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再見故仇
第二天早上天還沒亮,太醫院四五個太醫前後匆忙離去,一隻隻淺青色油紙傘隨風搖曳,寬大的青色朝服拖過青石板地麵,皓青的靴子踩在淺淺的積水裏,激起一地細細的水花。
池裏的殘荷禁受不住一夜的折騰,終於在這場雨中頹然零散,殘枝斷葉漫開,攪亂了最後一池清水。
陵安王府一個場院內,有小丫鬟匆匆忙忙的跑進內室,額頭上的鬢發已經被雨打濕,顧不得扒開貼濕在額間的劉海,氣喘籲籲的說道:“王爺,太……太醫來了。”
焦急踱步在屋內的南璞玥和周喬一聽,麵色頓時得到一絲舒緩。
輕輕緩出一口氣,周喬看向躺在搖籃中的嬰兒,隻見那小小的臉頰,掌心大的一塊,下巴圓圓的,難受的張著一張小嘴兒,看起來十分可憐,心疼之下,不禁又深深皺起眉來。
而南璞佑祺不過兩個多月,昨日風雨交加,四更天便哭了起來,奶媽被哭聲驚醒,連忙將他抱起,卻不想剛觸到他包裹著的錦褥,竟意外發燙,大驚之下,手背覆上他的額頭,嚇得一下縮回了手,於是趕緊叫人去喊王爺和王妃。
南璞玥聽到孩子發燒後,顧不得穿戴好衣服,下榻後順手拿了件長袍就趕了過來,諸葛逸見他如此擔憂,便自行前去喚來了太醫。
此時太醫正緊張的為孩子看病,南璞玥的嘴唇緊緊抿起,目光緊張的注視著那個繈褓之中的嬰兒,生怕他有個閃失。
這不是他親生的,可是,自這孩子出生之日起,他就已經把他視為了自己的骨肉,尤其是當他第一眼看到那麽小的孩子時,那肉嘟嘟的身子,那尚未睜開的小眼,溫軟的小口中吐著小小的泡沫,惹得他愛憐不已,展顏一笑之間,南璞玥的眉眼間都是溫柔的,不得不說,他喜愛這個孩子。
很快,太醫診斷出病情,轉過身,眉間有些微擰,麵色有些凝重。
“如何?”南璞玥緊張問道。
歎了口氣,太醫恭敬回道:“尺膚熱甚,脈盛躁者,世子乃是病溫也。”
說白了就是高燒。
所有人麵色一緊,已然猜曉,南璞玥與周喬屏息凝神的等待下文。
頓了一頓,他又繼續道:“不過,世子太小,此時也不好下定結論,微臣隻能對症下藥,能否挨過去就看他的造化了。”
言外之意就是有生命危險,周喬一聽,鼻子一酸,眼淚瞬時就掉了下來,跪在地上抱住孩子哭得像個淚人兒。
在場的每一位看的無不心酸,母子連心,怎能不痛。
南璞玥心下自責不已,對她二人的疏忽,他是負有一定責任的,顧不得其它,起步上前將她攬入懷裏,伸手安撫般拍著她後背,輕聲寬慰她道:“沒事的,祺兒一定會沒事的。”
點點頭,不知是出於半年來的委屈還是對孩子的擔心,周喬抱緊他越哭越傷心,不時傳來一聲聲哽咽。
開過藥方,丫鬟們忙著去煎藥,太醫院的太醫們也已經離去,讓人安心的話說了千百遍,可是空氣裏似乎仍舊凝聚著緊張的氣息,讓人心裏不由得煩悶。
站在一邊的諸葛逸,看著眼前的一幕,心裏百般滋味,有些為之動容,但更多的是心在滴血的聲音,他們是一家人,忽然覺得自己在這裏很是多餘,於是想要走出去透透氣。
這個夏天,著實太悶了……
打著一隻青色油紙傘,漫步到池邊,此時殘荷漾在水中,像極了自己,自己也是這般孤苦無依,室內的哭聲和安慰之音已經越來越遠,漸漸的聽不分明。
一夜的大雨使得天色暗沉了許多,風吹雲動,灰蒙蒙地塗滿整個昏暗的天穹,長廊邊,幾片青翠的葉子禁不住風吹雨打,落到撐起的油紙傘上,雨意瀟瀟,遮住了工匠筆下精美的蘭芷。
百無聊賴之餘,似是想起了什麽,驀然丟掉手裏的傘,腳點水跡,運用輕功而去。
斜風細雨穿梭在柳樹梢間,宿外淡淡霧氣,朦朧如女子身上披著的輕紗。
尋到林傾塵之時,他正在與幾個清倌女子飲酒作樂,而這個時候,已經是下午申時時分,林傾塵得知孩子生病一事後,擁著美人的手驟然一僵,笑容嘎然而止,凝固之間,緊接起身抓著諸葛逸的衣襟問東問西,也沒待諸葛逸一一回答,他便又麵如土色的鬆開他匆忙趕了過去。
諸葛逸站在原地,怔愣了好一會兒,原以為他會擔心周喬的情況,沒料想他會對孩子這麽大反應,茫然後,不再多想,起步跟了上去。
此時兩人一路匆忙趕來,再也顧不得多言其它,行至孩子所在的院子時,林傾塵沒做多想便走了進去,烏木窗外,雨打芭蕉,寢室內寂寂無聲,偶爾有鳥雀飛過,很快便怪叫著飛的遠了。
房子很大,輕聲走進去略略有些空曠,朝北擺著一張檀木床榻,上麵有層層青紗,以金色鸞鳥印繡,風乍一吹起,好似重重煙闋,飄逸盤旋。
沒有預料中的嬰兒啼哭聲傳來,孩子好似睡熟了,一隻暖黃軟緞的搖籃,安靜的置於寢室東麵,孩子需要安靜,所以沒有其它下人,此時隻看到奶媽和周喬在一邊愁眉不展的等候。
林傾塵駐足,周喬卻在他望過來的那一瞬間聞聲抬起眼來,看向了他。
不遠亦不近的距離,倆人誰也沒有動作,就那麽隔著幾丈寬的珠簾寂靜相望,一時間,四周仿佛隻能聽見滴滴答答的雨聲,在整個天地間鋪展開一道若有若無的幕簾。
仿佛兩人之間隔著一道深深的鴻溝,躊躇了良久,終於,林傾塵輕聲問候了一句:“最近還好嗎。”
莫名的就有種酸楚驀然而來,周喬手中握著的錦帕微微一鬆,悄然從掌間滑落,輕輕地飄落在地上。
紅衣似血,清麗之容,心裏有些微微的觸動,像許久未碰的琴弦,終於得到指尖的撩撥,此時,為他的到來竟少了些仇恨,多了些感動,甚至還有一絲連自己都不敢承認的,那就是亦不可察覺的砰然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