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活著
天權十五年六月廿一,大暑。
林璟與白嘉蕊睡到日上三竿才起,長輩們既無催促也無責怪,隻各自耐心等候著。
小倆口醒後匆忙穿衣,先是到了父親林滄和嫡母虞氏處敬茶。禮畢,虞氏送給兒媳一副手鐲,白嘉蕊叩首謝過。
隨後,林璟又帶著妻子去生母葛姨娘處敬茶。
葛姨娘眼看著唯一的兒子成婚了,自己在林家熬了這麽多年總算熬到頭了,淚眼婆娑地望著跪在身前的兒子媳婦喜極而泣。
茶碗懸在空中,白嘉蕊有些不知所措。林璟逗哄著母親,讓母親先喝茶。葛姨娘也自知身份低微,不好在白家小姐麵前擺架子,於是隻作出慈母的模樣喝了茶水,並送了兒媳好多首飾珠寶以示親善友好之意。
林璟點頭示意媳婦收下,白嘉蕊拜身謝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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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第二天夜裏,林修族長舉辦了盛大的家宴,歡迎孫媳婦白嘉蕊的到來。
林修還當著眾族人們的麵,將手中幾間生意興隆的商鋪契書送於了林璟夫妻以賀新喜,並許諾白嘉蕊若能誕下長曾孫,未來還有大禮相送。
新人夫妻起身拜謝,雙雙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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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慶歡樂的氛圍一直在林家環繞,隻可惜好景不長,林璟成婚後的第三天,又出命案了。而亡者,恰恰正是林璟的生母葛姨娘。
葛姨娘於林家門下的一家活禽鋪被害。當天葛姨娘出門本想買幾隻老母雞回家為兒媳婦煲湯之用,卻沒想到斷送了性命。其死狀與之前廖姨娘相同,也是被砍去了雙臂。
林氏族人立刻去報告族長,林修得到消息後生怕被孫媳婦知道再傳到白家人耳中,便立刻封鎖了活禽鋪現場,隻準許孫子林璟一人入內。
顫抖的雙腿猶如灌鉛般難以拖動,林璟望著母親的殘屍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視野之內皆是四溢的鮮血,店鋪內的慘狀刺痛了林璟的心房,悲傷的淚水渾淪流下。明明母親早上出門時還好好的,母親慈善地笑著說要給媳婦買幾隻老母親補補身子好早日生個大胖小子,可不過短短一個時辰,母親的人還在麵前,但命已經沒了.……
厄運終究是降臨到自己的頭上,如果……如果……
林璟額間青筋暴起,上下牙床打起寒戰哆嗦個不停,隻得勉強靠咬住舌頭才沒有在爺爺麵前失態。
族長林修隻當是孫兒是喪母心痛,沒有多想。他叮囑孫兒千萬不要將此事告訴白嘉蕊,更不要傳到外麵去。當初林璨這個做弟弟都忍住的秘密,他這個當哥哥的更要做到,一切要為大局考量,萬不可把林家陷入水深火熱之中。林修再三警告,說對外隻能通報葛姨娘是突發疾病而亡,由於妾室不行葬禮,然後趕快下葬以掩人耳目。
舌頭都已被哆嗦的牙齒硬咬出了血,林璟的口腔之內皆是血腥,就在他忍不住想要把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訴爺爺的時候,妻子新婚之夜的麵容浮現眼前。
他最心愛的女人不想讓他當那個必死的英雄。
他的妻子隻想讓她好好活著。
林璟知道幕後那個人的實力,那是他這輩子都不可能鬥得過的人。如果自己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做,尚且還能有活路。可哪怕自己多說一個字,麵前就隻剩死路一條。
畢竟那個人太強了,既可謂是世間罕有的天才,也是百年難得一遇的鬼才。
多少個午夜夢回,林璟都幻想著自己在那條必死之路上戰鬥過,消亡過,逃避過,迷失過,蘇醒過,奮起過。
可這麽久都熬過來了,嘉蕊也成了自己的妻子,自己從此不再是孑然一人了,他不能再自尋死路,他不能去當那個枉死的英雄,他要為了心愛的女人好好活著。
喉嚨滾動,林璟咽下口中滿腔的鮮血,沉重地磕了一個響頭,未再多言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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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飄蕩的四方庭院,古槐公子扯掉葛姨娘的竹牌扔入火爐之中。
他提著一壺酒走下冰窖,靠在冰棺之旁微醺道:“絲絲,當年那些說你壞話的人都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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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嘉蕊才剛進門婆婆就去世了,她實在有些無法接受。她本來還擔心林家人會不會指責她克夫克死了婆婆,好在之後並無此般傳言流入耳中。但白嘉蕊還是覺得奇怪,自己都未曾見婆婆最後一麵,棺木就已埋入土中。
挖坑下葬,儀式極其簡單,一點沒有貴族家長的風範,而且族長林修甚至不許他們小輩披麻戴孝,前前後後都透著諸多古怪。
小夫妻隻能在自己院中吃素念經,超度母親的亡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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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瑤青依舊被關在竹園之內,對外麵的事一無所知。白嘉蕙也鮮來找她的麻煩,隻殷常常去秦氏處侍奉左右。張徹每天在外麵忙公事忙生意,很少在家。林瑤青提出想去藏書閣看書消遣,張徹知道妻子喜愛研究武功,也便由著她去了。
夫君不擾,妾室不煩,族中之事也皆有婆婆親力親為,林瑤青落得清閑,每天都是在閣樓之上看看書,研習研習新的功法。
時間久了,林瑤青與藏書閣的老奴枯蓬也算熟識了。自他們首次見麵過招之後,枯蓬直言林瑤青基礎功不穩,需從頭練起,林瑤青也是聽了進去,從打坐到蹲步再逐一開始加強修行。枯蓬依照林瑤青的進度為其分階段備下書籍,總算將她的歪路子稍稍拉回正軌。
林瑤青也自是能發現其中益處,心中感激不盡。她知道枯蓬嗜酒,於是偶爾會讓月無影提一瓶好酒來,直接贈予枯蓬以示感謝。
夏日光影流淌,在枯蓬的幫助之下,林瑤青的武功心得進益不少。林瑤青甚至還想著,若自己有封印解除的那一天,必能大顯一番神威,好好出一口積攢心中的惡氣。
藏書閣四周綠樹茂密,環境清幽。林瑤青每天坐在二樓靠窗的位置,看書看累了就望向窗外,托腮凝視著天空中的雲卷雲舒。
伏天酷暑,時晴時雨難以揣測。一個中午,窗外忽而下起了瓢潑大雨,短住了林瑤青的回路。
月無影撐傘提來一盒簡單的飯食,林瑤青隨意地在藏書閣用了午餐。飯後,伴著雨水的清新與零落的花香,林瑤青覺得困乏,趴在桌前就睡著了。
等她再醒時已經煙雨散盡,林瑤青將所有書籍複歸原位離開了藏書閣。
舒朗的清風吹過,樹葉婆娑作響,泥濘的花壇裏偶有小蟲發出啼叫。
林瑤青想著,若這輩子都如此平平談談的過下去,她真的也就認命了。最近幾天張徹也節製了很多,不像之前那般頻繁無度了。雪岩哥也還好好活著,自己也還好好活著,這便已經足夠了。
這世間的一切生靈,最終不都是為了活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