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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皮開肉綻

  不過這家旅店裏全部都是幹柴,反倒是省去了很多燒火的麻煩。


  我吃力的蹲在地上,將頭埋在爐灶眼兒裏,一手用蒲扇狠狠地扇著,一邊用嘴巴往裏吹氣。


  我的左腿並沒有什麽知覺,我便直接將屁股坐在左腿上。


  燒開水對我來說倒不是什麽難操作,隻需片刻的時間,爐灶裏便燃起了騰騰的火苗。


  我一邊無所事事的蹲在灶台旁邊燒水,那黑漢子就像一個監工頭一般,將自己的大個身軀堵在廚房門口。


  他時時刻刻都在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就像是捕頭在看守一個劣跡斑斑的重刑犯。


  過了半晌,兩口大鐵鍋中的熱水咕嘟咕嘟開起來。


  我站起身子,一瘸一拐的去尋了兩個大號木桶。


  然後抄起水舀子,將熱水灌到木桶之中。


  黑漢子在旁邊指揮我道。


  “送去天字號房,在澡盆裏填上大半的熱水,然後再從水井中,擔幾挑涼井水過去。”


  我也不吭聲,隻低著頭“哼次哼次”的照辦。


  因為我被穿琵琶骨時弄傷了筋脈,身上根本就沒有多餘的力氣,我兩隻胳膊拚命的往上提,才勉勉強強可以提起一桶熱水。


  黑漢子看著我狼狽不堪的一幕,撇著嘴,喉嚨裏發出不屑的冷哼。


  “真他娘的是個廢物!”


  我不大想理睬他。顫顫巍巍的提著水桶,然後便往門口走去。


  路過那黑漢子的身邊,他稍微側了側身子給我讓路。


  可是他的身軀實在是太過肥大,前後左右都是一般粗細,他那圓滾滾的碩大肚囊,就如同一個正正當當的圓球體,將門畔堵得死死,隻留下一線天般的狹小縫隙。


  我艱難的在這黑漢子和那門檻兒之間穿行,我的左腿實在是不方便,拎著水桶的兩隻胳膊也一直顫顫巍巍的打著晃。


  就在我的前腳剛跨過門檻的時候,我的左腿忽的一軟,將我絆了一個大大的趔趄。


  我如同一個大蛤蟆般結結實實的趴在了地上,那一桶滾燙的開水,在空中劃出了一個優雅的半圓弧,然後不偏不移,全部灌在了我的屁股和那個黑漢子的肚子上。


  “啊呀!”


  黑漢子被這桶開水燙的實在是不輕,他吃痛到鬼哭狼嚎,頂著碩大身軀的兩隻小腳在地上來彈跳。


  黑漢子的模樣滑稽極了,他那圓滾滾的肚子和兩隻小腳,就像是一個白麵饃饃上麵插了兩根牙簽兒。


  這兩根牙簽兒瘋狂的在地麵上來回抖動,隻見那黑漢子單手脫去了身上的外衫兒,露出了他那黝黑多毛的胸膛。


  而他的肚子,被這桶開水燙的通紅脫皮,再配上他那原本黑黃色的皮膚,那圓滾的腹部,便成了茄子般的深紫色。


  黑漢心疼的望了一眼自己的肚子,然後又怨恨的撇著趴在地上,同樣狼狽不堪的我。


  他的右手緩緩的伸向自己的後腰,然後再次扯出了那根結實的馬鞭。


  “媽了個巴子!你小子,就他娘的是故意的。”


  黑漢子麵露凶光,嘴巴張的仿佛要吃人。


  他手持馬鞭,瘋狂的抽打著我,好似要把自己心裏所有的怨氣和怒火,如數在我身上加還開來。


  這馬鞭就如同一條又一條帶著巨牙的小蛇。它們放肆地扭曲著自己浸滿毒液的軀體,然後在我的身上茹毛飲血。


  “啊……啊啊啊啊!”


  肉體上劇痛的折磨,讓我叫苦不迭。


  其餘吃飯的雜役們,一個個的都偷著在牆角裏探著頭,朝廚房的方向看來。


  他們聽見我痛苦的哀嚎,聽著馬鞭發出的一聲又一聲脆響。


  他們卻仍是那樣的麵無表情,仿佛對這樣的情況早已司空見慣一般。


  黑漢子一邊用粗糙的大手撫摸著自己燙傷的肚皮,一邊舉著鞭子不遺餘力的狠狠在我身上耕耘。


  “不要再打了,啊……,救救我!別打了!啊啊啊啊……!”


