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自私的本性
錦涼城。
春光易逝，酷暑悄然而至。
白眉老道從未放棄過勸說葉雪岩隨其修行的想法，但每每皆被葉雪岩婉拒。
林瑤青的孕肚越來越大，她常常一個人孤獨地靠在椅邊望向窗外，一坐就是一個下午。
葉雪岩不知道為什麽，即便自己已經得到林瑤青的人了，但卻好像隻是得到了一具空殼，並沒有得到她的真心。
一個漫天紅霞的傍晚，葉雪岩半蹲在藤椅之邊，握住妻子的手問道：“青兒，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能跟我說實話嗎？”
“嗯。”
“青兒，你是不是一直忘不了張徹？”
林瑤青木然答道：“沒有，我已經忘了，而且忘得很幹淨。我現在隻有十五歲之前的記憶，那個人對我而言隻是一個普通的同窗而已。”
這顯然不是葉雪岩想要的答案，他繼續問道：“青兒，如果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會不會怪我？”
林瑤青側首望著丈夫，沉默沒有回答。
葉雪岩緊緊攥著妻子的手：“青兒，你還想找回那段丟失的記憶嗎？”
霞光映照在女子的半邊側臉上，她朱唇微啟，似乎剛要做出想要的答案，可又舒了一口氣，沉重答了一句：“算了。”
算了。
葉雪岩本已經鼓足勇氣想要跟妻子說出真相，可她既然已經不想知道過去發生的事，自己又何苦再去揭開那些沉痛的傷疤。
離開私宅後，葉雪岩獨自一人在寂靜的河邊散步。
白眉老道偷聽到一點夫妻間的對話，於是緊跟其後閑聊道：“葉公子，您真的覺得搶來的緣分幸福嗎？”
葉雪岩長歎一聲：“開始我覺得很幸福，可是越往後越覺得這一切都不該屬於我。”
“公子能參透就最好。”白眉老道惋惜道，“林小姐也是命苦，這輩子夾在您和張公子中間，從來沒有自己選擇的自由。”
“是啊，青兒一直被我和張徹爭來爭去，從未有一次是按照自己的心意選擇。”
白眉老道從袖中掏出一個玉質小瓶，雙手遞於葉雪岩：“公子，其實老夫上次幫林小姐抽取記憶的時候並沒有直接將靈絲扔掉，而是全都裝在這個小瓶子裏。此乃林小姐的全部記憶。至於以後該怎麽處理，全權交給您來決定吧！”
原來青兒的記憶都還在。葉雪岩沉重地接過瓶子，於炎炎夏風之中長久佇立。
*
天權十七年八月初四，林瑤青誕下一名男嬰。
隨著這個小家夥的到來，葉雪岩忽然悟到了人生的本質。
一切生命的繁殖演化，都歸結於自私的本性。
葉雪岩逆天改命，強行複活了林瑤青，奪走了她的記憶，生下了這個嬰兒，不正是自己自私的本性嗎？
為人夫，為人父，每一步都是自私的、錯誤的，他不能一錯再錯下去了。
他要把選擇的權利還給林瑤青。
他這輩子最愛的女人。
*
天權十七年九月初四。
葉雪岩悉心照顧了妻子一個月，就在林瑤青出了月子之後的時候，他握住妻子的手鄭重道：“青兒，咱們的孩子也滿月了，該起個名字了。我希望咱們的孩子能跟你姓。”
“跟我姓？”
“是。”
林瑤青感歎於丈夫的大度，畢竟這世上沒有幾個男子願意把親生孩子的冠姓之權拱手讓人。
她隱約猜到丈夫此舉可能和弟弟葉雪嵐隻生了一個女兒有關，想必雪岩哥也是為了避免兄弟之間爭權奪利才出此計劃，於是她欣然應下：“嗯，咱兒子的小字還是叫海棠，大字我得好好想想。”
“不急，慢慢想。”
林瑤青撓撓發絲：“總感覺最近腦子有點不好使了，好多事都記不清了。以前先生教過的詩詞也都忘了，都想不出幾個好字。”
葉雪岩沉默片刻，從懷中掏出玉質小瓶遞給妻子道：“青兒，其實你的記憶沒有丟，全部都裝在這個小瓶子裏了。”
林瑤青不可置信地望著丈夫：“雪岩哥，你在說什麽？”
“我知道你有點難以置信，但這個瓶子確實裝著你失去的一年半的全部記憶。這裏麵有很多不美好的片段，但也有你一直想要尋找的答案。今天，我把這個瓶子還給你。至於要不要記起過去的一切，交由你自己選擇。”
原來自己的記憶沒有丟，一種難以言狀的心慌之感和喜悅之感頓時湧上心頭，但是林瑤青當下又有些猶豫了。
