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七章 愛
巨大的青龍身體砸在地上帶起了無數被震碎的冰渣,青藍色的血水從龍身蔓延出來,緩緩的將他小心維護的那一片藍色的冰蓮花給一點一點的浸潤、融化。
片刻之後,他們就看見青龍的身體吃力的掙紮著,龍首努力的朝著某個方向探去,像是想要在彌留之際和自己的孩子脖頸交纏,以表達他內心最深沉的愛意。
可是身體的毀壞程度已經不允許嚴正再做出多一絲親昵的舉動,空離和緹楨都看見他巨大的青龍真身表麵開始泛起了模糊的光暈,就好像要不了多久,他就會從他們的視線之中徹底消失。
一滴血淚自青龍的眼中滑落,滴在了他先前努力掙紮著想要探去的位置,然後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一道耀目而強勢的藍光就從祭壇的正中央迸發了出來,直接將他們上方殘存的烏雲盡數擊碎。
在空離和緹楨震驚的目光之中,濃鬱的藍光漸漸折射出不一樣的光彩,一個龍頭緩緩從中探出。
龍首的雙目緊閉,看不出神情,而一對龍角正緩緩的自龍頭的頭頂生長出來。
“角龍,是角龍,阿七成功了,他真的成為了一頭角龍!”緹楨抬眼望著天空上那一個看起來十分*的龍首,興奮的呼喊出聲。
然而空離卻顯然沒有她這麽樂觀,他遙望著空中那一條盤旋的巨龍,心中卻有一絲無法言喻的不安。
很快的,他就知道自己的不安源自何處了,當那濃鬱的藍光一點一點的褪去,當青辭的青龍真身緩緩展露在他們眼前的時候,空離敏銳的發現,這青龍身體表麵覆蓋的青色龍鱗明顯的有些黯淡,有的地方看起來甚至是顯露出了幾分肉眼可見的脆弱。
這樣的龍鱗不應該出現在任何一個正常的龍族身上,更不應該出現在一頭剛剛突破了角龍之劫、其壽元和實力都大大增進的青龍身上。
空離無法解釋青辭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樣的情況,按照常理而言,如果說是渡劫失敗,那麽青辭在驚雷灌體的那一瞬就已經應該灰飛煙滅,連渣都不剩。可事實卻是,他並沒有以為天劫而消亡,反倒是在驚雷灌體之後迸發出了強大的力量,而且他的真身也確確實實是生出了一對龍角。
祭壇周遭的藍光徹底消失的時候,空中的青龍緩緩的睜開了雙目,然而讓人不解的是,他的雙眸之中依舊彌漫著淡淡的混沌。
“小……七……”一個沙啞虛弱到極致的聲音自地麵傳來,這是嚴正無意識的低喃。
他本以為他可以憑借自己的神力替青辭抵擋所有的驚雷,待到自己神魂俱滅之後,青辭的劫也算是渡了,不會發現任何與他有關的端倪。
結果他這一口氣終究是沒有撐到底,又或者說無論他擋住了多少雷弧,注定是有一道要劈在青辭的身上的,所以當他的肉身和意識都已經到了極限的時候,他再也無法控製自己的任何一個舉動,直接從天上砸向了地麵。
感受到體內的生機正在迅速流逝的嚴正並沒有太多的思考能力,他隻是躺在地上靜靜的等待著自己的消弭。
然而當身邊一道刺眼的藍光衝天而起的時候,他以為自己的神魂已經出了竅,他仿佛看見了自己的兒子正在蛻變為角龍的模樣。
於是,他無意識的喃喃喚了一聲,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原來到了這種程度,他還能發得出聲音來。
盡管嚴正的那一聲“小七”細如蚊蠅,但高空中的青辭依然是聽見了,他緩緩垂下頭俯視著下方,模糊的視線之中赫然出現了一個龐大的身影。
空中的青龍那略顯混沌的雙目閃過了一絲疑惑,隨即發出一聲低沉的龍吟,飛快的朝著地麵俯衝而下。
落在地麵的時候,青辭已經恢複了人形,如此近的距離之下,他也看清楚了這個先前砸落在地麵上看起來已經慘不忍睹的龐然大物到底是什麽——忽略對方碎裂焦黑的龍鱗來看,那是一頭和他如今的真身幾乎沒有太大差別的青龍。
青辭沒有孿生兄弟,其他的兄弟即便能夠化身青龍,那真身跟他也遠遠無法相提並論,而地上的這一頭青龍與他如此的相似,他幾乎不需要多想,都能夠知道對方到底是誰。
