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苦辣酸甜
她的驟變,促使我再一次酸了鼻子。我伸手捏了捏,惟恐某些不爭氣的東西,會從鼻孔裏流出來。我想從她身上找尋某些愉悅的記憶,卻不想,那些曾經的美好,都在此時變得雜亂無章,就像是一盤沒有剪輯的錄影帶,淡卻了時間,淡卻了先後。
我心裏難以平靜,於是從口袋裏摸出一支煙叼進嘴裏,但煙還是拿反了,滲進嘴裏的,是略帶苦澀的煙絲,和撲麵而來的陌生氣息。
我將香煙調轉了過來,正要將過濾嘴轉回到嘴裏,卻不知為什麽,又擔心煙被含的太濕點不燃,於是在鎮定與慌亂之中,我掐住煙的一角,做了一個瀟灑的彈指動作,將香煙準確無誤地丟進了三四米外的垃圾筒裏。
香煙在空中很堅定地劃出了一道拋物線,直插進垃圾筒裏,露出了三分之一截過濾嘴。我突然在想,煙丟出去,還能找回;愛情丟了,再到哪裏去尋覓它的蹤影?
我覺得我此時的表情,一定很滑稽。滑稽的像是個小醜演員。我很蒼白地又取出另一支煙,塞進嘴裏點燃,湧入腹中的,卻是另外一股味道。至少,這種味道肯定與剛才扔進垃圾筒裏的那支不同。盡管它們都是同一牌子的。
其實本來已經是很寬的路,我卻傻乎乎地往旁邊讓出了半步。我不能確定薑天天是否要從我身邊經過,但還是右跨了一小步。
誰想薑天天幾乎與我同時,往左跨出半步。我們再次正對麵。我們對著麵,卻無法麵對。
僵持住。我沒想到會僵持住。像雪人一樣僵持住,仿佛在等待某種融化的過程。
薑天天蠕動了一下嘴巴,想說話,但沒說出來。
我也想說,但嘴已經不聽使喚。我更怕我的聲音,會驚擾到麵前的這個‘陌生’女人。
短暫的空間裏,我相信我們彼此都進行著豐富的心路流程。我也許知道她在想什麽,卻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就像她或許也看出了我的窘迫,卻忽略了她自己異樣的舉止。一樣。
有絲小風在耳邊輕輕地吹,幅度和動靜很小,像極了當初薑天天趴在我耳邊幫我挖耳朵時的喘息聲。很溫柔很浪漫。我一廂情願地覺得,我的天天,是將心裏話寄在了風裏,悄悄地向我傳遞過來。
薑天天兩隻手合攏在一起,手心抓手背。她手上沒有戒指,卻染了亮色的指甲蓋。我想告訴她經常染指甲油對身體不好,又怕她會說我亂彈琴。她纖纖的小手,仍然如當初那般柔軟細膩,潔白光滑。那時候牽著它感覺很幸福,很溫暖。這會兒見到它之後,卻覺得它的指甲會紮人,紮一下會很痛。她的手裏拎著一根精致的藍色小繩,繩子上拴著一枚手機。我確定,已經不是幾年前用的那部。因為幾年前薑天天經常將那部手機亮到我的眼前,問我手機壁紙漂不漂亮。但是這部手機,卻沒有那個功能。
我們終於還是邁開了步子,各自往前走。力爭為對方騰出一定的距離,又擔心留出來的距離太遠,感受不到當初的溫馨。
擦肩而過。
她身上的清香,有一絲改變。但還夾雜著一種本色的味道。這種味道足以刺激我的嗅覺,聯想到了她頭發上的香氣,以及那甜蜜的吻。
確切地說,擦肩而過的瞬間,她做出了停頓。她像是塊磁鐵一樣,讓我也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腳步。我分不清我們是同性相吸還是異性相斥,如果是相吸,那為什麽還要有意地保留一段距離;如果說是相斥,卻又為什麽喪失了前行的動力,忍不住駐足。
薑天天終於還是扭轉過了身子,麵向我。她頭發上的清香撲麵而來,我使勁兒聞了聞,淡雅,恬美,卻又陌生。
我忽略了自己手中還有煙,伸出手背來想擦拭一下鼻梁,借以緩解尷尬。卻不料碰了一鼻子灰。疼,但我沒叫出來。我也沒拿罪魁禍首的大半截香煙泄憤,反而是深深地吸了一口,將一大嘴的煙氣,全部吸進了肺裏。
薑天天瞳孔大了一下,隨即變小。她的世界裏已經沒有我,因此我隻看出那一雙美瞳的清澈,卻無法從這種清澈當中,發現自己的影子。但我相信,我的瞳孔裏,至今留著她的印像,她的位置。
很蒼白,很糾結,很詭異。
這一個照麵,照出了很多曆史,很多故事,卻照不出未來的模樣。
我本以為這次邂逅,注定會是無聲的結局。卻沒想到,薑天天突然‘嗯’了一聲,或許是無意,或許隻是清了清嗓子。
但這低沉的一聲,卻在我心裏爆了炸。炸出了無數記憶的碎片。以至於,有一種衝動,迫使我想靠近,再靠近。我不奢望還能與薑天天之間發生什麽後續的故事,也不奢望曾經那斷了線的愛情還能接上。我隻想用一句真切的問候,去慰藉那份曾經刻骨銘心的愛情。
我發現薑天天一個很細節的動作,她的高跟鞋高高翹起,就像是給自己剛剛邁出的步子,及時殺住車。我不知道她在等什麽,更不知道自己應該給予她什麽。
我隻是傻乎乎地隨著‘嗯’了一聲,極沒底氣地做出了一個滑稽的回應。
這個回應,如果是句號,那我就邁開步子離開。
薑天天身體微微一前傾,腳尖往下壓了一下,吧嗒一聲全腳掌著地。我覺得她沒有站穩,身體隨風搖曳著,輕輕晃蕩。
我沒有勇氣扶她。
但她終究還是在沉默中拎出了一個話題,似乎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幹的不錯。
我微微一驚,尷尬地一笑,笑的淒涼,笑的悲催。我確定,我回答的一個‘嗯’字,僅僅是卡在了嗓子眼兒,沒有蹦出來。
可薑天天卻像是聽到了我的應答,玉齒紅唇,甜美地望著我,略紅的臉蛋上,貼滿了故事。薑天天從口袋裏摸出一顆泡泡糖,小心翼翼地含在嘴裏說:要進警衛隊了。
我仍是一聲細若蚊蠅的‘嗯’字,附和著點頭的動作。
薑天天臉上出現了一絲窘異,甚至是尷尬的神色:咦,多日沒見,還害羞啦?
