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拴牢的自行車在宋金文的院門口吱呀一聲停下來的時候,她馬上貼在院門上,透過門縫兒,看到了拴牢愁腸百結又舊情複發的表情。與黃天崗當年透過大學女生宿舍的門縫兒與張怡然不期而遇有所不同,宋金文是在門後等待著拴牢的到來。拴牢與同學在街上說話之時,宋金文就聽到了,聽得她心浮氣躁,情不自禁。坦白地說,她坐在臨街的窗前,聆聽街上的動靜已經有一段時日了。她無時無刻不在想念著拴牢,甚至在新婚之夜,田風發爬到她的身上時,她還產生了一種幻覺,好像進入她身體的不是田風發,而是拴牢。從省城部隊回來後,她就沒再見到拴牢,她知道,拴牢已經被她傷透了心,是在有意回避她,除了出海捕魚,他便終日大門不出。剛才,聽到拴牢說話的聲音,宋金文的心髒便狂跳不已了。她愛拴牢,過去愛,現在也愛,在某種程度上,自她與田風發結為夫妻之後,她甚至越來越愛拴牢,可謂欲罷不能,盡管她自己不能解釋這是為什麽。同時,強烈的負罪感讓她夜不成寐,如坐針氈。拴牢的聲音久違了,卻依然那麽清晰,那麽親切。如果不是拴牢的同學還在他的身邊,或許宋金文就會不顧一切地推開窗戶,大聲喊出拴牢的名字。就像拴牢神差鬼使地拐進小巷一樣,她決定到院門等待拴牢的到來完全是一種下意識,她強烈的預感到,他一定會拐進小巷,來到她的門前,與她會麵。她要做是,藏在門後,給他一個意想不到的驚喜。


  拴牢就這麽不失時機地來到宋金文的院門前,當他支下車子,小心翼翼地走到門口,正欲透過門縫兒向裏張望的時候,宋金文驀地拉開了院門,出現在他的麵前。拴牢頓時驚恐萬狀,魂不守舍。他想迅速逃之夭夭,卻怎麽也不邁不動雙腿,好像宋金文使了什麽魔法,將他固定在地上一樣。宋金文的眼睛順下來,淚水奮不顧身地湧出眼眶,在春天的陽光下閃閃發亮,就像兩條冰雪消融的小河。


  對有情人來說,春天是一個危險的季節,無論什麽都容易膨脹,許多驚世駭俗的情感故事都與春天有關,就像現在的拴牢與宋金文,如果他們相逢在冰天雪地手都伸不出來的冬季,或許就會風平浪靜,波瀾不驚。宋金文的眼淚讓拴牢感到了心痛,正是她的眼淚使他相信,她還是那麽愛她,矢誌不移,她嫁給田風發是違心的,是被迫的。於是,拴牢馬上回過神來,扭頭將自行車搬進了院子。宋金文與他配合得天衣無縫,車子的尾部剛進院門,她就咣的一聲將門插上了。


  一切的一切都那麽順理成章,水到渠成。這個時候,宋金文的母親去了鄰村的大姨家,天氣還那麽溫暖可人,春風吹來,就像無數隻小手在撫摸著你的麵頰,直撓得你的心癢癢的,乃至春情勃發,不能自已。宋金文和拴牢先是相互抱著哭了一會兒,又相互擦幹了對方的眼淚,剩下的事就心領神會,按部就班了。


  他們愛的溫床不是在宋金文屋內的床上,而是院子裏,確切地說,是在院內那座金光燦爛的麥草垛裏。在那個年代,每個農民家裏都會有一座這樣的草垛,形狀相同,隻有高矮及粗細的不同。宋金文的母親有些偏愛麥草,她總是怕不夠燒而堆積如山。同時,她還有一個習慣,取草燒飯時又總是從草垛的下部掏著燒,一個冬天下來,草垛就出現了一個碩大的深坑,就像有些地方的窯洞。那年春天的那個正午,陽光照進了這個草洞,麥草泛著金光,在宋金文和拴牢的眼裏,這洞就是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他們相擁著在洞裏打滾,拚命地親吻著,直至寬衣解帶,愛如潮水。


  “你後悔嗎?”事畢,拴牢雙手捧著宋金文的臉,有些後怕地說。


  “不,我不後悔。”宋金文目光堅定地說。


  拴牢知道,田風發與宋金文的婚姻非同尋常,他的舉動是在破壞軍婚,如果東窗事發是要判刑的。


  “你可是軍婚嗬,這……”拴牢越想越心有餘悸。


  “不怕,你在前,他在後。”宋金文聽罷竟然笑了笑,理直氣壯地說,“如果你判了刑,我也會等你出來。”


  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越保守越封建的時代或地方就越會發生驚世駭俗的愛情故事,就像人們耳熟能詳的梁山伯與祝英台,或者西門慶與潘金蓮。宋金文和拴牢就麽來往著,除了她去省城探親之外,他們就時常幽會。在宋金文生下了初戀情人拴牢的女兒田甜之後,她就沒有想到要隱瞞事情的真相。她把一切都寫了下來,準備寄給田風發,了斷這段姻緣,與拴牢開始新的生活。意想不到的是,信還沒來得及發出,趕海捕魚的拴牢遇到狂風暴雨,像宋金文的父親一樣葬身於海底,連個屍體也沒找到。宋金文的精神支柱轟然倒塌,欲哭無淚。如果不是母親的及時發現,她早就命喪房梁,追尋拴牢而去了。慶幸的是,宋金文活了下來,並在母親的勸說下,保住了這個天大的秘密。幾年後,她隨軍來到省城,過上了城市人的生活。宋金文當年來到省城的時候,幾乎沒有什麽隨身物品,隻有一個不起眼的小包袱。但是,在這個包袱裏卻裝著兩件至關重要的東西:拴牢送給她的魚目項鏈和那封沒有發出的信。現在看來,宋金文保存著拴牢的信物當在情理之中,而將那封信也保存下來就有些令人費解了。那天,當田風發無意中打開這個壓在箱底的小包袱,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宋金文就站在他的身邊。甚至在田風發將信從信封裏抽出之時,她竟然沒有想到去奪下這封信,一口將其吞到肚子裏,就像當年的地下黨一樣。當然,如果是這樣,本文中的一切意外都將胎死腹中,那些充滿誘惑的門縫兒將毫無意義可言,我們可愛的讀者就看不到這篇蹩腳的小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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