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生吞活剝
寬敞的臥室裏漆黑一片,窗簾敞開的落地窗前,淡淡的月光飄灑進來,勾勒出窗前一抹高大的身影,宛若雕塑般矗立著,一動不動,整個空間安靜得好像沒有任何生息。
良久,那道身影緩緩抬起了手至唇邊,此前一直被遮擋的一點紅色星火倏然跳動。
星火隨之晃動,緊接著有朦朧的煙圈升騰而起,變幻出寂寥的形狀。
高城微微仰起了頭,目光有些呆滯地盯著飄飄蕩蕩的煙圈,突然伸出了手,隨即又急忙一縮。一瞬間似是要抓住什麽,卻又僵硬地停住不動。
煙圈勾勒出的朦朧間,有一幀畫麵,始終揮散不去。
煙圈飄飄蕩蕩,直至散開融入房中的黑暗裏。手指間紅色星火越來越微弱,在快要消失的最後一刻,輕輕落到了地上。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天際邊的第一道晨曦落在了這扇落地窗前。
乍然來自日光的侵蝕瞬間將他自黑暗中完全暴露出來。
然後不知忽然想到了什麽,高城驀地轉回身來。
逆光中,他棱角明銳的麵容上,神色不明。
?
不出所料,第二天早上,關於濟縣的溫泉事件徹底被爆了出來,鋪天蓋地地占據了A市當日新聞的半壁江山,甚至有消息傳出,此事已經引起了中央級領導人的重視。
許娉婷刷著手裏的iPad,挑了幾家比較權威的媒體的相關報道細細瀏覽後,喝完最後一口咖啡,收拾妥當,迅速出門了。
她現在不能先回許家,而是需要立即去公司,並且要比許世安更早一步!
主動出擊,先下手為強,目前要做的是最大限度地保住自己手裏暫時的優勢!
握著方向盤的手指骨節分明,白得略顯不自然的透明,許娉婷開著車駛出了五瀾灣。
同一時刻,停在五瀾灣內主道旁的車裏,高城剛剛掛掉打給保衛處的電話。
他緊抿的薄唇看不出喜怒,眉宇間隱約可見疲倦,眼前一閃而過那張清冷的麵龐,然後重重地踩下油門,朝許娉婷所離去的方向追逐而去。
而離開五瀾灣的必經之路上,一輛通體漆黑的麵包車停在不起眼的角落裏。就在高城的車從一旁呼嘯而過時,車內帶著鴨舌帽的男人,一對豆子般大小的眼睛頓時放出精光,連忙把駕駛座上昏昏欲睡的胖子拍醒。
“快!快……快……快跟上!就是這輛車!終於讓我們等到了!這下可有大新聞可挖了,哈哈!”
就像饑餓了許久終於得見獵物,他激動得話都有些說不利索了,邊催促著,邊抓起原本就掛在胸前的相機,目不轉睛地盯著高城的車尾,如狼似虎,似是在隨時準備著抓拍到什麽重要的瞬間。
※※※
距離正常的上班時間還有一個小時,但許氏集團所在大廈的門前已經聚集了不少記者,與盡忠職守的保安商量無果後也沒有離開,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交頭接耳著,不知在說著什麽。
許娉婷從車窗一掠而過外麵的情況,駛進了地下停車場。
可想而知,相關的另外兩家公司以及濟縣,此時必定也都遍布了記者。
濟縣老工廠是早年許氏集團發家的第一桶金的來源之地;而通過溫泉事件,擎天從上個買家手裏接手濟縣老工廠的事情也被曝光。商業圈裏的多數報道不外乎是議論著濟縣“從燙手山芋一躍而成聚寶盆”,而直接受益的擎天自然再一次聚焦了各色目光,風光大盛。
而高城……
《後起新秀眼光獨到,書寫商界全新神話,是偶然還是天才?》——類似這樣的報道也夾雜著不少,接踵而至的後續隻會更多,無疑將把他推上更上一層樓的高度。
不過,這些表麵的東西隻是茶餘飯後的談資論調,恐怕各大有實力的公司掌舵人們此時此刻關心都不是誰是焦點人物。因為,隱匿其背後風潮暗湧的新一輪的商業競爭已經由此打響,殘酷角逐,笑到最後的人才是真正的贏家!
