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永遠不要問，也不要去查
知道秦湛終於看清了自己對安寧的心之後，老太太高興了整整半個月。
張阿姨也替老太太高興。
這天早上，老太太和往常一樣帶著茉莉遛彎回來，張阿姨從廚房走了出來。
“怎麽樣，那兩孩子還沒起來？”
“是啊，少夫人昨天值班，可能睡得要久一些，少爺起來過了，不過又上樓了。”張阿姨接過老太太的牽狗繩，一邊笑道。
老太太臉上也掛起了笑，沒有什麽是比孩子們過得好來的高興了。
老太太在餐桌前坐下，張阿姨將茉莉牽去小房間，出來才想起早上接的一通電話。
替老太太盛了粥，一邊道：“對了老夫人，今早您剛出門家裏就來了一通電話找您的，說是什麽以前部隊大院的小魏，讓我告訴您一聲您就知道了。”
老太太接過粥碗的手微微一頓，抬頭問道：“他還說什麽了嗎？”
張阿姨搖頭，“沒了，我問他有什麽事，他也不說，就說讓您回來後給他回個電話。”
老太太垂下眼瞼，輕舀手中的粥勺，隔了好一會才嗯了一聲，算是結束了這個話題。
張阿姨雖然覺著老太太神情有些古怪，但畢竟自己也隻是一個傭人，所以並沒有多問什麽。
老太太吃完早餐後就回了房，沒過多久，便已經換了一身衣服出來了。
秦湛跟安寧剛巧從樓上下來，便看到老太太一副要出門的樣子。
“奶奶，這麽早你是要出去嗎？”
老太太回頭，就看到秦湛扶著安寧正從樓梯上下來，視線下意思的在安寧臉上停頓了一下，老太太臉上揚起淡笑，道：“是啊，前幾天你董奶奶就打電話過來讓我去她家瞧瞧她那個小曾孫女，這不，我想著今天也沒什麽事，就過去看看。”
秦湛點頭，“不然您稍微等等，正好一會我也要送安寧去醫院，董奶奶家也順路，我把您一塊送過去吧。”
聞言，老太太連忙擺手，眼底有什麽東西極快來的閃了過去，笑道：“不用不用，我讓小張送我就好了，你一會送完安寧，還要去公司呢。”
老太太既然都這樣說了，秦湛便也沒再繼續說下去，和安寧對視一笑，一同將老太太送上車後，兩人才又回的屋子。
車子一直駛離秦宅好一段距離後，並確定秦湛的車沒有在後麵，秦老太太才忽然改口，對司機道：“小張，咱不去董家了，去川市，南郊監獄。”
*
南郊監獄，上午十一點。
監獄長辦公室的門被人從裏麵推開。
“小魏，這件事是佩姨給你添麻煩了。”秦老太從辦公室出來，後麵尾隨出來的還有一名穿著製服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臉上掛著笑，“佩姨您這是什麽話，我打小就是您看著長大的，您還跟我說這話？您放心，華子這兩年在裏麵表現很好，我已經給他打了申請上去了，上頭我也打點的差不多了，您就再稍微等等吧。”
小魏的話不禁讓一貫堅強的秦老太濕潤了眼眶。
俗話說，養兒一百歲，常憂九十九。
作為一個母親，哪怕自己的孩子再不爭氣，那也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心頭肉！血脈親情，打斷骨頭還連著筋……
而且當年那件事，歸根究底，她這個母親也難辭其咎，如果她當年不是一心撲在丈夫留下的公司上，華子又怎麽會誤入歧途，走上那條不歸路……
這些年，氣過，怒過，恨過，可最多的，還是自責……
強忍住眼中的淚水，秦老太太緊緊握住中年男子的手，點頭，“好！好！”
秦老太從監獄辦公大樓出來後便直接離開了，魏玉問她要不要去看看華子，卻還是被她拒絕了。
十四年了，從庭審結束那天後，她便再沒有見過這個兒子。
從前是怒其不爭，後來是不敢見了。
她怕自己見了他，就再也控製不住，她怕自己會用盡方法讓他早日出獄……
如果真是那樣……
她又能拿什麽臉麵去見安寧那個孩子呢？
人活在這個世上，總是要有所取舍的，老天爺不可能讓你魚與熊掌兼得。
她的兒子犯了錯，就該接受懲罰，至於對安寧欠下的債，就讓她用一輩子來償還吧……
……
轉眼新的一年便要開始了。
