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實在是高
教導員麵帶微笑將茶葉擱進了杯子裏,笑說:沒事兒多品品茶吧,修心養性。
我總覺得教導員這句話當中含有某些潛台詞,但是我一時半會兒無法深入理解。或許是由於話外音太豐富,讓我讀不出他要表達的真正意思。我隻是點了點頭。
我拿起水壺,正要給教導員泡茶,教導員伸手止住我:不著急不著急。先打開壺蓋晾一會兒。
我笑說:水涼了就衝不開了。
教導員伸手在空中輕劃了一下,像是位學者一樣搖了搖頭:非也非也。水涼了,是衝不開茶。但其實茶也是有生命的,水太熱,茶就燙死了,就會失去純正的味道。
我微微一怔,覺得教導員說的有道理。但不知為什麽,我卻由此想到了中隊管理。曹隊長一手遮天,幾乎是獨攬大權,表麵上看來,二中隊各項工作還算不錯,實際上,卻缺乏了一些活躍的因素,很多非常有前途的優秀戰士,被埋沒。正所謂是水至清則無魚,曹隊長一直想把中隊管理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滴水不漏,獨攬中隊全部事務。殊不知,這種極端的做法,恰恰如同是用一百度的沸水沏茶,表麵上看茶水被沏開,實際上卻已經燙死了太多的活性基因。
我本來不想跟教導員聊太久,以免被人懷疑我是別有用心。但又不得不給自己劃定了一個期限,等到水壺裏的水溫度適宜了,親自給教導員沏杯茶後再走。否則的話,也許會給教導員留下一個‘有始無終’的壞印象。我發現教導員似是一直在關注著水壺上漾的熱氣,不時皺皺眉頭,又舒展開來。
似乎是沉默了良久,我屁股上已經坐的出了汗,教導員才又開口打破了沉默:小李啊,這個,關於警衛隊的事情,我會幫你爭取。但是能不能成功,我不敢保證。
我趕快點了點頭:謝謝教導員。正如您所說,一顆紅星,兩手準備。
教導員笑道:有這個想法就好。
隨後他伸出兩個手指放在敞開蓋的水壺上方,微微試探了一下:溫度應該差不多了。
我會意,站起來提起水壺幫教導員沏上茶。教導員拎起茶杯來觀察了幾下,眼睛微微一亮:看來這兩天會有客人來。還是貴客。
我愣了一下,不解其意。
教導員伸出手指指了指手中的茶杯:看到了沒有,水裏有茶根豎起。
我恍然大悟地道:對對對,而且還不是一根!我們那邊也是這方麵的傳說,沏茶的時候,如果有茶葉根豎起來,就證明有客人要來。教導員,您那邊也有這方麵的傳說?
教導員沒有正麵回答我的話,隻是笑說:有時候,老祖宗流傳下來的占卜法,還是挺準的。每次我見到杯子裏有茶根豎起,二中隊肯定會來客人。
我心想二中隊哪天不來客人,不是上級來檢查就是戰士家屬來隊。但我當然不能反駁教導員,隻是笑笑。
從教導員房間裏走出來,恰巧碰到了正在指手畫腳衝通信員交待事情的曹隊長。我本想從旁邊繞過,曹隊長卻伸手叫住了我:李正,等等。
我敷衍地說了句:曹隊長。
曹隊長眼睛當中迸射出一種特殊的光芒:去,去教導員屋裏了?
我極不自然地一笑,點了點頭。
曹隊長皺眉道:沒事兒不要去打擾教導員,有什麽事情向你區隊長反映,不要越級。教導員正在寫論文,我們要給他充分的時間構思,創作。你們教導員的理論水平很高啊,去年他寫了一篇叫什麽來著,叫‘再先進的武裝不如思想武裝’這麽一篇論文,獲得了全團一等獎。今年我們在理論學習方麵的成績,還得指著教導員去爭取呢。所以說,盡量不要去驚擾教導員的思路。
我心想這曹隊長話中藏話的功夫實在了得,表麵上聽來他是在讚美教導員,實際上卻是一石二鳥。其一,曹隊長讓我們有事不去找教導員,有架空教導員的嫌疑;其二,曹隊長聲稱教導員理論水平高,實際上是在映射教導員缺乏實踐水平,隻能算是紙上談兵。
我本以為曹隊長隻是個霸道的莽夫,卻忽略了他的為官智慧。他能在不得罪人甚至是在讚美的言語當中,暗喻出某些內在的東西。倘若不是我對曹隊長有成見,恐怕還真聽不出他的話外音和狼子之心。
非常微妙的是,當天晚上,按理說輪到教導員值班,安排課目。但是曹隊長卻橫插了一棍子,給值班幹部交待,晚上課目是體能訓練。
教導員不知曹隊長暗箱操作,也給值班幹部做了交待,晚上看新聞。
這樣一來,值班幹部左右為難。他是既不想得罪曹隊長,又不想得罪教導員。目睹了值班幹部悲慘遭遇的文書向他建議,按照課程表安排操作。但值班幹部知道課程表上的安排是看新聞,這樣一來,簡直是跟曹隊長唱反調。於是在迫不得已之下,值班幹部隻能厚著臉皮找到曹隊長,向他反映了這一情況。曹隊長意見很堅定,提出眼下的幹部考核馬上開始,每天必須要堅持體能訓練!至於新聞,看與不看都沒什麽關係。
無奈之下,值班幹部又跑到教導員那裏反映,教導員也不讓步,堅持要按課程表進行。而且今天是自己當值,該聽誰的,讓值班幹部心裏有個數。
這樣一來,戲劇性的故事上演了。
晚上六點四十五分,值班幹部吹哨喊道:帶馬紮,換迷彩短袖,上二樓電視房一邊看新聞,一邊進行體能訓練!
