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敵營遇故人
天明之後,被俘的聯邦軍官兵不斷被卡車運來,關進這羊圈似的戰俘營。快到中午的時候,魏斯大致點算了一下,這裏的聯邦軍戰俘已有兩千多,接近一個步兵團的人數。
午後,數十名諾曼士兵端著刺刀進入戰俘營,將所有人驅趕到一塊,接著,幾個夥夫模樣的諾曼人駕著馬拉的貨車來到戰俘營,食物的香氣頓時彌散開來,勾起了人們最原始的生存本能,抗爭意識也即隨之削弱了。
不多會兒,一名蓄著短須的諾曼軍官拎著簡易的擴音器站上馬車,用還算流暢的阿爾斯特語向聯邦軍戰俘們宣布,隻要他們聽從安排,服從指令,那麽諾曼軍隊將按照國際戰爭公約,保證他們的生命安全。接下來他們需要挨個登記姓名、軍銜、軍職以及所屬部隊番號,然後領取食物。
這名諾曼軍官的語氣給人的感覺冷厲而威嚴,在他的要求下,聯邦戰俘排成三列,依次從負責登記的諾曼士兵跟前經過,出示他們的軍人證件。
盡管已經整整一天沒有進食了,魏斯沒有可以往前麵擠,而是裹在一群普通士兵當中,一邊默默跟著隊伍移動,一邊窺視前麵登記處的情況。那些普通士兵裝束的,完成登記後即可到馬車那邊排隊領取食物,而那些戴著軍官帽、佩著領肩章的軍官,則會被諾曼士兵帶到那名蓄著短須的諾曼軍官那裏接受進一步的質詢,然後,有的跟士兵一樣去到馬車那邊,有的被諾曼士兵待到戰俘營的另一個角落,諾曼人在那裏搭起了幾座行軍帳,並用另一輛馬車運去了餐食。
捱了一個來小時,魏斯終於來到了登記位置。他沒有軍官證,而是使用戴勒菲格高級參謀學院的學員證和軍方頒的代理軍官委任狀。在諾曼人麵前,他覺得沒必要為了更好的軍官待遇而抖出老底,所以隻出示了自己的學員證。給他登記的那名諾曼士兵長著一張不怎麽好看的馬臉,表情有些冷淡,但沒有流露出明顯的惡意。拿到並打開魏斯的學員證,他好奇地看了看,用生澀的阿爾斯特語問:“這是什麽?”
“學員證。”魏斯回答道,“我是一名學員。”
“學員?”諾曼士兵似乎聽不太懂,他瞧了瞧魏斯,又仔細看了看他的證件,總算搞清了情況,在他的冊子上飛快地抄錄了姓名等資料,接著又問:“部隊?”
“第34o預備團。”魏斯回答道。
“職務?”
“沒有職務。”魏斯毫不遲疑地答道。
諾曼士兵直接在登記冊的一覽打了個叉,然後將證件還給魏斯,揮手道:“你可以走了!”
魏斯沒有道謝,而是默默走向裝著食物的馬車。
就在這時,旁邊一名諾曼士官突然喊道:“喂,你,等一下!”
魏斯原地站住,轉過頭,一臉茫然地看著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
“證件!”這名諾曼士官用不太標準的阿爾斯特語音說。
魏斯懶懶地從口袋裏掏出學員證遞給他。
這名諾曼士官拿過來看了看,瞥眼道:“戴勒菲格高級參謀學院?”
諾曼帝國與阿爾斯特自由聯邦的語言文字差距頗大,這人能夠正確讀出學員證上的軍校名稱,說明他對阿爾斯特語是有所掌握的。魏斯雖然感到擔心,但還是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是的,我是一名學員。”
這諾曼士官長著一張狐狸臉,一雙小眼睛透著精明。聽到魏斯的回答,他冷笑道:“聯邦最好的高級軍校之一,普通學員,也不簡單。”
魏斯沒吭聲,可是,肚子卻很不爭氣地叫了。
諾曼士官臉上那種不懷好意的笑容更濃了:“戴勒菲格高級參謀學院的學員,理應享受軍官待遇,跟我來吧,克倫伯-海森先生!”
