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難得你還肯稱老夫一聲師
殼子娘半個身子鑽進灌叢中,餘在外的半個屁股抖如篩糠。
“殼子娘,這是怎麽了?”
殼子娘嗚咽幾聲,顫顫巍巍指向一旁,長蘆和長葦順著視線看去,皆是一震。
長葦聲音複雜:“荒郊野外的,這姑娘怎麽會躺在這?”
“看她頭上的血,該是從上頭掉下來的,這要是不死,半條命也沒了。”
長蘆抬頭,刺眼的陽光射過來,眼皮子像是被誰紮了一般,使勁縮了起來。
“姑娘?”
殼子娘稍微鎮定一些,鑽出來,也不理額上沾上的枯葉,攀附著長蘆的胳膊朝樹叢深處看去。
方才她過來準備小解,剛撩開裙子便見著遠處直挺挺躺著一個人,嚇得她差點失禁。
現在仔細瞧著,這模樣倒是有幾分俊俏。
有了兩人壯膽,殼子娘又恢複之前的幾分神氣。
“你,去探探那女子還有沒有鼻息。”
長蘆瞪大眼睛指著自己,與長葦大眼瞪小眼,片刻之後無奈應聲。他向來膽小,隻能慢慢靠近,嘴裏邊支支吾吾地念叨,邊往那女子處挪過去。
越近,長蘆就越有些吃驚,這女子生得可比車轎上那些女子好得多。
瓊鼻櫻唇,肌膚勝雪,長發若墨,公子可不就喜歡這樣的?
長蘆小心蹲下,在唐葉琳鼻子前探了探,眸中劃過一道驚喜。
“活著!還活著!”
殼子娘一聽,頓時兩眼放光:“快些,趁著人還沒醒,趕緊的送到轎子上去,屆時公子若問起來,就說原本是跟著咱們一起的!”
長蘆見殼子娘一副賞錢到手的模樣,撇撇嘴。回神看著綠叢中的姑娘,突然有些後悔。
這麽好個姑娘,又要白白糟蹋在公子手中了。
此處距離京城並不算遠,也就是大半日的時間便到了。
傍晚入京,走街串巷一路到了丞相府後門。
殼子娘張羅一聲,便不見了蹤影。
“長蘆哥,你們這次為何這麽慢?公子都等得不耐煩了。”
小姑娘年歲不大,聲音中還帶著幾分稚嫩,一身湖藍色的衣裳乖乖巧巧,水眸中滿是好奇。
長蘆心中喜歡,原本不能亂說的事,一股腦捅出來。
“雲衣,咱們可說好,方才哥與你說的那些事兒,可不能讓第三個人知曉!否則是要掉舌頭的!”
雲衣捂著嘴巴,雙眸因為震驚微微睜大,怔怔看著長蘆許久,點了點頭。
“長蘆哥,那位姑娘現在在哪?”
長蘆撇撇嘴,邊撣著身上的灰塵,邊說道。
“估計和帶回來的那群女子一樣,在南廂房那邊。”動作頓了頓,繼續說道:“與你住得近,那姑娘又受了傷,你記得多幫著照看一些,這麽不明不白被帶了回來,肯定心中不舒服。你記得多說說掏心窩子的話,否則到時候鬧起來,殼子娘定不會善待她。”
雲衣最初也是陰差陽錯才進了丞相府,聽那姑娘的遭遇,頓時生出幾分同情。加上她因為人不機靈,向來沒什麽朋友,若是因此多個小姐妹,那也是極好的。
想著,雲衣便打聽到了地點,站在廂房門前半晌,躊躇著不敢進去。
“啪”
房中傳來清脆的瓷碎音,雲衣一推,門便開了。
身著單薄中衣的姑娘站在桌前,手懸在空中,一臉無措。
“我……隻是想喝點水。”
雲衣看向她腳下碎開的瓷杯,水漬緩緩蔓延開,眼見著要浸濕那姑娘的羅襪。
“哎呀,你怎麽不讓開呀!”
雲衣牽著那姑娘走到床前坐下,手腳麻利地收拾好地上的殘局,這才抬起頭來看她。
那姑娘生得精致,尤其眉眼之間最有韻味,光是坐著不動就能入畫似的。
“那個……我叫雲衣,是相府中的一個粗使丫鬟,你呢?”
雲衣小心翼翼觀察著那姑娘的臉色,見除了迷茫之外還是迷茫,不由得一怔。
“你不記得了嗎?”
回想起長蘆說她從懸崖上落下來大難不死,雲衣心中便有了計較。
看見女子點點頭,頓時鬆下一口氣。
“連名字也不記得了?”
雲衣瞬間有些可憐她,聲音中帶著心疼:“既然這樣的話,我幫你取個名兒吧!”
唐葉琳腦中空白一片,稍一使勁回想之前傷口處便隱隱作痛。
“好。”
雲衣思索一番,咬唇半晌也得不出個好名字來,好不容易想出來一個,看看唐葉琳,又苦惱起來。
“怎麽了?”
雲衣有些懊喪,皺著眉頭。
“我識得的字不多,你覺得雲嫿怎麽樣?同我一樣的雲字。”
唐葉琳沒做他想便點了點頭,她什麽都想不起來,名字之於現在的她不過是一個代號罷了。
見她答應得爽快,雲衣以為雲嫿喜歡,開心道。
“今日府上有貴客,你就待在這裏不要出去,我晚上再來看你!”
雲嫿點點頭,見小丫頭蹦跳出去,木門漸漸闔上,才緩緩合上眸子。
這裏的一切都很陌生,她原來定不屬於這裏,隻是她究竟是誰,為何會失憶,又為何會在這個……丞相府呢?
林振國扶著袖子,端起檀木幾上的青花茶盞,湊到鼻前輕輕嗅了嗅。
一舉一動都帶著上位者的氣勢與壓迫。
崇福隻飛快掃了一眼,便迅速垂下眸子。
“嗬嗬,難得你還肯稱老夫一聲師,兩年過去了,可還有怨念?”
沉鬱頓挫的聲音在花廳中響起,重複察覺氣氛不對,連忙開口。
“丞相大人,您這說的什麽話,俗話說的好,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就算您……”察覺說錯話,崇福連忙改口,“您會那麽做也定是有苦衷的,阿夜聽信旁人,錯怪於您。”
兩道淩厲的視線掃來,崇福呼吸一窒,頓時噤聲。
林振國渾濁的眸子轉向坐在一旁,沉靜如墨的男子,眸中情緒有一瞬間的複雜一閃而過。
“是這樣嗎?阿夜?”
長久未聞的稱呼再度出現,周淩夜以為自己的情緒掩藏的很好,可驀地攥緊的拳還是暴露了他的心思。
他自問這兩年,他已經將心性磨練得夠了,可是在他麵前,還是能輕易被挑起情緒。
“罷啦,過去的就不再談他。”林振國放下杯盞,悶響聲自上傳來。“如今邊疆不穩,聖上召你歸來,想必你清楚其中緣由。”
林振國看向沉默不語的周淩夜,似乎話中有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