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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遊魂歸來

  清晨,天剛蒙蒙亮,魏斯早早起床,坐在書桌前翻看各種資料、書籍、筆記。這兒是位於索姆索納斯的克倫伯-海森城堡,「原住民」已經悉數轉移到洛林首府梅森一帶的新安置地去了,如今這裡再度成為了聯邦軍隊的戰地指揮部。作為洛林國防動員委員會主席、洛林預備部隊指揮官以及為數不多能跟前線保持「零距離」的州長官,魏斯用無可爭議的表現征服了軍中同僚。這一次,索姆索納斯防禦戰名義上由亞特烏斯將軍親自指揮,實際上由包括魏斯在內的三人委員會負責具體防務——另兩位是正統的聯邦軍將官,包括相當資深的陸軍中將穆森-巴格萊特,而他們對魏斯的角色都給予了充分的尊重。


  在熟悉的書房裡,魏斯又一次翻看自己在戰後歲月里所撰寫的戰爭總結。若干年後,在大環境允許的情況下,他很樂意將這些手稿編整成一本戰爭回憶錄,相信以他的獨特視角和條理性、渲染力,那一定會成為暢銷書……后話暫且不提,他的思緒長時間停留在有關奧城戰役的回憶與總結上。可以說,那是他所經歷過的,甚至能夠想象出來的最為艱苦卓絕的戰役,雖然戰役是以聯邦軍的敗退告終,但戰後軍史學界普遍認為它是一場影響戰爭進程的關鍵戰役,聯邦軍隊的死守-反擊-拉鋸,拖住了諾曼軍隊最為精銳的幾個兵團和頭號陸戰師,極大地削弱了他們的進攻勢頭,為聯邦軍隊穩住戰線爭取了非常寶貴的時間。


  奧城戰役是一場堅決的城市防禦戰,現如今,聯邦軍在索姆索納斯一帶大量集結,亦是要抵擋諾曼軍隊在洛林的攻勢,但客觀分析下來,兩者缺乏可比性:奧城是一座擁有百萬人口的大型工業城市,城區由27個街區、上萬棟建築組成,城區周邊坐落著數百座工廠,大部分建築都是工業時代所修建,具備打城市防禦戰的各種要素,而索姆索納斯的面積和人口都只有奧城的十分之一,建築以不超過四層的民居為主,缺乏防禦作戰的剛度和縱深。洛林自由運河工業區被洛林人譽為「我們的奧城」,有近百工廠、上千廠房,連片的廠區里既有堅固的圍牆和廠房,又有排水排污的地下管道系統,而且毗鄰運河,無論規模還是形態都跟工業城市相仿,但跟真正的奧城相比還是差了很遠,照搬奧城戰役的模式來部署防禦作戰顯然是行不通的。經過反覆的演算、商議,三人委員會達成一致,以魏斯提出的「彈性防禦」模式部署防禦部隊,即在城區和工業區構築完備的防禦工事,但只派駐相對較少的部隊駐防,以減少敵人炮火準備時期的守軍傷亡,等到敵人地面部隊投入進攻了,再從縱深防線調動主力部隊進入一線陣地。


  以洛林中部的地形條件和諾曼人投入西線的兵力情況、裝備特點,「彈性防禦」或許是當下最明智的防禦策略,但絕非萬無一失。如果諾曼人洞悉了守軍的部署安排,祭出他們擅長的突然襲擊、正面強攻,乃至於在進攻發起階段就利用飛行艦艇投送登陸部隊,隔斷守軍前線與縱深的聯繫,就能反過來讓守軍陷入被動,進而以較小的代價取勝。有鑒於此,魏斯一方面要求同僚們嚴守機密,戰前只能下達單獨指令,決不能提前向下級部隊特別是基層戰鬥單位透露具體作戰方案,並在防區嚴格戒備,防範敵人的滲透偵察;另一方面,他也著手制定了各種預案,以便各參戰部隊在戰鬥打響后能夠較為從容地應對各種突髮狀況,這些預案經過三人委員會及主要參謀人員研究商議后,分別召集參戰部隊團以上軍官面授機宜……


  聚精會神地工作了一個早上,窗外飄來的香氣勾起了魏斯的食慾,他走出房間,抄「捷徑」前往餐廳。城堡原先的僱工已經撤走,軍隊接管了勤務,這裡的早餐現在分門別類地置於具有保溫效果的盆子里,由軍官們自取自用。魏斯整了兩根烤腸、一個煎蛋、一份烘餅和一大杯鮮奶,剛坐下,便瞧見值班軍官匆匆走來。看他臉上的表情,不像是發生什麼大事,於是拿起刀叉。


  「克倫伯-海森長官,打擾您片刻。今天早上,四號防區的士兵抓獲了一名敵軍士兵,這人沒有攜帶武器,能說阿爾斯特語,而且……他指名要見你。」最後一句話,這名軍官有意壓低了聲音,眼神里卻有閃爍之色。


  魏斯既無通敵之心,亦無叛國之念,故而神態從容、表情淡定:「那人多大年紀,有什麼容貌特徵?」


  軍官答道:「他的臉全是燒痕,根本看不出容貌和年齡,聲音也不太對,據我推測,年齡可能在三十到四十之間。」


  一聽這話,魏斯不禁愕然,他連忙讓軍官將那名被俘獲的諾曼士兵帶到城堡來,並叮囑他們途中嚴加防範,切不能發生任何意外。


  值班軍官離開之後,魏斯已無心思享用早餐,匆匆將面前的食物掃進肚子,便起身走出了餐廳,在正門外來回踱步,把各種可能性以及潛在影響都想了一遍。不多時,那名值班軍官過來報告說,四號防區已經派了一輛車將那名奇怪的戰俘押送過來,很快就會抵達。


