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燕北岐山人士
侍衛踩著鐵靴,隨著悶響聲步步逼近。
直到審視的目光從身上掃過,落在右前方一名婦人身上,唐葉琳懸著的心才落下,鬆開因為緊張而攥起的拳頭。
“照身帖。”
侍衛伸出帶著老繭的手,半晌沒得到回應,不耐煩地又催促一遍。
照身帖是進出城池時,表明身份的證件,相當於身份證。
婦人啞口無言,指著邊上一同進城的人,囁嚅出聲:“這……官爺,他們都沒有……”
“少廢話!”
侍衛聲音陡然增大,抽出腰間的皮鞭,狠狠往地上一抽。
像鞭炮炸響在耳邊似的,唐葉琳被嚇得往一旁退了一步,看清楚婦人的麵貌。
她雖與尋常婦人穿著打扮盡數相同,卻也能察覺出一些端倪。衣裳像是縮了水小上一號,掛在腕子上看著著實可憐。
臂間挎著的籃子裝的也並非菜品,用一塊與衣裳同色的麻布巾子蓋得嚴嚴實實。鞭子敲響時,她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籃子中的東西。
侍衛顯然也發現這一點,隨手將長鞭甩給身後的一名,雙手去搶。
“什麽東西——給我拿來。”
“不、不行,官爺求您放過我吧!”婦人聲音尖銳,活像被人踩到尾巴,疼得苦苦哀求。
掙紮間,挎籃中發出如同鐵鏈撞擊的清脆聲音。
侍衛冷笑一聲,渾身氣勢陡然一變,奪回鞭子狠狠往婦人身上甩去。
周圍眾人紛紛閉上眼睛,不忍再看。
“住手!”唐葉琳脫口而出。
鞭子從婦人衣袖上撣過,掀起一層皮肉,帶血色的布料翻飛。
唐葉琳心髒驟跳,差一點,那長鞭就要從婦人頭頂劈下去。
“什麽人,敢多管閑事?”
侍衛戾氣滿滿,手中的長鞭再次響起裂空聲,這次的目標是唐葉琳。
鞭子下來的那一刻,唐葉琳想了許多開心的事情,想著待會能疼得稍微輕鬆一些,也懊惱自己為什麽要沒腦子地用這種方式站出來。
過了半晌,預料之中的疼也沒有落下。
倒是聽到耳旁傳來竊竊私語。
“燕臣?”
燕臣手中攥著鞭子,緩緩回頭,嘴角勾起一抹笑,眼底卻盡是寒冰。
“才多久不見,你就將自己置於危險之中?”
“不要命的盡管給我出來!我倒要看看,誰敢與老子的鞭子——”
燕臣目光所及,侍衛愣了一瞬,未出口的話硬生生吞了下去。
燕臣步步進,侍衛步步退。
“說說,你要如何?”
侍衛渾身戰栗起來,這一刻,竟在這紅衣男子身上察覺出隻有帝王家才有的氣息。
“我——”
長鞭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宛若一條死蛇般,落在呆若木雞的侍衛懷中。
“狗仗人勢的東西。”
唐葉琳撿起散落在地上的一把鐵器,眉頭稍皺,看向婦人。
婦人似乎察覺到什麽,顧不得胳膊上鮮血直流,顫著手想要拿回鐵器,卻被燕臣搶先一步。
“這物件倒是好東西,隻是,不知大嬸從何處得來?”
玩味的語氣讓婦人渾身一個激靈,原本綁著發的布帶也散開,枯發宛若茅草堆一般淩亂。
“她手都傷成這個模樣,你還說得出這樣的玩笑話?”
這話似乎消解了些許緊張,婦人畏縮地朝她看過來。
唐葉琳注意到她胳膊傷得嚴重,不著痕跡地皺了一下眉頭。
“外人你倒是緊張得很。”
燕臣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巴掌大小的白色窄口瓶,上頭用紅色的綾布紮緊。婦人忙慌接過,連道幾聲謝謝,卻沒有用藥的意思。
“大嬸,你的傷不能再耽誤下去了,去醫館看看吧。”
不合時宜地傳來一聲嗤笑,唐葉琳忍住悶氣,看向燕臣,似乎他不能給一個合理的解釋,就要將他嘴巴封上似的。
燕臣聳肩靠在寬厚的城牆上,挑眉看向一旁警惕畏縮的侍衛。
“憑她的身份,你以為他們為何會單單將她留下?若是這個時候去了醫館,恐怕是將她往火坑上推。”
唐葉琳隱晦看去,發現原本散落開來的幾個侍衛,已經集結起來,人數也變多了。
頓時著急。
“咱們先離開吧,他們估計不會善罷甘休。”
婦人像是下定決心似的,毅然決然抬頭。
“公子、姑娘,請隨我來。”
婦人姓薛,名叫阿嬋。是燕北岐山人士,因戰亂輾轉來到南城,已有五年。身邊帶著的兩個孩子,都已經死在路上。
阿嬋嬸子說這話的時候,帶著難以釋懷的苦楚。唐葉琳心中不是滋味,轉頭,燕臣異常沉默。
阿嬋嬸子不分晝夜為人做了五年的苦力,終於在西南三街的偏巷置辦了安身之處。
到門前時,唐葉琳越發覺得不是滋味。都聽聞大梁人多歧視外族,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五年的苦力隻換來這麽一處……
見兩人不動,薛阿嬋局促地蹭了蹭身上的布裙,無意間蹭到了傷口,疼得臉都皺成一團。顫著嗓子道:“兩位還請莫要嫌棄,裏麵我都清掃幹淨了的。”
唐葉琳搖搖頭,壓下心底的情緒。扶著薛阿嬋進入殘缺的木門。
吱呀一聲,唐葉琳看著木門上招搖而出的一塊木板,生怕它突然散架。
“你不進來麽?”
唐葉琳頓住步子,回頭看向沉默了一路的燕臣。
燕臣抿著唇,轉身離開。
留下薛阿嬋一臉尷尬。想說些什麽,卻最終沒能說出口。
唐葉琳瞬間黑了臉,心中腹議良久。終是幫著燕臣說了許多好話,卻隻得了薛阿嬋一聲歎息。
“我先幫您處理傷口吧。”
“麻煩姑娘了。”
薛阿嬋從籃中拿出白瓷瓶,欲言又止。唐葉琳也不催促,隻聽見不久後,薛阿嬋道。
“姑娘,您可知道這些是什麽?”
薛阿嬋拉開挎籃上搭著的藍白麻布,裏麵的鐵器盡數顯露出來。
大概有七八根,胳膊長短、大拇指粗細的鐵棍,頂端是各式各樣的形狀。精致小巧,有的像是鏟子、有的像是鋤頭、還有的像是釘耙。
“這是……”
唐葉琳疑惑出聲,端著薛阿嬋遞過來的鐵器,才發現有鐵器上顏色暗沉,似乎沉澱了些汙漬、唐葉琳似乎想到什麽,渾身一個激靈,鐵器就這麽從手上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