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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寧靜時光

  初春時節,冰雪消融,萬物復甦。位於奧城北郊的巴斯頓軍校,迎來了建校280周年慶典。它的誕生,可以追溯到自由聯邦成立之前的阿爾斯特王朝,儘管是封建時代的王者以劍為犁,建立起了這樣一座了不起的軍校,但它真正的輝煌大都寫在自由聯邦的歷史上。無論是在人們追求自由民主的反抗戰爭中,還是捍衛聯邦主權的一次次戰鬥中,巴斯頓軍校培養的軍官曆來是中流砥柱,湧現出無數可歌可泣的國家英雄。


  作為巴斯頓軍校的優秀畢業生,「火線畢業班」的幸運兒和佼佼者,魏斯穿上了「壓箱底」的軍校禮服,再一次從大門走進了久違的校園。這一刻,他將遙遠的記憶深藏在了心底,把這座偉大的軍校當成自己的母校。偉人說,人走得再遠,也不要忘記來時的路。誠然,沒有巴斯頓軍校的磨礪和鍛造,他不可能一夜之間從平民變成戰士,更不可能在北方邊境到洛林的艱險里程中存活下來。這一刻,他對巴斯頓軍校滿懷感激,充滿敬意。


  如此隆重的慶典,尚且健在的「巴斯頓人」從聯邦各地趕來。他們之中既有雪鬢霜鬟的老將軍,也有躊躇滿志的青壯年,既有昔日的同窗好友,也有今時的長官僚屬。來到這裡,他們不分軍階、不談職務、不論尊卑,只認一個共同的角色,那便是「巴斯頓人」。


  梵洛老校長回來了,戰爭時期,他扛起了聯邦軍事改革的大旗,通過整訓「國防師」大幅度提高了聯邦軍地面部隊的戰鬥力,為戰爭中期的大轉折鋪墊了堅實的基礎。那些為國捐軀者「回來了」,每一個犧牲者的名字和事迹都被印刻在了新落成的紀念堂里,以供後人瞻仰。


  在一系列的慶祝和紀念活動結束后,喧囂漸漸散去。夜幕下,魏斯坐在紀念堂前的台階上,回味著這裡的熟悉氣息,感懷著過去的點點滴滴,惆悵著不知走向何方的未來。哲人認為,時光是這世間絕無僅有的「靈丹妙藥」。漫長的歲月可以消磨掉最刻骨銘心的傷痛和悲哀,哪怕是屍骨累積的「血海深仇」,也會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傳承中漸漸淡去,直至無影無蹤。在短短半個世紀之內,奧倫斯星球上的國家經歷了兩場人員傷亡數以百萬計、經濟損失不計其數的全面戰爭,從戰爭中活下來的人,背負著難以言喻的傷痛、悲哀以及仇恨,然而從停戰的那一天起,反戰的輿論便牢牢佔據著主導地位,在北方發現「太空飛船遺迹」並展開國際聯合研究和發掘后,呼籲各國加深軍事政治合作的聲音更是蓋過了一切。在這樣的時代浪潮面前,那些固有或是新生的矛盾已經無法掀起太大的波瀾,即便是危及諾曼帝國皇室主要成員生命的貝拉卡瑟襲擊事件,也罕見的受到了雙方的冷靜處理,沒有被輿論裹挾著升級為外交甚至軍事衝突。


  一方面,國際戰爭的陰雲消散無形,跨國軍事合作不斷升級,使得奧倫斯星球的整體自衛能力朝著發生質變的方向發展,另一方面,戰後的反思必然演進為某種形式和程度的變革,譬如自由聯邦的軍事改革、威賽克斯王國的政治改革。在諾曼帝國,由於皇帝霍亨施陶芬四世病入膏肓,憲政派開始公開為「憲政革命」造勢,這一運動的目的,是通過憲法和議會限制君主的權力,旨在將這個國家從君主專制推向君主憲政,國家大事不再是君主一個人說了算,而是在憲法的框架下,由代表國民意志的議會同君主共享權力。從歷史潮流來看,君主憲政取代君主專制是一種進步,但不是絕對——直接從君主專制轉變到民主共和的案例比比皆是。至於君主憲政與民主共和,在社會發展的特定階段,兩者之間並沒有純粹的遞進關係,而是各有優劣,誰存誰滅,很大程度上取決於這個國家的歷史沿革和時代際遇……


  不知不覺間,魏斯出任洛林地方政府州長官已滿四年,並且毫無懸念地獲得了連任。四年間,洛林從一個以資源開採和農牧生產為主要產業的邊疆貧窮省份轉變為充滿活力的新興工業地區,冶金和機械製造躍居西部第二、全國第五,醫療和教育條件也得到了極大的改善,失業率長期接近零點,社會穩定度和民眾滿意度高企,成為了自由聯邦戰後的「洛林現象」。憑藉在洛林工業者聯盟中的領導地位以及對機械製造、教育產業的大手筆投資,克倫伯-海森家族也迅速從地區性的知名家族蛻變為地方頗具影響力和帶動力的工業家族。


