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個媽
天色不太好。
半下午的時候,天空中又聚了雲,黑沉沉的雲團在頭頂,沉悶而壓抑。
梁冉冉擔心會下雪,在方音吃過飯之後,就早早的送了梁厚離開。
“謝謝你送我。”上了車,梁厚十分客套的道謝:“還要麻煩你親自送我,真是不好意思。”
如此客套,淡漠的話,讓梁冉冉心裏泛起一陣波瀾,她歪頭掃了一眼梁厚,回答說:“不用謝,反正我閑來無事。”
話說回來,自從梁厚回來之後,她好像還沒有單獨和梁厚相處過,雖然兩人說過幾次話,但也僅僅隻是局限在說話而已。
梁冉冉倒也不奢望能跟這位早已不相熟的父親多親密,隻是那種疏離感實在太強烈了。
比如說,此時此刻,車上隻有他們兩個人,可他依舊戴著口罩,甚至在家裏的時候,他和方音相處的時候,口罩也沒有摘下來過。
“媽媽是怎麽了?怎麽會忽然暈倒的?”
梁冉冉問。
“昨天我跟她上午去了菜市場,下午一起做了飯,我那小破屋裏也沒什麽好東西,晚上的時候,我們喝了點酒,然後帶她去了燈會,今年的燈會還挺不錯的,挺漂亮。”
梁冉冉皺眉聽著,不動聲色。
“她可能是太累了。”
“哦。”梁冉冉應了一聲,繼續開車:“她最近又要忙你的事情,又要給趙芸做心理疏導,的確挺累的,早知道會這樣,我就該跟她一起去,也免得她這麽累。”
“這個怪我不好,是我沒考慮周到,早知道她身體這麽不好,我就不該帶她出去玩,應該讓她在家好好休息的。”
“她跟你在一起怕是也沒心情休息,若有點時間,她還想要對你更好的。”梁冉冉這樣回答。
梁厚一怔,眼神中閃過一抹尷尬,他轉頭看著窗外:“我看快到了,要不然你就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走回去,畢竟那地方不吉利。”
“我自己已經躺在那裏了,有什麽不吉利的,剛好我還能看看自己。”
開車來到墓園。
天色漸暗,墓園黑沉沉的,遠遠看去隻能看清墓碑的殘影,像是一個個矮小的方形人影站在那裏,壓抑,沉悶,烏鴉在空中飛過,發出一陣嘎嘎的叫聲,在這本就安靜的墓園裏,極其的刺耳。
梁冉冉停了車,先送了梁厚回他的小屋。
這小屋果真如同梁厚所說,很破舊。
小屋是用普通的紅磚累成的,外麵抹了水泥,灰蒙蒙的,牆體已經開裂,屋頂上搭著一些彩鋼板,也是破舊的樣子,裏麵很冷,是那種陰冷陰冷的感覺。
小屋隻有一間,靠牆的位置有張床,靠窗的位置擺放著一個書桌,還有一台小電視,另一角支著個小圓桌,上麵擺放著幾盤吃剩下的菜,看那菜色應該正是媽媽做的。
梁厚打開了電暖氣:“屋裏冷,你坐這裏來。”
梁冉冉環視四周,沒發現什麽異常,她搖了搖頭:“不用了,我去轉轉。”
自她成為梁苒苒,她一直沒有來看過自己的墓,一是因為不敢來,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恐懼什麽,就梁冉冉自己來說也許是害怕麵對吧。
麵對自己的墓,就像是宣告了自己的死亡,可她又是活著的,至少意識是活著的,那她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的?
二是因為不想來,她很難想象看到自己的照片貼在墓碑上的樣子,那該是如何的恐懼。
其實她也有無法麵對的現實,她並不想麵對自己的死亡,在她的心裏,她一直當自己還是活著的,從未死去過。
墓碑是園裏最普通的墓碑,上麵的人是她最熟悉的樣子,笑也是最真誠的笑,她看著上麵的自己,心裏百感交集,沉痛悲傷,又覺得很怪異,她是自己卻又是一個陌生人。
梁厚站在她身後,無聲的看著她:“你不會還想說你是她吧?”
“如果我說是,你會怎麽做?”
梁厚諷刺一笑:“放心,我不會做什麽,但是我也不會相信你。”
“很好,我也不需要你相信。”
一句話,兩人的氣氛陡然劍拔弩張起來。
“你為什麽要冒充冉冉欺騙阿音!”
在兩人對視了幾秒鍾之後,梁厚終於忍不住低聲喝問。
“我冒充……”梁冉冉目光觸及墳墓,聲音頓了頓,這才說:“好吧,我承認,我的確是冒充的。”
梁厚的神色稍緩。
梁冉冉轉身往山下走去:“我之所以冒充她,是因為方音跟我母親太像了,而且她真的是個很好的老師,我兒子上幼兒園一直仰仗她的照顧,我很喜歡她,我想如果她可以做我的母親,我一定會很幸福。”
梁厚望著梁冉冉的背影,她身形挺拔,脊背挺的尤其的直,說話的時候也沒有任何異樣,似乎一切都在提示他,她說的是實話。
梁厚沉默了片刻,忽然嗤笑了一聲:“就因為想要個媽?”
“在我媽媽沒瘋的時候,她也是很溫柔的,我希望有個媽媽陪我,也不算什麽過分的事情吧。”
“不過分,但是如果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想要個媽媽就裝別人的女人,世界還不亂了套?”梁厚冷哼一聲:“我勸你,以後不要再這樣做,否則的話,我對你不客氣。”
“那還真是可怕啊,您對我不客氣,我太害怕了。”梁冉冉嘲諷的說。
梁厚皺了皺眉:“你不相信?”
“我隻是覺得有點可笑而已。”梁冉冉抬頭看了看天空:“你明明生活在這裏,就在同一個城市,同一片天空,可你從未出現在她們麵前,你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受苦,眼睜睜的看著媽媽受到別人的欺侮,你從未出現阻攔過什麽,現在你倒是義正言辭的讓我不要去認她做媽媽了。”
轉眼間,兩人已經走到了門口,梁冉冉回頭笑著說:“我就算認了方音怎麽樣?我一直在幫她,從未害過她,你憑什麽不許我去認她?這個世界上唯有一個人虧欠她最多,那個人就是你。”
“你……”
“你才是始作俑者,沒資格來批評我。”梁冉冉上了車,掉頭離開,隻是她心裏有著不甘,她降下車窗,回頭看著梁厚,那雙眼睛真的太像爸爸了。
梁冉冉笑了一下:“爸爸愛我,絕對不會讓我的墳墓上生著雜草,蓋著冰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