  那鞭子劃破皮肉撕裂聲,在寂寥的旅店後院兒中顯得尤其刺耳。


  我就像是一隻被綁在磨盤上,即將待宰的羔羊,我從自己的丹田裏湧出那撕心裂肺的悲啼。


  這樣的日子,簡直生不如死。


  或許是我的哀嚎聲太過刺耳,引來了旅店住客的不滿。又或許是濱水縣的百姓都是鐵石心腸,他們早已喪失了做人的最後一點憐憫之情。


  那個叫我們燒熱水的天字房客人,氣呼呼的跺著腳從前堂走到後院兒。


  他大步跨過那一群吃飯的雜役,徑直走到廚房的大門口。


  客人連瞟都沒有瞟我一眼,他乍著膀子,鼻孔朝天,怒氣匆匆的斥罵黑漢子。


  “你們這旅店是幹什麽吃的?讓你們燒一盆洗澡水磨磨蹭蹭,熱水還能不能送來了?以後再不來你們這兒住……!”


  黑漢子見了客人,方才的銳氣突然之間消失殆盡。


  隻見他躬著身子向那客人連連哈腰點頭,他渾身的脂肪全部都蜷縮成了一團,變成了一團碩大的黑紫色肉球。


  黑漢子腆著笑臉兒,向那客人做小伏低。


  “哎呦!真是不好意思。這開水都燒好了,馬上就給您送房間去。”


  “麻溜的!”


  客人甩甩頭,大步離開。


  黑漢子連忙指揮兩個體格壯實點兒的雜役,讓他們盡快把這些熱水送去天字客房。


  至於我,黑漢子打也打累了,為了罵我,就連嗓子都吼的半啞。


  他直接抬起那雙與身體完全不成比例的小腳,照著我的麵門狠狠踢了兩下。然後又一腳把我踹進了廚房。


  黑漢子手扶著肚子,對手下的雜役們吩咐道。


  “今兒晚上就把這個臭瘸子鎖廚房裏,門窗都給關嚴實。免得這臭瘸子逃跑!


  還有,以後你們幹活兒手腳都麻利點兒。要是老子再見著誰笨手笨腳的,就和這個臭瘸子一個下場。”


  他把馬鞭子在手上像戰利品的對所有人展示一遍。


  然後繼續插進自己的後腰,亦是吃痛的“哎呦,哎呦。”捂著肚子離開了後院兒。


  雜役們在廚房裏來回擔熱水,路過趴在地麵上的我,就直接從我的身上跨過去。


  這群沒心沒肝的木頭人,見到我猶如見到了一團空氣。


  入夜,一把巨大的銅鎖鎖在那個廚房門口,廚房的窗戶也關的死死,窗外還堵上了木頭板。


  整間廚房,黑壓壓的一片,隻有灶台下麵的柴火,散發出一點點微弱的紅光。


  這樣的空間,此刻,我便猶如身處地獄。


  我努力的爬到廚房的一個角落,然後整個人蜷縮在那裏,像一條孤零零無人問詢的老狗。


  我對渾身的痛感早就已經麻木,隻是在這一瞬間,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爹。


  以前,爹也總是揮舞著馬鞭打我。他的神情對我是那般的厭惡,他手舉馬鞭,好似要打斷與我一切的骨肉親情。


  可是,我在爹的鞭子下整整被折磨了16年,卻不曾有一次,爹會把我的身上打到皮開肉綻。


  原來,爹打我時都不曾用盡全力嘞!家裏的那個牛皮馬鞭,和黑漢子手裏的這一條簡直如出一轍。


  爹舉著馬鞭,抽在我的身上。一下便是一條紅腫的檁子。


  有的時候身上也會發青黑紫,新傷疊著舊傷,顏色幾個月都不會消退。


  可是爹的責打,永遠都是變色不破口。


  而這黑漢子,他的每一下抽打,都會劃開我的皮肉,甚至嵌進我的骨頭。


  我在想,或許,爹曾經也有默默的心疼我吧。


  就如同我和他的最後一次相見。他是那樣溫和的對我道。


  “現兒,晚上早點兒回來吃飯,讓你娘燉醬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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