年三十的晚上，比起外頭的萬家燈火，秦家其實並不熱鬧，連著安寧肚裏的孩子，一家人總共加起來也就四口人。
飯桌上老太太臉上雖然掛著笑，但眼底的落寞，卻還是沒能逃過秦湛跟安寧的眼睛。
晚飯過後，老太太便跟往年一樣，早早的回了臥室。
秦湛跟安寧一塊在樓下大廳守歲。
壁爐裏的火劈劈啪啪的發出細微的聲響，安寧身上蓋了一條薄毯，依偎在秦湛的懷裏，落地窗外，成片的煙火在夜空中絢麗綻放，然後歸於寧靜，又華麗盛開……
安寧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忽然想起了胡蘭成的那句名句——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這大抵就是人一輩子最大的追求了吧……
秦湛一低頭便看到安寧眉眼低垂，輕輕淺笑的模樣。
心頭一陣柔軟。
連帶著一貫冷峻的眉眼也柔和了起來，忍不住低下頭，在她粉嫩飽滿的唇上輕輕落下一個甜蜜的吻……
……
大年初一的早上，秦湛陪著安寧在廚房準備早餐。
秦老太則正坐在客廳的沙發裏挑選毛線的顏色，因為還不清楚安寧肚裏這胎到底是男還是女，所以老太太索性把幾個喜歡的顏色都買了回來。
對比一桌子的毛線團，老太太最終選定了那團鵝黃色的線團。
一想到自己那個即將出世的寶貝金增孫，老太太臉上就掛滿了笑。
哼著小曲，老太太戴著老花鏡坐在陽光底下，拿起了棒針開了頭。
隻是這樣寧靜安逸的氛圍卻並沒有維持太久，一通突如其來的電話，將老太太臉上的笑全部打碎。
“你，你說什麽？”
“佩姨，您先別急，我現在已經在醫院了，華子還在急救室，但我向您保證，一定不會讓他有事的！”
魏玉堅定的保證卻並不能真的對老太太起到什麽安撫作用。
緊握住電話，老太太盡可能的讓自己保持冷靜，向小魏問了醫院地址，以及急救室的樓層後，她才掛斷的電話。
秦湛從廚房出來，就看到老太太一臉蒼白的坐在沙發上。
秦湛皺眉，連忙走上去，“奶奶，怎麽了？誰打來的電話？”
老太太從恍惚中回神，看著秦湛眼底的擔心，老太太強扯出一抹微笑，道：“沒什麽，沒什麽。”
隻是那雙放在膝蓋上控製不住微微顫抖的手卻還是出賣了她。
秦湛的眉頭瞬間擰的更緊了，“到底出了什麽事？”
老太太麵容微繃，明顯是不準備說的意思。
秦湛也不想跟她兜圈子，“您不說是吧，那我就自己回電話過去問。”說完，轉身就要去拿電話。
老太太一嚇，連忙拉住他，簡直拿他沒辦法！
“你這個孩子怎麽就這麽強！”
老太太知道今天要是不把事情告訴他，這孩子鐵定不會就此罷手，而且如果後麵真有什麽事，他肯定也是要知道的。
如此一想，她倒也沒再堅持下去。
抬眸朝還在廚房忙活的身影看了一眼，老太太才看向秦湛，一臉嚴肅道：“一會吃過早飯你就陪我去趟軍區醫院，你小叔……現在在醫院，不過這件事你不能告訴安寧，聽到了嗎！”
秦湛一怔，先不說小叔怎麽會在醫院，可奶奶為什麽會忽然提到安寧？這件事更讓他覺得奇怪。
剛張嘴想問，老太太卻已經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朝廚房走去了。
一頓早飯，老太太吃的食不知味，安寧自然也看在眼裏。
等老太太回了房間，安寧才忍不住問秦湛，“奶奶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我看她臉色不怎麽好，早飯也沒吃幾口。”
安寧一臉擔憂。
秦湛想著剛才老太太對自己的囑咐，也沒有多說什麽，勾著笑摸了摸她的頭，道：“別擔心，我一會正好有點事要出去，順便帶奶奶一塊去醫院檢查一下。”
“你要出去辦事麽？不然我送奶奶去醫院吧。”
秦湛一愣，知道她是不想耽誤他的事，伸手抓起她的手，放在唇上親了一下，聲音溫柔，“沒事，我就回公司取個文件，你現在還懷著身孕，醫院裏人又多，你陪著奶奶去我還不放心，乖，在家等我們回來。”
秦湛都這樣說了，安寧也沒有再堅持下去，隻笑著衝他點了點頭，便算答應了。
