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此地無銀三百兩
薑副團長和楚參謀王幹事，都坐到了幹部桌。我當然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找了一個就餐人數比較少的分隊，坐了下來。
但曹隊長卻安排文書悄悄地到了我跟前，讓我去幹部桌就餐。
我盛情難卻，隻好端著餐盤過去。滿桌子全是幹部，就我一個士官，我覺得還挺別扭。一般情況下，隻有中隊幹部和通信員文書，才有資格在幹部桌就餐，區隊長都沒資格。中隊幹部隻管吃喝，文書通訊員負責幫幹部們打飯刷碗。俗話說，革命戰士分工不同，其實際意思是說：幹部戰士分工不同。
吃過午餐後，中隊長帶著團領導參觀了地下室健身房，以及娛樂室，電腦房等等。薑副團長連聲讚揚中隊的業務文化搞的不錯，值得提倡和發揚。
隻有我心裏明白，這都是名副其實的表麵文章。我在二中隊長呆了兩年多，電腦房就從來沒開放過。很多戰士在民主調查的時候，提議開放電腦房讓戰士們學習一下電腦，增長一些專業技能，否則那幾十台電腦不都成了擺設？
但是領導的解釋很雷人：大部分戰士都不會用電腦，給弄壞了維修都是麻煩事兒。
這不是脫褲子放屁是什麽？不會用，才要學。照領導這番邏輯，除非人生下來就會使用電腦，否則這輩子都沒資格用了。團裏撥了資金給每個中隊裝備了電腦房，目的是讓中隊給戰士們提供一個良好的學習空間。這倒好，幾十台電腦配了兩三年了，還新的像是剛出廠一樣，這倒是減少了不少麻煩，上麵來人檢查，也不用大搞衛生，不用專人維護。中隊領導是省事省心了，但是卻白白浪費了這大好的學習資源。
說實話，我真想將這些內幕向薑副團長反映，但是又擔心被領導當成是小報告專家。這年頭心眼兒得跟得上用，稍有不慎便會失寵。很多時候不能完全按照領導的路線去走，一走就得下陷阱。比如說領導經常號召下屬，多向上反映問題，客觀真實主動地匯報情況。而實際上呢，如果你真的不知好歹，今天跑到領導那裏去，說張三訓練的時候不認真老走神，明天說李四勞動的時候偷懶藏到一邊抽煙去了，後天說王五站崗值班的時候摳了一下鼻屎……那麽用不了一個星期，你將被領導視為第一顆眼中釘。領導肯定會想：這小子想進步想瘋了，腦袋進水了，整天打別人小報告，會不會也悄悄地向上麵打我的小報告？
這就是矛盾之處。領導整天動員你勤於匯報情況勇於反映問題，但當你真的匯報了反映了，領導就得仔細考慮考慮你的人品問題了。
所以說，匯報也是一門學問。搞的好，是你進步的階梯；搞不好，你就會被貫以打小報道的罪名，遭領導和戰友置疑嘲笑，上下不討好。
隨後，曹隊長陪著薑副團長一席人參觀了中隊新蓋的鍋爐房和洗澡堂。
在這之前，曹隊長將我支開，讓我在值班室等著。
幾分鍾後，文書不失時機地找到我，讓我打開了帕薩特後備箱，一鼓腦地往裏麵放了好幾盒禮品，並塞給我一條香煙，說道：這些是中隊的一點表示，薑副團長兩盒，王幹事楚參謀一人一盒。這條煙是曹隊長特意囑咐給你的，還是老隊長關心你，還知道你喜歡抽煙。我記得你當新兵的時候，犯了煙癮就跑到區隊長房間裏揀煙頭抽，是不是？
我皺眉道：那些過去，不提也罷。
拿著這條還算名貴的軟中華，我心裏暗想：這算是受賄嗎？
不過中隊長這一招也夠絕的，悄悄地把禮品放進後備箱裏，薑副團長和楚參謀王幹事並不知情。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暗渡陳倉？
我心裏正琢磨著怎麽處理此事，是提前告訴薑副團長，還是給曹隊長送個順水人情。手機鈴聲卻突然響了起來。
是沈鑫打來的！
我一接聽，沈鑫就火急火燎地說：快，趕快告訴老薑，回團部！
我追問：什麽事？
沈鑫道：來了個大人物！
我再問：是誰？有多大？
沈鑫催促道：讓你去你就去，耽擱了時間，小李子你負責得起嗎？
我心裏暗暗埋怨：你丫的拉屎拉半截是因為長痔瘡，說話說半截，難道是長了口瘡？
此時此刻，我竟然沒有意識到，危險正在一步一步，逼近。
我百米衝刺到鍋爐房，找到了正饒有興趣地評價著新鍋爐設備的薑副副團長。
沒等我開口，薑副團長就皺眉追問：怎麽了？
我深呼了一口氣：沈鑫打來電話，說是團部來了重要的大人物，讓您趕快回去。
薑副團長問：誰？
我道：沈鑫沒說。
薑副團長忍不住罵道：這家夥！還給我玩兒起心眼子來了！
但還是邁開了步子，一邊往回走一邊撥通了團部的電話，接電話的正是沈鑫，薑副團長不由得一開口就罵了起來：沈鑫你小子搞什麽名堂？是不是覺得日子過的太舒坦了，想整點兒事兒幹？哪個大人物來了，架子這麽大？