天知道,她問這句話的時候,有多害羞,甚至是拘謹。我不敢注視她的眼神,生怕會從中翻射出太多的記憶,化為酸楚。我幾乎是蒼白無力地說道:你這幾年還好嗎?
薑天天說:好啊。好。你呢。
我說:也好。
薑天天降低音量:你和楊麗娜,什麽時候喝你和楊麗娜的喜酒?
我猛地一驚!我有些木訥地搖了搖頭,想表達,我們之間沒有的事兒,都是‘緋聞’。但薑天天卻讀出了別樣的訊息,以至於她甚至覺得我這是一種謙虛。她沒再繼續問及我與楊麗娜之事,而是迅速地改變了一下話題:晚上如果,如果你有時間的話,到我們家一趟,給我爸慶祝一下他的升職。如果沒時間,就算了。
我不知道她是沒話找話,還是敷衍一問,並不渴望聽到我肯定的回答。但她還是在後麵補充了一句:畢竟,畢竟你曾經是我爸最,最最看好的兵。
她這一句話,掩蓋了薑副團長曾經對我做下的一切罪惡。也許她並不知情,也許她是在為父親‘贖罪’。
我搖頭:沒,沒時間啊。晚上有安排。
薑天天幾乎是失望地‘哦’了一聲,然後自嘲地一笑:那就算了。
我也跟著歉意一笑。
這時候會議室裏響起了一陣桌桌椅椅的碰撞聲,估計是座談會至此結束,領導們離席。
果不其然。首先從會議室裏出來的,是薑副團長。哦不,應該改稱薑副局長。他昂首挺胸,氣宇軒昂地打頭陣,神色當中充溢滿了升職後的喜悅。
我本想抓緊離開避一下嫌,卻已經來不及。薑天天也沒迎上去,而是站在我旁邊,女憑父貴地望著薑副局長,朦朦笑意。
薑副局長見我和薑天天一起在門口出現,不由得眉頭一皺,分別望了我們一眼,輕咳了一聲。他不方便直接追問內情,隻能用暗示的方式,提醒薑天天。
最後薑天天與眾位幹部一起,簇擁著薑副局長向東走去。正所謂大江東去不複返,我望著眾人的背影,直到模糊,消失。我呆在原地安靜地抽了一支煙,如同咀嚼著昨日的苦辣酸甜。
晚上六點鍾,特衛局出動了兩輛車,載著我與五名副局長,奔赴特衛局附近的一家三星級酒店。
森雅酒家。名字俗而不雅。包間裏,酒菜還沒上,服務員端來了幾個贈送的鹹菜小吃,擺在圓桌之上。付副局長暗示我起開了一瓶小糊塗仙,為各位局領導倒滿了酒。
酒味越來越濃,幾位副局長開始侃起了大山,工作之外話題多。每名副局長都是口若懸河。
我突然間很想,一醉方休。
確切地說,還未開始動杯的時候,我已經醉了。我甚至覺得,就連這方寸酒杯當中,也洋溢著薑天天的氣息。今天這一個照麵,勾起了我太多太多的追憶。
幾位副局長說說笑笑,熱情洋溢。付副局長提到了我的情況,並含沙射影地感謝眾位同仁對我的支持和關照。我第一次跟這麽多將軍坐在一起喝酒,一開始心裏還真有些拘謹,隨著幾杯白酒下肚,這種拘謹便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這個酒場足足進行了兩個半小時,幾位副局長酒量都相當大,喝了不少卻跟沒事兒人似的。但由於今晚我唱主角,多次向各位領導敬酒讓酒,自然比任何人喝的都多。待酒場結束回到特衛局,我鑽進衛生間裏瘋狂地摳了一通嗓子眼兒,哇呀哇呀地嘔吐了一番。這樣提前把東西吐出來,後麵會好受一些。否則的話,等到真正想吐的時候,就要難受多了。
付副局長留我在局裏住一晚,我當然不能違命。局招待所裏,招待所所長親自給我開了一個房間,安排妥當。
此夜睡了一個安穩覺,次日早上六點,起床洗漱,然後從招待所離開,打了輛出租車,返回二中隊。駛到四大隊警衛隊旁邊,一個出乎預料的畫麵,頓時讓我大吃一驚!
一個熟悉的女人,熟悉的身影,一條活蹦亂跳的可愛的寵物狗,在視線中越來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