身為戰俘,已無人身自由可言,魏斯隻好跟在他後麵走到了諾曼人安置聯邦軍官的區域,每個行軍帳的門簾都是掛起的,聯邦軍官們席地而坐,手裏端著餐盤,默默吃著諾曼人提供的食物。
魏斯被帶到了馬車旁,車上放著幾個金屬質地的保溫桶,旁邊有一大疊鋼製餐盤和帶耳朵的圓杯,諾曼士官示意魏斯自取餐具,馬車上的夥夫隨後往他的盤子裏盛了煎肉、菜泥、烘餅、烤土豆,往他的圓杯裏倒了大半杯熱湯,湯麵漂著菜葉和浮油。
那些聯邦軍士兵們領到的餐食,貌似隻有巴掌大的烤餅和湯。雖說聯邦軍的標準夥食待遇,軍官就要比士兵好一些,但當他們同樣淪為戰俘時,待遇處境的差別,無疑會讓軍官和士兵們產生隔閡。
又是諾曼人的計謀!
魏斯痛苦地看到了這一點,他不甘被擺布,想要將餐盤狠狠地丟在地上踩幾腳,可這有什麽用呢?能夠喚起同伴們的鬥誌嗎?能夠讓他們奮起反抗嗎?不,不能。這裏的聯邦軍官兵們,大多負了傷,有些連生活自理都成問題,就算給他們武器,也難有戰鬥力可言,何況現在是以血肉之軀麵對敵人的槍口與刺刀。
領到軍官“套餐”之後,魏斯遂被諾曼士官安排到一個暫且隻有兩名聯邦軍官的營帳裏。這兩名軍官身上也掛了彩,不過傷勢看起來不太嚴重,分量十足的餐盤已被清掃了大半。其中一人是中尉軍階,魏斯幾天前才打過照麵,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應該是第25國防師所屬戰鬥單位的一名軍官。
坐下之後,魏斯低語道:“你們好!”
兩名軍官不約而同地衝他點了點頭,嘴唇動了動,算是打過招呼。
魏斯實在是餓了,風卷殘雲地將餐盤裏的食物消滅掉。湯很熱,他一邊小口啜著,一邊跟他有印象的那名軍官攀談起來。在被俘的處境下,這名軍官雖然不太情願說話,但他顯然是對魏斯有所印象的,因而也沒有太過抵觸。從他口中,魏斯得知幾個國防師曾在前夜對斯卡莫動了一次很不成功的反擊,之後就基本上是被諾曼軍隊壓著打了。
另一名軍官佩戴著聯邦軍6軍上尉領肩章,他靜靜地聽著兩人交談,等到兩人的話題差不多結束了,才插話道:“也許我們應該盡早收攏兵力,投入即將打響的奧城防禦戰。奧城……希望這座神奇的城市能夠幫助我們挽回局麵。雖然一場激烈的防禦戰會將城市的建築設施摧毀,但是等到戰爭結束,一座嶄新的、充滿活力的城市又會在廢墟中崛起。”
中尉跟他應該是相識的,與之對話並不像開始跟魏斯交談那樣拘謹。
“奧城應該是一座堅固的堡壘,而不是精神上的庇護所。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我們沒能在沿河防線減慢諾曼軍隊的推進度,各處重要據點失守得太快,剛開打就撤退,士氣消耗太大,對後麵的作戰很不利。在這樣的形勢下想要守住奧城,前景真是很不樂觀啊!”
“不管怎麽說,我們都得守住它!”上尉加重語氣,同時壓低聲音。
“我們?嘿,斯蒂芬,瞧瞧,我們都這樣了,除了動動嘴皮子,還能做什麽?”中尉撇下餐盤和諾曼人給他們吃飯用的木叉,攤開手,一臉苦澀。
上尉嗤笑道:“你打算在諾曼人的戰俘營裏待到戰爭結束?”
“我可沒這麽說!”中尉辯解道,“要想離開戰俘營,必須耐心等待機會,而且要足夠小心,不然的話,丟了自己的性命事小,還會連累很多人。”
“我當然知道!”上尉哼了一聲,然後將目光投向魏斯,“你是第23國防師的?”
“是的,我是代理少尉龍-克倫伯-海森。”魏斯有選擇地透露了部分身份信息。
上尉沒有自報家門,而是問:“你怎麽看?”
怎麽看?總不至於躺著看吧!魏斯心裏嘀咕著,他斟酌了一下,答道:“我被諾曼人的炮彈震暈了,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周圍都是諾曼士兵。實際上,我的傷勢不影響繼續戰鬥,隻要有機會,我會義無反顧地返回聯邦軍。”
中尉道:“我又何嚐不是?”
