦瓜糕！”
雲衣獻寶似的將手中苦綠色的糕點舉到唐葉琳麵前，唐葉琳嘴角抽搐兩下，伸手推開。
“這……你自己先吃吧。”
唐葉琳有些不明白，這個世界上怎麽還會有苦瓜糕這種東西的存在，她從身體到精神上、甚至每一寸肌膚都在抗拒苦瓜糕——她極怕苦。
“咦！嫿嫿你被我發現了！其實呢苦瓜糕很好吃的，也有趣！苦瓜是先苦後甜，苦瓜糕是先甜後苦再變甜呢！”
雲衣說著，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從搭成兩層寶塔形狀的綠色糕點裏，拿出最上麵的一塊，放在唇邊輕輕咬了一口，小臉像張紙一般慢慢皺了起來，盡管她極力掩飾，唐葉琳還是能察覺出來，那苦瓜糕的殺傷力有多麽大。
見狀，唐葉琳原本想要嚐試一下的心，瞬間涼了下來。
“這麽好的東西……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嫿嫿！”
唐葉琳嘴角抿著笑，眸中卻漸漸帶上了些思緒，這思緒似乎有些分量，漸漸將嘴角拉了下來。
雲衣一閉眼，將整塊糕塞進嘴巴裏，鑽到唐葉琳麵前，眨巴兩下眼睛。
口齒不清地說道。
“嫿嫿，自從剛才我就發現了，你是不是有心事？”
唐葉琳看她一眼，抬手輕輕抹掉雲衣嘴角的沫子，隨後一把掐起臉旁一鼓一鼓的肉團。
見雲衣故作齜牙咧嘴，還是忍不住笑了。
“管你自己的事情便好，你這小腦袋瓜還是不要裝太多東西的好。”
雲衣朝唐葉琳俏皮地皺了皺鼻子，猛地一下轉過身去。
“你小心一些。”
唐葉琳一邊說，一邊搖頭，雖然兩人差不多的年紀，雲衣卻更像是一個小孩子般。再加上不久之前肯定了唐葉琳的心思，是對她在乎的，就更加幼態畢現，宛若一個大孩子。
被硬生生壓倒心底下的聲音再度掙開束縛，在唐葉琳心頭蹦躂。不過幾聲輕飄飄的咳嗽聲，怎麽會令她產生這麽奇怪的感覺呢？
唐葉琳皺著眉頭，那聲音卻化作白色的羽毛，一下又一下擾亂她的心智。
像是以將她心緒擾亂作為任務似的，不讓她好過。
唐葉琳抿著唇，穩住心神，再抬頭時，驀然察覺周遭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抬頭看了看天，方才的萬裏晴空，不知何時變作煙青色，摻雜片片縷縷的烏雲。
“嫿嫿！”雲衣一臉苦相，轉過頭來，手中捧著那苦瓜糕，“上麵好像掉了什麽東西。”
亮晶晶的一顆珠子落在光滑的糕麵上。唐葉琳暗歎了口氣，“那是雨滴吧，咱們要快些了，看樣子馬上要下大雨，看完鋪子要快些回去。”
雲衣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收起臉上的委屈，將糕點揣進荷包中，加快腳步。
“那咱們快走吧！就在仙客來酒家不遠處，穿過這條巷子再轉個彎就到啦！”
街上的人有條不紊，速度極快地收拾起東西來，沒一會時間，隻剩下三三兩兩的攤販還在搬運東西。
長長的雨線從極低的空中落下來，重重砸在地上。不一會兒，地麵變成斑駁的濕黑色，慢慢混淆邊界，掀起一層裹著煙塵的水霧。
攤販沒來得及收走的遮陽棚子在大風之中鼓動著，發出噗噗的悶響。
兩人走出巷子，正要轉彎時，唐葉琳卻像是被什麽東西絆住般，一腳前一腳後地突然停住腳步。
風從腳腕邊飛快掠過，掠起衣角翻飛，唐葉琳似乎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牽引著，怔怔轉過頭去。頓時，成噸的風朝著她湧過來，鑽進她的鼻腔、唇口，似乎要將她胸腹中的東西全部卷走。就如同她丟失的記憶一般，於是身體中形成一個巨大的空洞，進而整個人都空虛起來。
從未有一刻，唐葉琳這麽肯定，自己似乎丟失了某樣很重要的東西。
