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6章 興城篇（一）
天權十八年五月十一。
林瑤青將宋琳的困擾告知外公，希望外公能從中牽線，幫阿琳姐介紹一門好親事。
沈自山應下，讓他們放心啟程，路上注意安全。
林瑤青懷著沉重的心情與外公一家告別，翻丘越嶺，策馬奔騰。
不過半個時辰，忽天降大雨。
一行四人臨時躲在一座草亭中避雨。
林瑤青望著亭外的雨簾，遙想宋琳昨夜那悲戚的眼神。究竟背後還有多少黑暗的故事，才會讓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眼中沒了光。
張徹遞來一個水壺，笑問：“想什麽呢？這麽出神？”
林瑤青謝著接過，問道：“你還記得阿琳姐說的最後一句話嗎？她說走出家的每一步都是天堂。換而言之，在她的世界裏，唯有家才是地獄。隻要能離開家，隨便去哪都好。”
“我估計宋琳家裏應該有不少事吧。昨天她隻是跟咱們談及了一樁婚事，恐怕還有其他更難開口的。”
“要說家裏有煩心事，誰能比得過我嗎？之前我大哥屠了四家的長輩，給家裏留下一堆大麻煩。當初我爺爺和我阿爹也硬逼著我嫁給你，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逃離林家，放棄家人。”
聽到這話，張徹有些不高興。
他彈了一下她的小腦袋：“也不知是哪隻小白眼狼三番五次要逃婚的？隻是次次都被我逮回去了而已。若你們真的成功私奔了，張、林、葉三家都容不下你們了，你們就是徹底和家族決裂了。”
林瑤青有些羞惱：“好了，對不起！私奔那事是我做得不對，我欠你一聲道歉。”
“喲，你還知道認錯？想當年你可是一直埋怨我在迫害你。”
“哎呀，那不是我年紀小嗎？根本沒有考慮後果。其實後來甄姨娘被浸豬籠的時候我是真的後怕了，幸虧你把我捉了回來。”
“你知道就好！”
這場大雨來的快，去的也快。
林瑤青跳出草亭，展開雙臂道：“不過本大小姐現在自由啦！本大小姐單身啦！你再也管不著我了！”
張徹剛要伸手去捉她。
林瑤青躍入馬背之上，勾勾手指道：“來追我啊！”
後麵的三人見狀連忙騎馬去追，一行四人再度揚鞭奔向遠方。
*
天權十八年五月十二。
馬隊翌日便到了興城郊外，此番旅途算是間隔最近的一次。
當林瑤青四人即將進入主城門的時候，正巧看見兩個家族正要為逝者下葬。
興城的風俗與錦涼不同，此地經曆了幾場大的瘟疫，所以近期幾個村落的死者多是火化，沒有大型棺木入土，唯有一方小小的骨灰盒。
可不知為甚，兩家人突然激烈地打了起來，鋤頭鐮刀都用上了，場麵一度混亂，完全擋住了四人進城的主路。
林瑤青勒住韁繩翻身下馬，用靈力將兩撥人衝開，“諸位，有話好好說！”
張徹和林石也過來幫忙，“有話好說！”
兩邊族人發現來者皆是高手，於是暫且停下打鬥，互相對罵起來。
雙方各執一詞，林瑤青聽了半天才聽明白。
原來有位阿婆去世了，但因阿婆生前成過兩次親，與兩任丈夫均育有子女，並且兩任丈夫又都是附近村裏的，墳地都連在一片，兩家子女就阿婆下葬的事宜起了爭執。
雙方家族都希望阿婆和自己的阿公埋葬在一起，最後為了爭奪骨灰直接硬搶了起來。
若是別的事，林瑤青還能勸解兩句，可一聽這阿婆的經曆竟和自己如此相似，一時間竟不知如何作答。
阿婆原配丈夫的長子年齡較長，體型也較壯。
正在雙方爭執不下的時候，原配長子趁旁人不注意，一把搶過來亡母的骨灰盒，打開蓋子就扣在了亡父的骨灰裏。