開車去醫院的一路上，老太太的臉色都不怎麽好。
秦湛想問小叔到底怎麽了，可一想到，如果不是出了什麽大事，監獄那邊應該不可能聯係奶奶，怕多問老太太反倒不舒服，便也沒問。
秦湛陪著老太太一進醫院大廳，便直接朝急症室去了。
彼時醫院大廳，
陸思淼剛從樓上下來，便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朝著急診室去了！
“阿湛！”陸思淼臉上綻出驚喜，連忙追了上去。
急症室走廊，除了魏玉，還有幾名穿著製服的獄警。
見到老太太來，魏玉迅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小魏！怎麽樣？華子怎麽樣了！？”這一刻，老太太才終於卸下了所有的偽裝，緊緊抓著魏玉的手，臉上隻剩下一個母親的驚慌與恐懼。
魏玉連忙扶住老太太，“佩姨您先別急，華子現在還在手術，我也已經把華子之前所有的病例報告拿給醫生了，您放心，一定會沒事的！”
秦湛站在一旁，自然也聽清了魏玉的這番話，尤其是他說的“之前所有的病例報告”這幾個字，隻是秦湛並沒有馬上追問下去。
一直等到扶著老太太在椅子上坐下後，秦湛才找了個借口和魏玉到旁邊去說話。
“魏叔，我小叔到底怎麽了？”走廊盡頭，秦湛開門見山。
魏玉清楚，今天老太太既然把秦湛帶了過來，就也沒準備再瞞他了，回道：“一年前你小叔就被診斷出得了腸癌，之前也已經做了切除手術，原本我們以為應該沒事了，可……沒想到如今還是複發了……”
魏玉的話讓秦湛狠狠一震。
雖說小叔已經服了十四年刑，但他畢竟也是他在這個世上所剩不多的親人之一，聽到這樣的消息，他怎麽可能無動於衷……
“那我奶奶是什麽時候知道的？”秦湛不敢想象，老太太這輩子已經經曆了太多傷心的事，為什麽老天爺還要讓她再經曆一遍這樣的折磨！
魏玉歎了口氣，回頭朝走廊那頭坐著的銀發老太看去，道：“從你小叔被診斷出結果她就知道了，佩姨一直很堅強，其實這段時間我們也在準備讓你小叔提前出獄的事情，隻是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事情……”
十四年前，小叔因為涉嫌綁架跟意外殺人而被判了無期徒刑，奶奶也因此恨了他十四年，從他進監獄後便沒去看過他一眼，這在這看似冷血的背後，也又誰能體會一個母親內心的痛呢？
秦湛的內心一時五味雜陳……
小叔搶救後就被送進了重症觀察室，癌細胞已經擴散，這次突然昏厥，也是因為癌細胞侵犯到了腦膜，形成了腦積水。
醫生說，至多隻有三個月的時間了……
老太太堅持要在觀察室等兒子醒過來，秦湛或許不能體會老太太的心情，但卻能理解，所以並沒有多勸。
送走了魏玉，秦湛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著等著便睡過去了，一直到老太太喊他，他才醒。
“你這傻孩子，天氣這麽冷怎麽坐在這裏睡？”老太太的眼袋還是腫的，明顯是哭過了的樣子。
“小叔醒了嗎？”秦湛從椅子上站起來，問道。
老太太低嗯一聲，點了點頭，眼眶卻控製不住的又紅了起來。
“奶奶……”
“我沒事，我這都活了一輩子的人了，什麽事情沒經曆過，我不礙事的。”
老太太的堅強卻讓秦湛心裏不是滋味。
老太太努力勾起一抹笑，拍了拍秦湛的肩膀，在心裏盤旋了許久的話，終於還是說了出來，“阿湛，奶奶想讓你答應我兩件事，一件就是你小叔的事，回去後一個字都不許對寧寧講，我知道你要問為什麽，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二件，不要問，永遠不要問，也不要自己去查什麽，好嗎？”
秦湛雖然不清楚奶奶為什麽會對他說這些，但看著奶奶發紅的眼眶，他又怎麽可能忍心拒絕她。
最終還是點了頭，“好，我答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