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深藍湖水
陽春三月,清風拂麵,陽光正好,打馬揚塵直向南,一路淒風一路塵,經過這幾個月的折騰,幽洛愈發的髒亂邋遢了,她有些暗自慶幸,還好不是夏日。
否則,經過兩個多月的毒日的洗禮,不一秒變包拯老天爺都覺得有些對不起天下蒼生,如今這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也省得又一個不小心惹下一筆風流債,還都還不清。
倒是言朽,這風餐露宿的依舊穿得大方得體,幽洛有些微微的嫉妒,那日在客棧,一同換上的新衣裳,為什麽他依舊整潔如昔,自己卻髒亂和乞丐那般,委實比不得。
如今旁人一看,是人都會覺得言朽才是公子,她李幽洛是粗魯的武夫侍從。即便要評選山寨寨主,也輪不到她這破乞丐。
眼看馬車就要疾馳掠過一處情深綠水的清湖,幽洛立馬拉過繩韁,“籲”的一聲,馬車急急的刹住了馬蹄。
言朽不解的看向一臉氣呼呼的幽洛,不明所以:“老大,怎麽突然停下來了?”
“你沒看見一眼望盡,都是荒涼山路平原,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斜陽都要西曬了,不在此停留個一宿,都打算不見南詔見全屍麽!”
言朽眼底閃過一絲笑意,他知道一定是自己哪裏惹著這個小祖宗了,別看他平時一副古道心腸,做事雷厲風行,成熟穩重得像個老人,但是很多時候他都隨性而為,像個長不大的孩子,鬧鬧小變扭,還不準許別人說出來。
言朽看看還掛在高空火熱熱的太陽,怎麽也想不出來,他李幽洛怎麽就好意思指著高陽說是夕陽斜曬。
這些日的氣候倒是有些出奇,雖說是春日,可是這天氣卻比夏季還要熱上三分,言朽將馬車停靠在湖水旁,綁上樹上。
這裏方圓幾十裏都是青山,眼前的湖水清澈見底,碧綠的水麵蕩起微微漣漪,浩渺煙波,無邊無際,腳踏碎石,燃起一堆火焰。
李幽洛瀟灑的屁股一坐,雖然她如今怎麽極盡風流瀟灑都絲毫沒有一點高貴俊美的跡象,但是,現不出真相,不代表不需要這麽做不是嗎?
“言朽,想吃肉嗎?”
“.……”
“言朽,會打獵嗎?”
“.……”
“言朽.……”
“如果你想吃,我去附近尋一下..”
言朽清淡的回了一句,看著對麵笑得一臉猥瑣的男人,心裏頭恨不得掐斷他的脖子,明知他們一直在趕路,風餐露宿的,一直吃著幹糧,都快忘記肉的滋味了,還明知故問。
至於問他是否會打獵..言朽覺得李幽洛一定是抽風了,否則不會問出這麽沒有水準的問題。
幽洛絲毫沒有料到,言朽是真的半點脾氣都沒有,本以為他會氣得抓狂怒吼的,結果卻是……他這一去,多半要到天黑才能回來,即便回來,想來也是兩手空空,即便不是兩手空空,料想最多一身汙泥,尋不著什麽能下肚的玩意兒。
“得了,等著吧,小爺去。”
幽洛又一陣風一樣消失在言朽的麵前,他看著那個猥瑣中帶著正義,嬉笑中帶著嚴謹,歡愉中帶著不易察覺的憂鬱,偶爾顛顛倒倒神經兮兮的男子,無奈的搖了搖頭。
和煦的春風帶著金色陽光中的溫度吹拂著言朽柔順的黑色發絲,淺灰色的長衫隨風飄搖,他靜靜的站在平靜的湖水邊,眺望著遠方,那滿眼藍色,就像他此刻的心情,表麵風平浪靜,底下卻早已經波瀾翻動。
言朽突然回頭環視了一下四周,想起自從那日去客棧歇息了一次,此後一直都是在風雨飄搖中踏過千山萬水,身上總是有一股怪味,正好日光正盛,不至太寒冷,若是太陽下去了,給自己十個膽子也不敢下那寒水。
其實,初春的湖水是和冬日一樣冰冷的,隻是借著頭頂的三寸日光,自我安慰一番,勇猛的下了那水,言朽一踏進湖水就開始後悔了,隻是實在忍受不了滿身的臭味。
言朽咬著牙齒,過了一會兒總算是適應了這微涼的湖水,漸漸的開始覺得溫暖,於是,便整個人浸在水中,三千青絲鋪散在碧藍的湖水中,飄飄蕩蕩柔軟得像是層層草荇。
他放縱的沉溺在水中,任由的湖水湮沒他整個人,然後再衝出水麵,那種從生死一線到獲得新生的感覺那麽熟悉,往事像十萬洪水猛獸一樣奔騰而過。
言朽將自己藏匿在藍色的湖水中,將自己的仇恨全部釋放在涼涼的水底,然後再吞入喉間,隨著自己的血液不斷的蔓延到身體的各個地方。
幽洛快意的哼著小曲兒,手裏拎著一隻小兔子,當她走到湖邊,隻看見馬車和哼哼唧唧的兩匹大馬,還有湖邊碎石淩亂的衣服。
“言朽,言朽!”