我突然意識到狀況貌似有些不對勁兒，朦朦朧朧地聽到電話那邊的沈鑫，竟然是底氣十足地答道：您呀，回來就知道了！
薑副團長皺眉道：什麽意思？
沈鑫道：行了薑哥，您回來就什麽都明白了。
薑副團長沒再說什麽。
但是從他掛斷電話的一刹那，他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麽。
久經官場考驗的曹隊長，以及陪同的黃參謀王幹事，也都像是品出了什麽，但都不言破。
奇怪的是，當薑副團長上車的時候，竟然沒有哪個幹部再搶著開車門，還是文書眼疾手快，打開後排的車門。
但薑副團長這次並沒有堅持要坐到前麵來，而是衝文書微微地一點頭，坐了進去。
平時薑副團長比較喜歡坐副駕駛，按照他的話來說：不是所有的領導，都喜歡坐領導座位。都知道，一般情況下，轎車的右後靠窗位置，是領導坐的位置。但薑副團長從來不坐，喜歡坐副駕駛。這次倒是奇了怪了，他竟然這麽痛快地坐上了那個從來不坐的位置。
我正要啟動車子，曹隊長卻衝後座上的薑副團長說了句：薑團長，後備箱裏有給您的東西，回去後別忘了拿下來，有保質期的。
薑副團長一怔，我也跟著一怔。我實在搞不明白，曹隊長這是什麽意思。此地無銀三百兩嗎？在我的印象當中，曹隊長算是一個久經考驗的官場老將，熟知部隊為官之道，很會跟上級領導處關係。但這次他竟然是犯了大忌。這種送禮方式，怎能在臨走的時候還提醒一句？簡直是比畫蛇添足還要多餘。要麽是曹隊長腦子缺弦，要麽是這禮品他不想送了。
薑副團長平定了一下情緒，衝我說了句：小李，把東西拿下來。
曹隊長道：這，薑副團長，這。
薑副團長沒理會他，我趕緊下了車，從後備箱裏將文書放進去的東西，都提了出來。
曹隊長推讓了幾下，倒是果真讓文書將東西收了起來。
薑副團長道：以後別整這些沒用的！
隨後我調轉車頭，駛出營房。
這次中隊長沒有像往常一樣，將車子送出營門，隻是遠遠地望著，臉上洋溢著一種不易察覺的神韻。
這一路上，我一邊開車一邊琢磨開了：為什麽自從薑副團長接完電話之後，曹隊長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呢？他是一個擅長在領導麵前表現的人，竟然沒搶著為薑副團長開車門。而且他最大的敗筆，就是在薑副團長臨走時提醒他後備箱裏有東西。這不明擺著是自己揭自己的短嗎？他再糊塗也不可能糊塗到這種程度。這就相當於隨風潛入夜悄悄地給領導送了禮，還要四處張揚一番，唯恐別人不知道。這根本不合邏輯。還有一點就是，大隊長陪薑副團長來到中隊之後，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連吃飯的時候都沒見他。作為大隊主官，薑副團長蒞臨，他應該全程陪伴才對。
我的大腦像奔騰四處理器一樣高速運轉起來，終於被我分析出了個一二三來。首先，沈鑫跟薑副團長說話的語氣就不對。在什麽情況下，沈鑫敢用這樣一種語氣跟薑副團長說話？第一種情況，沈鑫升官了，比薑副團長官職還高；第二種情況，沈鑫喝多了，酒後失言；第三種情況，薑副團長不得勢了，沈鑫覺得沒必要再屈尊卑膝，於是在薑副團長麵前昂首挺胸敢發表意見了，前兩種情況可以基本排除，沈鑫現在隻不過是一名中尉，就算他坐上火箭，也不可能一下子當上將軍。至於喝酒一說，也基本上不可能。沈鑫還不至於迂腐到這種程度。
那麽，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薑副團長失勢了？
那麽因何而失勢？
這一點雖然不敢肯定，但是除此之外，仿佛再沒有其它的解釋。更何況，曹隊長等人也都是見風使舵的好手，他們在沈鑫與薑副團長通話的過程中，意識到了這一點，因此對薑副團長落井下石，覺得薑副團長已經不得勢了，給他送那幾份禮品純屬多餘，於是用了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計策，將禮品索回。
簡直是無恥到家了！
但是仍有疑點難以解釋。既使之前的論證都正確，那曹隊長也不可能反差如此巨大。哪怕是薑副團長退了休沒了實權，按照部隊的優良傳統，尊重革命老前輩，也是理所應當，曹隊長不可能犯此大忌。更何況，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曹隊長哪來的底氣跟薑副團長唱出這麽一台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