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 湘西篇（五）
大雨持續下了幾個時辰，天地間水幕連成一片。
風雨拍打著瓦片與樹葉，屋內的聲音漸漸停歇。
張徹用下巴抵著林瑤青的發頂，啞聲道：「昨晚辛苦了，謝謝你救了我。」
林瑤青也已經啞得不像話，有氣無力地靠在他的懷裡：「沒事，你的肝還痛嗎？」
其實張徹早就不疼了，可依舊故意裝腔作勢道：「還是有點痛……能不能讓我再抱一會？再抱一會就好了。」
林瑤青知道實情，但也不忍心戳穿他，只淡淡回道：「昨晚就當我還給你了，以後不許再提我冤枉你的事了。墮胎藥的前塵舊事就算翻篇了。」
「好，都依你。」
林瑤青又在他懷裡眯了一陣，腦中忽而閃現了一件緊要的事。
她連忙拽過衣服道：「我有點事，先出去一下，一會就回來。」
「什麼事？」
「沒什麼。」
「我陪你？」
「不用。」
張徹有些失望：「你是不是故意找借口離開我？你這一走就不會再回來了……」
林瑤青安慰道：「不騙你，我真的一會就回來了。外面雨不小，咱們也走不了，我正好帶點飯回來，然後繼續給你抱著行嗎？」
張徹雖察覺古怪，但還是沒有強迫她，放她穿衣出門。
大雨嘩嘩下著，院中空無一人。
林瑤青找到一把傘，跑到了前院才看見了人影。
原來是昨晚巫白香很貼心地吩咐了下人不許去打擾他們，好為他們留出了空間。
此刻巫白香正躺在藤椅上賞雨，一看見林瑤青過來了，勾笑道：「你們好咯？我們湘西的情蠱是不是很厲害？」
情蠱的功用確實厲害。
張徹昨晚確實比以往更加威猛，完全令她招架不住。
但林瑤青此刻無暇聊天，而是低聲問向巫白香：「巫小姐，請問寨子里有沒有藥師或郎中？」
「你找郎中做甚麼？難道小哥哥的身體還沒好？不對啊！有你在，應該藥到病除才對啊！」
林瑤青望著周圍站著的僕人，拉起巫白香的手：「走，咱借一步說話。」
巫白香帶著林瑤青來到一個無人的藥房：「好咯，這裡沒有人，你可以說咯！」
林瑤青這才放心問道：「敢問巫小姐，你們這有沒有避子葯？」
巫白香恍然大悟：「哦，你說避子葯啊！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不了的。可是小姐姐，我看那小哥哥對你挺痴情的，甚至不惜傷害自己的身體也不願傷害你，難道你不想重新和他在一起了嗎？」
「我不想懷上他的孩子。」
「你確定？」
「我確定。」林瑤青果決答道，「我不想懷上他的孩子。我不想給他生孩子。」
「唉，這葯我有是有，可小哥哥知道了會傷心的吧.……」巫白香說著，踩上小板凳開始從一個架子上翻找著藥瓶。
林瑤青請求道：「巫小姐，此事還麻煩你保密，不要告訴任何人。」
「你是不想讓我告訴小哥哥吧？他知道了又能如何？還能傷害你不成？」
「我怕。」
林瑤青怕張徹。
很怕很怕。
曾經，她偷服避子葯被他發現過，那是她一生中最大的一場噩夢。
巫白香掃到兩個小藥瓶，左右手各握一隻，朝林瑤青展示道：「找到咯！小姐姐，我有兩種葯。一個葯勁強，保證不會懷孕。一個葯勁弱，需要連服三天。你要吃哪一種？」
「我要強效葯。」
「好吧，給你！」
房外，暴雨越下越大，忽而一聲驚雷炸響。
「轟隆隆！」
接過藥瓶的一瞬間，背後白芒閃爍，大門也隨之被外力沖開。
雨水的濕氣帶著一股霸道的寒風直衝而來，林瑤青轉頭一看，來者竟是張徹！！！
漫天的電光映襯得張徹臉色愈發烏黑。
魔鬼來了！
她偷吃避子葯的事還是被這個魔鬼發現了！！！
昔日那股滲入骨髓的恐懼感再度降臨，林瑤青直接嚇得癱倒在地。
巫白香從小板凳跳下來：「小姐姐，你怎麼了？」
林瑤青縱使已經知道他們不是夫妻了，縱使已經知道她恢復了全部靈力，可她就是從骨子裡怵怕他，全身抖個不停，連手中的藥瓶也被打翻，小小的藥丸滾落了一地。
紅梅園裡每一個被囚禁的夜晚都是人間地獄。
他很重視子嗣……
他不許她服避子葯……
孩子是他最後的底線……
可她不僅觸及了他的底線，還偏偏又被他撞了個正著.……
林瑤青驚出了一身虛汗，蜷縮在地上顫抖不停。
巫白香很是奇怪，想要攙扶起她：「小姐姐，你怎麼了？咋個嚇成這樣？」
林瑤青推開巫白香的手臂，顫聲對男人道：「張徹，你聽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我.……」