焦急的聲音回蕩在空山藍湖,幽洛撿起地上的衣服,緊緊握在手中,淩厲的眼神看向平靜的湖水,卻找不到一絲痕跡。
幽洛想起了言朽心中那些壓抑了多年的秘密,看看地上一團糟的衣物和平靜的湖水,很是擔心他會一時想不開,投湖自盡。
言朽在水中聽見幽洛焦急的呼喚,趕忙從水中竄了出來,四處飛濺的冰涼湖水灑落在幽洛焦慮的臉上,幹燥的衣服都被打濕了。
幽洛又氣又怒,正準備上前就將他暴揍一頓,可是,她卻愣在了原地,那修長窈窕的身材不著寸縷,黑色長發濕噠噠的垂在身後,遮住白皙的背部那若隱若現深深淺淺的傷痕。
久經年歲已經像是從身體力長出來一樣歪七扭八的醜陋傷痕,刀劍的劃痕,鞭子的圓痕,還有鐵烙的火痕。
整個背部想必已經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那些觸目驚心的傷痕甚至連臀部都沒有放過,消瘦的身子都是那樣如同阡陌縱橫的荒田。
言朽緩緩的轉過身子,黑色的瞳孔散發的盡是讓人痛徹心扉的哀傷,薄霧在他的眼眸之中輕輕泛起氤氳。
此時的幽洛已經無心去看他坦承的身體,眼睛所及之處都是那深深淺淺的傷痕,要有多麽大的深仇大恨才能這麽對待一個弱冠少年。
幽洛一把抓著衣服走進水裏,冰冷的湖水沒雙膝,令她身子情不自禁一個戰栗,但還是忍住了,趕緊為言朽披上衣服。
言朽方才沉浸在過去的傷痛之中沒有醒來,此刻清醒過來,卻隻見李幽洛在他身上七手八腳的搭衣服。
麵色有些窘迫,不著痕跡的接過衣服,遮住自己的重要部位,在幽洛的攙扶下上了岸邊,腳下被太陽曬得灼熱的石頭傳來溫暖的氣息,就像身邊的男人給自己的溫暖,那樣觸手可及,那樣難以舍棄。
“你怎麽回事?一個人跑去水裏,萬一淹死了怎麽辦!?”
言朽聽出來幽洛的聲音很憤怒,他斂起眼眸,眼光觸及地上丟的老遠的兔子,他知道,身邊的人方才有多焦急。
“我……好些日子沒清洗身子了,太難受了。”
“嘁——”幽洛的聲音提得老高,狠狠的將言朽推倒在地彎下身子撿起地上的兔子丟在他的懷裏,氣呼呼的罵咧:“你怎麽就沒被湖水淹死啊!趕緊燒兔子吃!”
言朽看著氣急敗壞的幽洛,分明剛才還擔心自己擔心的要死,現在倒是一副事不關己,恨不得自己死在水裏的摸樣,真是像個愛耍賴的孩子。
言朽心中覺得暖暖的,一邊對著手裏的兔子開腸破肚,一麵打量著蹲在馬車旁邊的男人,忽然非常懷念那夜他清淨儒雅的樣子。
“謝謝你。”言朽對著不遠處蹲在地上玩石頭的幽洛大喊了一句,言朽知道至始至終對麵的那個男人都沒有在意過那箱金磚,他在乎的隻是自己的性命。
“去去去……肉麻兮兮!我沒有擔心你會自殺!別往自己臉上貼金。”
一陣風撲過,劈啪劈啪的火焰搖搖晃晃,欲滅還盛,言朽嫻熟的烤著兔子,臉上噙著春風沐雨的微笑。
幽洛走到火堆旁,蹲下來,使勁的嗅了嗅鼻子,好久沒有聞到肉香了,雖然這烤肉的技術比不上現代的,但是,人餓的時候,連草根都覺得是山珍海味。
“言朽,實話告訴我..你身上的傷哪裏來的?”
幽洛的聲音很肅然,沒有半點八卦的意味,言朽陷入了一陣沉默,周圍的空氣突然變得凝重,層層的哀傷氣息包圍著火堆旁的兩個人。
良久,一道蒼涼的聲音帶著些許的哽咽穿透火焰:“我親生父親是近衛軍統領左蒼,母親是一個身份卑微的婢女,一次醉酒寵幸了母親,方才懷了我。”
言朽忍住眼中的淚水,霧水朦朧了他的視線,他翻轉著手中的兔子,聲音依舊涼薄:“左將軍的妻子當今皇貴妃的親妹妹,自然容不得我母親,便合著左將軍一起身懷六甲的母親趕出了家門。”
“後來呢?”
“將軍夫人自然不會就此善罷甘休,她不斷派人追殺我母親,無奈之下,母親隻好躲到了青樓裏,在那裏受盡折辱,忍著悲苦將我生下。”
幽洛心裏堵得慌,這樣的環境,還不若不要生下來,可是不論如何,誰都沒有權利擅自決定別人的生命,包括腹中的嬰孩。
“你在青樓長大的?所以..你.……”
此刻,幽洛覺得自己有些殘忍,去揭露別人內心埋藏在最心底深處的秘密是最可恥的事情,不論是什麽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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