如果她想要和丈夫好好過下去，就應該當著丈夫的麵將這個瓶子丟掉。而且看雪岩哥的神情很是嚴肅，顯然不像是在試探自己。麵前的這個小瓶子裏恐怕裝著的就是自己一直苦苦追尋的真相。
林瑤青想起張徹曾說過的關於過去的事，這裏麵可能是比那些更要可怕的回憶。
可是她想要這個瓶子，她想要找回記憶。她十分迫切的想知道自己過去究竟發生了什麽，而不是做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傀儡。
葉雪岩也已經提前在心裏做好了兩種決定。
如果妻子直接踩碎瓶子，說她再也不想記起過去的事，隻想一家人好好生活下去。那他就留在錦涼城，永遠守著她們母子二人，此生永不分離。
如果妻子接過了瓶子，那說明他們此生真的沒有緣分。他將尊重妻子的決定，放妻子去追尋屬於她的幸福。自己則跟著白眉老道遠足修行，祈盼下一世能再和妻子團聚，彼此之間能光明正大的廝守到老。
出於私心，葉雪岩還是希望妻子這輩子就能和他在一起。
但是當一隻顫巍巍的小手接過瓶子的時候，葉雪岩頓感如釋重負。
他最心愛的女人做出了選擇，他尊重她的選擇。
葉雪岩把妻子抱回了房間，教了她恢複記憶之法。
說完，他孤身走向門外，留下了讓她獨處的空間。
沒過多久，守在窗外的葉雪岩清楚地聽見屋內傳來一陣痛哭之聲。他想進去安慰她，可是他不能了。
因為從現在起，他該放手了，也是時候該離開了。
葉雪岩連夜收拾了行李，交代了一切財產和安排，並與弟弟們進行了會麵和告別。
*
第二天。
葉雪岩拿著一封書信走到妻子的房間。
林瑤青神色木然地倚坐在床頭，像是一晚沒有闔眼。
“青兒，你還好嗎？”他坐在她的身邊，“過去的事應該都記起來了吧。”
林瑤青緩緩側眸，僵硬答道：“雪岩哥，我已經分不清虛幻和現實了。”
他想跟她道歉，他想跟她坦誠一切，可他還是保留了最後一個秘密。
葉雪岩不想讓林瑤青知道她的第二個孩子是被自己害死的。小海棠是無辜的，葉雪岩不想自己的兒子如同那個胎死腹中的孩子一般被傷害。
“青兒，抱歉，我確實做過對不起你的事。當時我明明知道你和張徹已經有了感情，卻硬生生拆散了你們，還逼著他對你說了很多違心的話。”葉雪岩低首致歉，“你所有的記憶都是真的。這段記憶就是我故意讓人抽走的。我自私地想獨占你，根本沒有考慮你的感受，一切都是我的錯。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沒關係了，已經平了。你傷害過張徹，他也傷害過你，大家扯平了。我們誰都不要再怨了。”
葉雪岩沒想到妻子根本沒有記恨他帶給她的傷害，而更多的是在考慮他帶給張徹的傷害。
或許這才是真正的愛吧。
愛是神聖的。
真愛總是先考慮摯愛之人，其次才會考慮自己。
葉雪岩苦笑了一聲，抬眸望向妻子道：“青兒，我今天是來跟說再見的。”
“再見？”林瑤青問，“你要去哪？”
“我要去跟著一位前輩去修行了。”
“為什麽突然要去修行？”
“青兒，我瞞著你做了很多壞事。或許你還不知道，錦涼城的魔宗和展鴻幫都是我在實際掌控的。這一年我殺了很多人，掙了很多喪良心的錢，也傷害了你和張徹。我一生犯下的罪孽太多，隻能靠修行去贖罪。”
林瑤青秀眉微蹙：“雪岩哥，小海棠才剛剛出生，他不能沒有爹爹。”
“對不住。”葉雪岩拿出和離書一封，“青兒，這封和離書我已經寫好了。但是否公之於眾由你決定。無論你是改嫁和張徹重新在一起，亦或者是獨自撫養，或是交給雪嵐、世靜夫婦，或是其他一切可能，我都尊重你的決定。”
“雪岩哥……”
“而且我已經提前跟雪嵐交代好了，葉家也會尊重你的選擇，不會跟你搶孩子的。咱們的海棠隻屬於你一個人。”
“雪岩哥，你能不能先別走？”林瑤青滿臉盡是憔悴，“至少先讓我緩幾天，讓我冷靜一下。”
“好，我先不走。等你考慮清楚了我再離開。”
林瑤青趴在丈夫的懷裏：“雪岩哥，我們之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到底是哪裏出錯了？”
“因為人自私的本性吧。誰都沒有錯，誰也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