眼見心愛之人怕成這樣，張徹的眸底只有哀傷。
這麼多年過去了，兩人之間的隔閡從未消散過。
就連昨夜，她的身體依然很緊，皆是因為她還沒有完全接納他。
彼此之間就像建立起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再也無法挽回。
張徹上前兩步：「起來吧，地上涼。」
林瑤青望著男子高大的黑影籠罩而來，挪身往後一躲，手心恰好按在地上的藥丸上。
那一天，也是如此場景。
她偷服避子葯被他發現后，他氣憤地將藥瓶摔了個粉碎，並殘忍地強了她。
噩夢再臨，林瑤青啜泣道：「你別生氣！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有故意要害你的孩子.……」
張徹彎腰伸出一隻手：「快起來，地上涼！」
又是冷冰冰的命令！
他生氣了！
林瑤青當即嚇得大叫：「林石！白玉！快來救我！林石！白玉！你們快來啊！林石！林石！」
林石聽見呼喊，和白玉順著聲音找到藥房。
「大小姐！出什麼事了！」
「大小姐！你怎麼了？」
林石和白玉一左一右蹲在大小姐旁邊。
林瑤青一把攥住林石的胳膊：「林石！快來保護我！別讓他靠近我！」
林石抬頭怒喝：「張族長，你幹了什麼？」
白玉也跟著附和：「張公子，你怎把我家大小姐嚇成這樣？」
「我只是想扶她起來。」
張徹平靜答完，又俯身對林瑤青解釋道：「別怕，我只是想扶你起來。別哭了！」
可當男人一靠近，林瑤青哭得更凶了。
林石讓白玉護住大小姐，然後挺身一把推開了張徹：「張族長，你最好滾遠點！沒見我家大小姐討厭你嗎？」
張徹猛然受力，向後打了個趔趄。
林瑤青趴在白玉懷裡嗚嗚抽搐。
巫白香看不下去了，跳在林瑤青面前道：「小姐姐，你怎地怕成這樣？在我們湘西，從來是男人怕女人，斷沒有你這種女人怕男人的窩囊廢！」
白玉將大小姐攬住，輕聲道：「巫小姐，我們大小姐曾被這位張公子欺負過，難免心有餘悸。請您不要再嘲笑她了。」
巫白香問向張徹：「你真的欺負過小姐姐了？」
張徹垂首不答。
「那就是真欺負過咯！瓜娃子！我還真是看錯你了噻！」巫白香氣沖沖地撞開張徹，跑出了藥房。
林石和白玉則攙扶著大小姐也回了卧房，簡單用了些茶水和飯菜。
餐后，巫白香又命人把另一瓶沒有打碎的避子葯送到了房中。
*
無情大雨依舊下個不停。
張徹思忖了良久，才忐忑地走到林瑤青的房前敲了敲門。
林瑤青正用被子蒙住全身，似乎還沒從剛才的噩夢中蘇醒過來。
白玉牢牢守在大小姐的身邊，林石走過去開門。
門縫一閃，張徹忙搭話道：「林統領，我有話跟你家大小姐說。」
「張族長，我們家大小姐不歡迎你。」
張徹越過林石的肩膀揚聲道：「是我！瑤青，我們好好談一談！」
茶足飯飽的林瑤青已經恢復了點力氣。
她知道張徹的性格，就算此刻不放他進來，他也一直會在門外等下去。
「林石，讓他進來吧。」
聽到大小姐的命令之後，林石退步放行。
張徹走進房間，只見林瑤青全身裹在被子里，模樣很是可憐。
「瑤青，我們談談行嗎？」
白玉和林石像兩尊門神一般守在左右兩側。
林瑤青開口道：「有什麼話便直說吧！說完了快走。」
「瑤青，剛剛我到底做什麼了？你為什麼那麼怕我？」
「不是你剛剛做了什麼，而是你曾經對我做過什麼。張族長，紅梅園的事你應該記得很清楚。」
張徹欲言又止，默了好久緩緩開口道：「就算我曾經傷害過你，但你至於怕我怕成這樣嗎？擊殺外敵的時候都沒見你如此怕過！」
「敵人不一樣！敵人沒有權力管控我！而你卻總拿著夫君的名義欺負我！」
「對不起，曾經是我年輕氣盛，是我做錯了，我不該強迫你。可這事不是已經都過去了嗎？你現在已經恢復了靈力，你可以反抗我的！你根本不用再怕我了！」
林瑤青對兩個僕人道：「林石、白玉，你們先去出去吧！我有事和張族長聊一聊。」
白玉問：「大小姐，您一個人可以嗎？」
「可以的，我沒事了。」
林石抱拳道：「那好，大小姐，我們就在門口守著，有事隨時喊我們。」
「好。」
林石轉身時還不忘瞪了張徹一眼，警示他休要胡作非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