  在這無限風光的背後,長期以來的付出不必多說,魏斯對當前的一切並不如外人所認為的那樣「心滿意足」,更沒有心安理得地坐享收穫,而是心懷隱憂,未雨綢繆,竭盡所能地跟時間賽跑。一直以來,他和他的夥伴們,還有軍界、政界那些為數不多的有識之士,始終視諾曼帝國——準確地說是已經或意圖掌控諾曼帝國的野心家為自由聯邦的頭號威脅,認為他們擺出偽善面孔,是改變了以往的策略,用更加迂迴隱蔽的方式進行布局。不過,在他們有足夠的證據揭穿諾曼人的布局之前,只能以理性的方式小心翼翼地進行準備,風靡自由聯邦的引擎動力車輛競賽便是一個成功的範例。通過競技經濟的良性運作,使自由聯邦的內燃機技術發展在飛行艦船重新佔據軍事戰略核心地位的情況下得到充分的保障,以此為基礎,飛機的技術研發進程也得到了最大限度的維持。


  尼古拉-萊博爾德,戰時畢業班的特殊「肄業生」,拎著兩瓶酒走到了魏斯身旁。因為身份特殊,而且生性敏感,她有意避開了眾人的視線,以最為低調的方式前來參加巴斯頓軍校的慶典。她和魏斯所在的那一屆巴斯頓軍校生,還沒畢業就走上了戰場,幾乎每一個人都為聯邦的沃土拋灑了青春熱血,超過三分之二的人在戰爭結束前獻出了寶貴的生命——那一張張朝氣蓬勃的面孔,都永久記刻在了紀念堂的浮雕下。


  魏斯本不飲酒,來到這個時空的「第一次」,是在巴斯頓軍校時期陪尼古拉解乏,那會兒飲酒是冒著受處罰的風險,而今他們坐在紀念堂前,一半是敬故去的同窗,一半是勉勵自己繼續前行。


  喝著酒,尼古拉低語道:「下個月,聯合參謀部成立后的第一次大規模軍事演習將在弗里斯王國境內舉行。除了弗里斯人,其他國家都對這場演習寄予了期待,屆時將會出現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飛行艦隊——它被視為保衛奧倫斯星球的最強力量,但願如此……」


  此時四下無人,陣亡的袍澤們就算可以聽到,也不會泄露機密,所以,魏斯不必顧忌什麼,同樣低聲說道:「第一次聯合演習,他們應該會保持很高的警惕,諾曼人大概率不會在這個時候搞大動作,要擔心的是這種聯合演習成為常態之後,諾曼人某一天趁他們鬆懈突然發難,那可就是一場真正的災難了。」


  「堅冰之下,暗流正在涌動,但誰也不知道堅冰什麼時候會融化。」


  尼古拉所說的「暗流」,主要不在自由聯邦,而是在莫納莫林山脈那邊的諾曼帝國。每至節慶日,全體諾曼人必然要為「吾皇霍亨施陶芬四世」的健康舉杯,這個戰爭時期被敵對國家無數民眾反覆咒罵的諾曼頭領,出人意料地成了這一段平靜時光的最大保證。如果他還能活上十年甚至更久的時間,這樣的和平時光很可能還會繼續延續下去,可是,他能活多久,對外界來說是個根本無從預料的事情。自從戰爭末期以來,他久未出現在公眾面前,據說只有最核心的王室成員和軍隊將領能夠偶爾一窺其況,外界也是通過他們的表達來確定皇帝尚在人間。隨著時間的推移,阿爾伯特王儲和他的兄弟巴拉斯王子對帝國局勢的掌控愈發穩固,老皇帝活著的價值也在悄然下降,甚至成為某種阻攔,也許達到某種臨界點之後,他的健康將變得無足輕重。


  魏斯靠坐在台階上,仰望著浩瀚星空:「要是真有一支太空艦隊突然到來,導致奧倫斯星球的安全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脅,促使各國放棄既有的利益盤算,真正意義上的團結在一起,那究竟是一件好事,還是一件壞事?」


  「壞事!」尼古拉幾乎毫不猶豫地回答說,「心術不正者,面對強大外敵的威脅時,如果看不到勝利的希望,便會為了活下去而投靠敵人,幫助敵人對付自己的同類。在我看來,無論有沒有來自太空的威脅存在,我們都必須跟那一類人作鬥爭。」


  「你說的很有道理!」魏斯贊同道,「戰爭是人性貪慾的必然,也是歷史慣性的作用。只要這一類人存在,只要他們繼續掌握著專制國家的專制權力,我們就必須提防他們、對抗他們、戰勝他們,而不是指望他們放下胸中的征伐之心。」


  尼古拉悶了一口烈酒,長嘆道:「可憐的世人啊,好好珍惜這段和平時光吧!誰知道它能維持多久呢?」


  魏斯酌酒,苦笑:「無知的世人可以好好珍惜這段和平時光,而痛苦洞悉真相的我們,如何能夠安心以待?」


  尼古拉轉頭看了他一眼,以一種高深的姿態說道:「有一種狀態,叫做假寐。假寐的最高境界如同醉酒,人醉心不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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