  魏斯遂吩咐值班軍官,等人到了,帶去值班室候著。


  之後,他回了自己房間,從抽屜里取出相冊,裡面是大大小小的黑白相片,越往前越模糊,而最前面幾張,是克倫伯-海森家族二十年前所拍的全家福,還有三兄妹的合影,可惜這泛黃的照片上,臉孔已經難以辨認了。


  沒過多久,押送特殊戰俘的軍車抵達城堡,並被帶到了值班室。得到報告,魏斯壓抑著心中的忐忑,不急不忙地來到值班室。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名身穿諾曼帝國陸軍野戰服、佩戴二等兵領章的男子,臉部大面積燒傷,容貌無從辨認,看起來甚至有些猙獰,但從他那含淚的目光中,魏斯察覺到了異樣。他略作思量,讓士兵們在值班室的外間等候,然後繞著這人轉了一圈:「他們告訴我,你要見我。」


  房間里沒有第三個人,這人用低沉沙啞的聲音說道:「我的弟弟,龍,你的變化真大啊!」


  魏斯沒有即刻認親,而是不動聲色地觀察對方的言行舉止,特別是語態和眼神。他在「宿主」的記憶碎片中尋獲了不少過去的片段,印象里的澤確實是這般身形,年齡大致吻合,頭髮顏色也一致,感覺真實度在九成以上……如果真是他,這些年他經歷了什麼,為何此時出現在這裡,他接下來所說的是否可信?一連串的問題,沖淡了兄弟重逢本該有的喜悅——客觀而言,他們身體里雖有共同的血脈,心靈上早已不存在原先的那種聯繫。


  見魏斯這般遲疑與冷靜,來人似乎並不覺得意外,也沒有明顯受挫的表現,而是耐心地等他開口。


  記憶的片段,拼湊不出完整的人生,魏斯無法尋回過去的習慣,包括舉止和腔調,但這顯然不重要——隨著時間的流逝,人在各方面總會發生一些變化。想當初勛爵夫婦也對小兒子身上的種種異樣感到好奇,慢慢的也就習慣了。


  「你是澤?」


  「是的,是我,我還活著。」來人一邊說著,一邊展開雙臂,做好了接受擁抱的準備。


  出於冷靜的警惕,魏斯沒有上前與之擁抱,而是不緊不慢地說:「你的兒子,小肯普,自上一場戰爭結束以來,一直由我們照料。他機智、勇敢、謙遜,會長成跟你一樣優秀的人。」


  來人慢慢垂下手臂,重逢的喜悅終於被失望和疑惑所取代。


  魏斯不卑不亢、不冷不熱地與之對視,然後以一種誠摯而又不失溫情的口吻說道:「無論世界如何變化,這裡才是你們的家!歡迎回家!」


  「是的,這個家,是我魂牽夢繞的地方,特別是這幾年,我幾乎每晚都會回到這裡,可是在夢裡卻找不到你們。」來人那張醜陋的面孔擠出一絲看起來很奇怪的笑意,眼裡流露的卻是飽含深情的目光。


  眼隨心動,正是這目光的變化,讓魏斯判定來人確是同胞兄弟,澤-克倫伯-海森。兩人上一次面對面交流,還要追溯到上一場戰爭,地點是位於索姆索納斯的克倫伯-海森城堡,而兩人最後一次相遇,則是在聯邦軍游擊先遣隊與諾曼帝國洛林佔領軍交鋒的戰鬥中,當時雙方各為其主,在戰場上鬥智斗勇,即便只是想將對方擊敗,而不是置於死地,可槍炮無眼、戰火無情,得知澤陣亡的消息,魏斯著實難過了一陣,直到將小肯普帶回到洛林,籠罩在克倫伯-海森家族的陰雲才消散了去。


  魏斯終於上前一步,給了對方一個實實在在的擁抱。體表傳來的溫度,表明他不是從地獄逃脫的陰魂,而是真真切切活著的人。


  「他們知道你沒有死。」魏斯低聲道,「戰爭結束后,巴拉斯與格魯曼家族的古妮薇爾相愛,因為這個關係,我在貝拉卡瑟貿易港跟他見過幾次……他親口對我說,你沒有死。」


  澤的目光並沒有出現閃爍,而是嘆氣道:「我感覺到了,他們一直在追尋我的蹤跡,只不過他們派來追查線索的人不夠聰明,這麼多年一直沒有找對路。我很謹慎地換了一個身份,代替一名陣亡的軍中同僚活在一個偏遠的城鎮,裝作精神出了點問題。直到戰爭爆發,我才找到重新返回洛林的機會。」


  通過他這身裝束,魏斯也能猜出個一二:隨著戰爭的進行,以後續梯次的預備兵身份加入諾曼帝國陸軍部隊,等待開赴前線、伺機脫離的機會。這說起來簡單,做起來相當不容易,甚至比當年假死離開自由聯邦難度更大。


  澤繼續道:「那天,我以為我死了,沒想到上天讓我繼續活著,身體的劇痛,讓我下定決心擺脫那種身不由己的精神痛苦。所以,過去的我,已經在戰場上陣亡了。現在的我,是克倫伯-海森家族的長子,你的哥哥……不管你們是否接受,我,都會為自己曾經的錯誤贖罪。」


  歷經過去種種,魏斯不敢輕易將信任置於他人身上,但也絕不會因噎廢食,拒人於千里之外。他點點頭,轉換了那句曾經耳熟能詳的名言:「度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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