聽到這個通知,全中隊頓時沸騰了!不知內情的人還以為是值班幹部喝醉了,一邊看新聞一邊進行體能訓練,這也太高難度了吧?就在大家遲疑不知所措的時候,文書和通信員作為全中隊的兩大喇叭,開始去各個分隊做動員宣傳,添油加醋地形容出了值班幹部此舉的無奈。
俗話說主官論戰,殃及的是下麵的幹部戰士。別說是我們,就連各個區隊的區隊長,也都是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一區隊長仗著資格老,在樓道裏就罵開了:吹的什麽逼哨,到底是練體能,還是看新聞?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後,我們聽到了值班幹部向一區隊長解釋:無奈啊無奈啊,教導員讓看新聞,隊長讓體能訓練,我是誰也不敢不聽。
不過最終還是一區隊長睿智,當即拎了個戰士,挨個分隊通知,換迷彩服帶馬紮二樓看新聞,看完新聞後進行體能訓練。
這樣一來,還算解釋得通。但這隻能算是給了廣大戰士們一個合理的交待,至於隊長和教導員那邊,卻是打了一個更大的馬虎眼。淒厲哢喳各分隊一陣忙碌,戰士們果真都換好了迷彩服,帶著馬紮到二樓電視房在集合。
天不熱,但值班幹部臉上卻滿是冷汗。他操著一口忍辱負重的蒼涼口令,整理好隊伍之後,卻見中隊長和教導員幾乎同時走進了電視房。更為誇張的是,二位中隊主官,竟然都站直了身子,做出了要迎接匯報的姿勢。
向誰匯報是好?
值班幹部其實和我一樣,也是位副區隊長。隻不過他比我早分下來一年,肩膀上已經掛上了少尉軍銜。但他畢竟太年輕了,資曆尚濺,遇到這麽棘手的事情,他實在是有些鎮定不起來了。猶豫了良久,值班幹部才在匆忙中下達了‘稍息,立正’的口令,然後衝曹隊長和教導員中間位置敬了一個禮,匯報道:隊長和教導員同誌,全中隊看新聞……集合完畢,請您指示。
我相信這一刻,一百多名官兵都想笑,但笑不出。至少我從役這麽多年來,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麽滑稽的事情。同時向兩名領導匯報,這種場麵絕對是前無古人。眼見著值班幹部汗如雨下,可真算是難為了他了。
曹隊長皺緊了眉頭,一直憋著一肚子氣的他,此時此刻卻還是忍下。教導員微微一點頭,回禮道:坐下看新聞吧。
值班幹部暗瞅了一下曹隊長的臉色,直待他默許地點了點頭,才敢下達‘坐下’的口令。
曹隊長裝出很坦然地冷笑了一聲,自嘲道:撞車了撞車了。這件事是我們主官之間沒商量好,好,軍事給政治讓步,現在開始看新聞。
教導員聽出曹隊長話裏有話,也不失時機地笑道:軍事一直就是給政治讓步,曹隊長真是高風亮節。我覺得大家多看看新聞,對軍事對學習都沒壞處。
教導員也是話中有話,曹隊長憤憤地坐下來,卻也不得不裝出和一副和藹的樣子,試著與教導員談笑風生。
確切地說,曹隊長和教導員的對話,表麵上看起來,是互相謙虛讓步。實際上,卻暗藏玄機。尤其是其中一句‘軍事給政治讓步’,本來是曹隊長要將教導員的軍,卻反而被教導員反將了一軍。中隊長主管軍事,教導員的全稱是‘政治教導員’,主管政治思想和生活方麵。曹隊長的話,無疑是想高風亮一下節,證明自己這個一把手給二把手讓了一步;但是教導員的話,卻恰恰反駁了曹隊長的這一觀點。而且,教導員提到了看新聞,無疑就是一種暗喻和認證。中國一向講究黨指揮槍,軍事和軍隊,隻是政治統治的工具,中國是一個講政治的民族,一向遵循政治決定軍事軍事為政治服務的原則。就比如說,在中國政治局當中,軍事方麵的最高主官,也不過是政治局委員而已,已經很久沒有軍事將領進常委了。決定軍隊和軍事命運的,都是那些大政治家。新聞聯播裏的級別檔次表現的很分明,往往是按級排列,先是常委逐級降序出場,然後才輪到軍委首長。這也就意味著,政治與軍事相比,政治為主,軍事為次。教導員巧妙地借用新聞聯播,從大的環境來論證這個觀點,實際上是在暗喻,自己是政治主官,而曹隊長是軍事主官。誰是老大誰是老二,便一目了然。
高,實在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