上尉看了看兩人,似乎對他們的立懲態度感到滿意。不多時,又有三名被俘的聯邦軍官被諾曼人帶到這座行軍帳來,有的傷勢較重,有的隻是輕傷,對於魏斯而言,這些人都是生麵孔,所以他並不輕易說話。
諾曼軍隊的製式雙人帳篷,剛好可供六個成年人相對而坐,再多就過於擁擠了,此後也不再有“新人”被安排進來。待他們用過了戰俘營的第一頓午餐,一名戴著眼鏡的諾曼士官在營帳外用阿爾斯特語高聲喚道:“所有人放下餐具,出來集合!”
被俘的聯邦軍官們,軍階從少尉到上校不等,紛紛從行軍帳裏鑽出來。待他們列隊站定,十多名諾曼軍人騎著高大的駿馬從戰俘營外飛馳而來,在戰俘營中央策馬駐足,一個個趾高氣昂地俯瞰著聯邦軍戰俘們。先前那名蓄短須的諾曼軍官迅來到馬前,向領頭的長官報告了一通。這人一臉傲居地說了兩句,騎著馬來到了看押聯邦軍官的區域,居高臨下地審視了一圈,然後開口了。他說的是諾曼語,蓄短須的諾曼軍官現場將其翻譯成阿爾斯特語。這家夥話不羅嗦,主要是告誡聯邦軍戰俘們,如果想要得到國際戰爭公約的保護,就得放棄危險的想法,循規蹈矩地接受諾曼軍隊的管製,隻要他們無條件配合,他可以保證所有人在戰爭結束後平安地回到家人身邊。
這名高級別的諾曼軍官所提的告誡、所作的保證,有人相信也有人不信。魏斯眯眼觀察,現諾曼軍官的戰鬥數值,特別是精神活力,普遍高於聯邦軍官。對於這一群體特征,魏斯並不感到意外,像諾曼帝國這樣的軍事專製國家,最不缺的就是高素質的軍事人才,反觀以自由精神為核心價值的阿爾斯特自由聯邦,經濟、工業、貿易等領域格外有活力,軍隊狀況雖然乏善可陳,但隻要外部刺激夠大,並且給予足夠的緩衝時間,聯邦軍隊將會迸出無比強大的戰鬥力。
睜眼恢複正常視覺後,魏斯突然覺得前麵有人盯著自己,這定睛一看,居然在騎馬的諾曼軍官裏麵看到了一張意想不到的“熟麵孔”:那個曾經以諾曼帝國皇家6軍學院學員身份隨團造訪巴斯頓軍校,在兵棋推演項目敗給過自己的“國字臉”。
魏斯很努力地尋思著這人的名字,呃……好像是叫薩特-迪特恩?
好不容易想起了對方的姓氏,魏斯心裏卻又是一陣惆悵。“國字臉”在那群諾曼軍官當中雖不在顯眼位置,但諾曼帝國皇家6軍學院的地位毫不遜色於巴斯頓軍校,當初作為12名學員代表之一“出征”聯邦,想必在學業上屬於同齡人中的佼佼者,在諾曼軍中的前途應該是一片坦途。再細看其人,修身的軍裝襯托出他健碩的身形,領口閃閃亮的金色獎章讓他更顯英氣勃。
四目對視,魏斯現對方衝自己點頭示意,而且那雙閃爍著精光的眼睛裏,居然一點也看不到輕蔑之情,更沒有“複仇”的快意——記得當初那局兵棋推演,他對於自己的意外落敗可是相當懊惱啊,難道一點也不嫉恨自己的對手?
對戰俘們的訓話結束,那名諾曼高級軍官沒有多做逗留,而是禦馬離開。隨行的軍官們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唯獨“國字臉”策馬來到了魏斯跟前。他俯視,魏斯抬頭,兩人隔著十數尺距離對視了幾秒。
“龍-克倫伯-海森……”“國字臉”準確無誤地說出了魏斯的全名,並在他的名字後加上了“閣下”。
魏斯回敬道:“奧爾格-薩特-迪特恩……閣下。”
“我以為我們會在戰場上相見,然後分個高下。”“國字臉”用略顯拗口的音說道,“沒想到卻是在這裏。真是令人遺憾!”
“是很遺憾!”魏斯不卑不亢地回應。
“國字臉”歎了口氣,朝魏斯點頭道:“那麽,保重吧!”
這個時候,魏斯的心緒反而沒有那麽複雜,他麵色平靜地回應道:“保重!”
“國字臉”拉扯韁繩,馭馬調頭,循著同伴們的身影追去。
魏斯沒有目送他離開,而是仰起頭看著天,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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