要說在猜到對方身份的那一刻,心中沒有一絲怨恨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他更多的情緒卻是震驚,震驚於這個向來對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父親會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自己的麵前。
在經曆了一場幾乎要了自己性命的天劫之後,青辭忽然發現自己對於生死、對於仇恨似乎都看淡了不少,這也是為什麽當他發現嚴正的青龍真身出現在祭壇上的時候沒有立刻讓曾經的怨恨左右自己的情緒的原因。
他不是傻子,無論他的內心還有多少掙紮,他的腦海中還是推測出了最接近事實真相的猜測。
青辭站在嚴正的龍首之處,緩緩俯下身來,抬手輕輕撫上對方的龍角。一道藍色的幽光自他的指尖傳入嚴正的體內,就見對方巨大的青龍真身開始散發出瑩瑩光芒,然後漸漸的化作人形,平靜的躺在地上。
地麵上到處都是青藍色的血跡,青辭伸出手輕輕觸碰了一下,周身藍光微微湧起,就見一麵光幕出現在他的麵前。
這是追本溯源,是一個許多神仙都會使用的術法,然而他的這個術法卻是這天地間的陣法鼻祖的後人親自傳授給他的。
過去他不常用,那是因為實力還不夠,使用這種術法耗損太大,能追尋的時間不夠久遠。而今日,他的力量已經有了一個深層次的飛躍,盡管依舊不如他心目中崇拜的宛若神祇一般的修羅王強大,但是已經足夠他了解一切發生在嚴正身上那些他過去不曾看到的東西。
光幕中的畫麵飛快的閃爍著,那些鐫刻在嚴正骨血內的記憶一幕幕的呈現在青辭的眼前。望著這些他從不曾了解的過去,青辭隻覺得仿佛有一隻手掌捏住了他的心髒,越收越緊,越來越痛,越來越窒息。
心中所有的恨意在看見嚴正化身為龍直衝天際用他的身軀為自己抵擋天雷的時候徹底消散一空,這一刻他在嚴正那一雙威嚴的龍目之中看見了痛苦卻滿含不舍的神情,這是他第一次在這個男子身上感受到了如此清晰深沉的愛意。
過去種種湧上心頭,青辭忽然發現自己這顛沛流離的一千七百多年生命中,痛苦和仇恨已經模糊不清了,他所能想到的隻是他有一個深愛自己的母親,和一個與母親一樣深愛自己的父親,甚至在最近兩年的時間裏,他還找到了一個愛自己超過一切的女子。
這樣的他,究竟還有什麽不滿足的?他到底在在意什麽,到底在恨什麽,又到底在奢望什麽?
腦海中不自覺的浮現出安如月悲痛與淒然的聲音,那時候他的雙眼已經看不見任何的東西,隻能聽見女子說:“青辭,像你這般,真的會明白什麽是愛嗎?像你這般,真的有可能流下大愛之淚嗎?”
他能夠想象安如月被自己狠心驅趕時流露出的神情,他也能夠想象那個女子當時的心情,因為曾幾何時,他也低聲下氣的哀求自己的父親不要那麽狠心,不要離開自己,不要離開母親。
世間真愛本沒有什麽不同,無論是親人還是愛人,毫無保留的付出便是真愛最根本的體現。隻是每個人的際遇不同,每個人思考問題的方式不同,所以付出的形式也不盡相同。
對於安如月,青辭選擇了和他的父親對待他一樣的方式,因為太愛,所以願意把一切惡名背負在自己的身上;而因為對早晚會到來的劫難沒有解決的自信,所以用最狠心最決絕的方式與對方分離。
這一刻,青辭不再去想心中的怨恨,盡管曾經受到過許許多多的傷害,但是他不能否認,這樣的傷害同樣痛在嚴正的心裏。
是非對錯真的那麽重要嗎?重要到能夠淩駕於生命之上?
青辭的嘴角露出一絲苦笑,他抬手散去了麵前的光幕,緩緩的將嚴正已經漸漸變得虛幻的身體攬進了自己的懷裏,他的心裏已經有了答案——為了心中所愛,努力讓彼此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至於誤解,至於傷害,就權當是生命之中必不可少的考驗吧,沒有經曆過這些,怎麽領略愛的真正含義?愛是付出,愛是理解,愛是原諒。對於嚴正,青辭理解了,於是也原諒了。
心中不再怨恨的同時,青辭亦不再奢望,他不奢望安如月能夠理解他,能夠原諒他,就像嚴正今日對他所做的一切,從來也不是為了奢求原諒。
其實曆經了一場真正的生死考驗,青辭的心反倒是輕鬆了起來,他愛安如月,這一點毋庸質疑,他既然有這個命活下來,便做好了用餘生守護她的準備,無關乎對方會不會像曾經那般給予自己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