那東西不僅僅存在於她的記憶當中，更存在於她每一次深入淺出的呼吸，每一次鏗鏘有力的心跳中。
一時間，似乎有一顆小小的種子從胸膛中發芽，鑽出重重牆壁，長成粗壯的藤條，直直往那空蕩蕩的街道盡頭伸過去。
就像那個地方終將會有什麽東西出現一般。
巷子口的風格外洶湧，夾雜著一股灰塵味的雨氣，潮濕又悶熱，卻還帶著一股子沁人心脾的涼意，直直灌入過來。
雲衣頂著大風，撥開被風吹得繞在眼前的發絲，忍不住大聲道。
“嫿嫿，怎麽了？”
唐葉琳眼神定定的，像是在等待什麽出現一般。
隻是寬闊的街道一覽無餘，空無一人。攤販早已經收拾離開，唯有剩下暗色帆布在半空中狂搖。
轟隆一聲，電閃雷鳴，大風中，唐葉琳的臉被照得發光。那一刻，雲衣似乎從她眸中看到了眸中名為陌生的情緒。
“嫿嫿……”
雲衣瞬間害怕起來，唐葉琳像是聽不到外界的任何聲音，直朝那個地方，急切卻又步履緩慢。一步又一步，踩在風上，又像是乘著風。
衣衫和發絲一起飛舞起來，雲衣不敢眨眼，生怕下一秒，唐葉琳便會消失。
“嫿嫿！”
她忍不住又叫了一聲，唐葉琳再次停住腳步，明明相隔不過幾步之遙，雲衣卻覺得有一道橫亙在兩人之間。
風聲呼嘯，雲衣的嗓音瞬間被淹沒。
唐葉琳看著從街道盡頭緩緩駛來的一輛矜貴內斂的車馬，嘴角不自覺彎起一抹笑。
就像是早知道會如此一般。
雨猛地一下大了起來，帶著電閃雷鳴，轟地一聲在頭頂響起，帶著一顆顆的雨珠子千針萬雨一般砸在顱頂，悶響聲一下下在腦海中響起。
雨幕當中，唐葉琳的視線逐漸模糊起來，落在地上的雨匯成一條小溪，從繡花鞋邊淌淌流過。
嘩啦啦，說不清流水還是傾盆大雨落地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透過風雨，她好似見到身著白衣的一人從馬車上下來，雨幕模糊了他的身影，卻又在某一瞬間格外清晰起來。
唐葉琳張了張嘴，卻又想不起應該說些什麽。
雨水隨著她的動作灌入嘴中，輕輕咳了幾聲。
“啊——”
“杵在路中間，找死啊！”
尖叫混著咒罵聲傳來，唐葉琳瞬間回神，轉身便見雲衣倒在雨幕之下，牛毛一般的雨砸在她身上每一處，在表麵形成小小的一個雨罩。
“雲衣！”
唐葉琳抹開麵上的雨水，費力地跑過去，馬蹄聲淹沒在大雨中，馬匹消失在雨幕當中，徹底無跡可尋。
“雲衣！雲衣！你怎麽樣了？”
唐葉琳手微微顫抖，掰過雲衣皺成一團的小臉，撥開她麵上的雨水，她身子蜷成蝦米一般，捂著腹下痛苦地呻吟出一個疼字。
“別怕！我……我現在就帶你回府中看大夫。”
唐葉琳費力地將雲衣扶起來，想要背到背上，卻不想雨天路滑，沒走兩步便一下摔倒在雨中。
雨滴重重砸到臉上，帶著透骨的涼意，唐葉琳渾身顫抖著，頭一次感覺到無能為力的絕望。
“雲衣，堅持一下！”
周暢小心舉著傘，卻還是弄濕了周淩夜的肩頭。
小小的一塊水漬暈開，有越變越大的架勢。
周暢本以為大人在看那水漬，正想開口，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透過雨幕，似乎看見兩個身影。
這雨下得太大了，以至於什麽都看不清楚。隻能依稀辨認出，是兩個姑娘。
“大人，那邊似乎出事兒了。”
大人不走，他自然是不能走的。門內等著迎接的人，也定是不能動的，臉上掛著有些僵硬的笑臉，有些忍不住的，探頭順著周淩夜的視線看去，卻因為風雨又縮了縮脖子。
周暢舉著傘在仙客來簷下陪著站。
周淩夜凝視那處許久。
“嗯。”
周暢看見大人肩頭的水漬越來越大，心中有些著急。
“大人……”
“送把傘過去。”
周淩夜轉身，周暢鬆了一口氣，正準備走進門內的時候，又見大人停了下來，心又提了起來。
“將人送回府上。”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