細膩的骨灰融為一體，再也無法分辨。
第二任丈夫家的子孫們直接傻眼了，大哭著跑了過去。
“阿娘！”
“阿奶！”
“阿娘！”
“不要！”
原配丈夫家族的子孫拍手叫好。
第二任丈夫家的子孫們一邊哭著一邊大罵：“畜生！你太過分了！母親雖為我家繼母，但是在和我父親婚姻存續期間去世的，自然算是我家的人！”
“我阿爹和我阿娘才是原配夫妻！我阿爹走得早，阿娘為了我們幾個孩子被才迫改嫁到你們村的。曆來女子老去都是要跟著原配的墳塚埋在一起的！”
“胡說！阿娘死前和我阿爹是夫妻！阿娘要跟我阿爹埋在一起！”
兩邊又鬧了好一陣。
可是骨灰已經相容，再也無可挽回，第二任丈夫家族也隻能認下了。
主路終於騰開，四人牽著馬進了興城。
林瑤青問向張徹：“張徹，你說……我死後會埋在哪裏啊？”
張徹堅定道：“當然是跟我埋在一起！剛才你不是也看見了嗎？最後那位阿婆是和原配的阿公葬在一起了。”
“那是因為第一位阿公的兒子硬搶來的！若是第二位阿公的兒子更強勢一點，可就是另外一種結果了。”林瑤青幽幽暇思，“你說將來衝兒和海棠會不會也像他們一樣來爭搶我的遺體啊？”
“我們衝兒肯定會把我們合葬在一起的！你不用費心！”
“哼，你活著就那麽霸道，死了也不放過我！”
張徹吸了一口氣，才緩緩說道：“夫妻兩個隻有合葬了下輩子才能繼續做夫妻。這輩子我已經有太多的遺憾了，絕不能再帶到下輩子裏去。”
“誰知道呢？當我們都老死了，還不是孩子們做主？將來孩子們可不一定能按照你我的想法行事，說不定海棠比衝兒更有出息呢？誰又能預知未來呢？”
“大不了你帶著海棠嫁過來！我把海棠當親兒子養！親兒子總希望親爹親娘在一起了吧？”
“真的假的？你要替雪岩哥養孩子？”
“當然是真的！不就是多添一副碗筷嗎？小海棠我養著就是！”
林瑤青推了他一把：“我才不信呢！你肯定會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偷偷給海棠下毒！就像咱們在鳳翔城外遇到的大馬淹死小馬一樣！”
“我不會的！你信我！”
“好了，不提這事了，咱們還是先辦正事吧！”
四人在集市買了一些伴手禮，隨後送至卓府。
卓家族長卓恒孝和幾個子孫接見了一行四人。
“卓族長，晚輩是錦涼城林瑤青，冒昧打擾了。”林瑤青恭敬行禮。
卓老爺子蒼啞道：“林族長，張族長，你們來興城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林瑤青將錦涼城的現狀講與卓恒孝聽之：“卓族長，如今事態嚴重，晚輩想借貴府蠱童一用。待結界修複完畢，必當即刻奉還。”
卓恒孝的愛女慘死在林家人的刀下，卓家人本就看林家人不爽，自然不會輕易相借。
廳裏的幾位伯父的直接厲聲嗬斥起來，勢要清算兩家之間的恩恩怨怨。
林瑤青原本不想掏出杭幫令，可卓家人顯然不願出借蠱童。無奈之下，她隻得從袖口拿出令牌，雙手遞於卓恒孝：“卓族長，此令您還認得嗎？”
卓恒孝接過一看，隻見令牌背麵寫了一個“沈”字。
“杭幫令？”
卓恒孝遞於兒子們查看，眾人鑒定為真。
林瑤青恭敬道：“正是，此令牌正為我外公家的杭幫令。今天獻出，隻為借卓家蠱童一用。”
“林族長，你確定沒搞錯嗎？杭幫令隻可用一次，你們就拿來借蠱童？”
“是。或許在你們的眼中，小小蠱童不值一提。可在我們的眼中，它關乎著整個錦涼城城民的性命。瑤青幸得外公疼惜，願將此令讓出，還請卓族長能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