掃了掃停車場裏的幾輛熟悉的車後,許娉婷的眼眸下意識地眯了眯,心下暗暗嘀咕著,幾個擔任要職的經理以及在職董事們今天來得倒是早。
對著後視鏡整了整自己的妝容,許娉婷深深呼吸了兩口氣,擺好了適當的神情,然後下車,往電梯走去。
“噠噠噠”的高跟鞋聲音在空曠無人的停車場裏響徹,就在這個時候,迎麵開進來一輛賓利。許娉婷往一旁靠了些許讓開道,對方卻在她身旁停了下來,緊接著對著她那側的車門驟然敞開。
她一眼望見了車內駕駛座上神情一如既往冷毅著的高城。
“上車。”簡潔而短促的命令口吻。
許娉婷麵無表情地與他對視了兩秒,隨即並不做任何理會,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
沒走出幾步,就聽見後麵他追上來的腳步。聞聲,許娉婷加快了自己的速度,胳膊還是被他猛地拉住。
鬼斧神差的,她想也沒想就在被拉回轉身的瞬間,順勢將手中的包往他身上甩去,也不管力氣的輕重,似是在發泄著什麽怒氣般。
高城眼疾手快地擋了攻勢,然後一手扯著她的手臂,一手按住她的包,不讓她有進一步的攻擊。
許娉婷好似才發現來人是高城,抿嘴一笑,語調高揚道:“原來是高總,真是稀客,我還以為是哪個流氓突然從身後偷襲。要知道,如今的世道可不怎麽安生。”
頓了頓,她有意無意地朝外頭瞥了瞥,繼續說:“況且今天外頭風聲鶴唳的,就算不是流氓,也難免讓人以為是狗仔偷渡進來。”
意外的是,高城沒有因她的嘲諷而生氣,隻是閃了閃目光,啞著聲音,用商量的口氣說:“先跟我上車。”
“我和你好像沒什麽好說的。”許娉婷不假思索地冷冷拒絕,同時用力地甩開他的桎梏,踩著高跟頭也不回地走開。
好一會兒,並沒有聽見高城再追上來的聲音,她心底一鬆,暗暗地舒了口氣。
然而下一秒,一隻手臂從後麵伸了過來,從腹部攬住她將她抱住,另一隻手環過她的臂膀,緊緊地箍住了她的胳膊,成功地把她往邊上半拎半拉去。
“高城!你幹什麽!你瘋了是不是!你——唔唔唔——”
神經病三個字還沒說出口,他的手掌就不容分說地捂上了她的嘴,許娉婷也執拗地毫不示弱,惡狠狠地張口就咬上他的手掌。
口腔裏刹那間是淡淡的血腥味,將他手指間的煙草味悉數掩蓋。
高城將許娉婷按壓在牆上,眉頭輕蹙,手卻沒有離開她的嘴。
許娉婷衝他瞪圓了眼睛,並順利捕捉到了他臉上的一絲黯淡。
他的力氣很大,但許娉婷掙紮得也厲害,眼看著高城突然瞄了一眼角落裏的攝像頭,她才有所會意,停止了動作——畢竟她也不想引來太大的騷動。
“你到底想怎樣?”來自他的束縛一鬆開,許娉婷就斜睨著眼冷意十足地問,視線在他手掌上冒著血珠的牙印一掃而過,沒有任何愧疚的神情。
反倒是高城低頭凝視著他自己的傷口,扯了扯嘴角,頹然地呢喃了一句:“原來不僅身上長滿了刺,還牙尖嘴利的……”
許娉婷怔了怔,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眼眸裏有什麽一閃而過。隨即她故作沒有察覺他語氣中的無奈,重複了一遍問話:“你到底想怎樣?”
見高城依舊沒有反應,許娉婷皺了皺眉,“沒什麽事我就走了。”
“等等。”他才似忽然回過神來,恢複了往常的語調,一把將她拽回攝像頭的死角裏,讓她與他麵對麵站著。
他不急不緩,可許娉婷心裏記掛著事情,總覺得一分一秒都十分寶貴,容不得被他耽誤,不免更加焦躁道:“你到底想怎樣?一大早地把我硬留在這裏是幾個意思?怎麽,昨天晚上沒有談攏,今天還想繼續嗎?真是勞您大駕!”
高城似被她的話觸發到了什麽,臉色竟然白了白,更顯得與往日有所不同,半晌,才蠕動著唇瓣,開口斷斷續續地吐出了兩個字:“我……你……”
仰著頭看著他幽邃的星眸微微黯淡,眼下還有淡淡的青黑,許娉婷再次擰起了眉。
這樣婆婆媽媽、欲言又止的高城,實在是太反常了!
“昨天晚上……對不起。是我一時衝動。”有些歉意地避開她的眼睛,高城尷尬地說。
“你要說的就是這個?”許娉婷冷笑一聲,雙手環胸,不以為意地回道:“不就是接個吻,你情我願的,你這樣鄭重地道歉,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把我給強了。不過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就算昨晚我真和你睡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沒事了是嗎?沒事的話我就走了,你知道的,我現在可分分鍾都是生死攸關。”
話剛出口,連許娉婷自己都被自己的尖酸刻薄給嚇到了。
人家幫你是情分,不幫你是本分。她向來清楚這個道理,所以一直不指望著依靠別人,而是努力地讓自己變大變強。對高城,她也是秉著“物盡其用”的道理,買賣不成就不勉強。
可是現在為什麽會這樣控製不住自己對他的態度?
果然,還是在意他對她的羞辱嗎?
許娉婷瞬間覺得自己不能再跟他糾纏下去了,立馬邁開腳步就走!
隻是就在這時,高城忽然抬起手,一道陰影便從許娉婷的鼻尖堪堪掠過,揮到了她的眼前,將正要轉身離開的她驚得停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他的拳頭落在她耳邊的牆壁上,猛猛地悶響,她甚至感到背後的牆壁都震了起來。
“許娉婷!你夠了!”
野獸般嘶啞的吼聲同時衝擊進她耳中,連空氣裏仿佛都在回蕩著這咆哮。驀地抬眼,才發現此刻的高城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濃烈的、她所不懂的複雜的訊息。
他臉色鐵青,額頭青筋崩現,雙眼圓瞪,滿是暴怒的寒意,好像能夠將人生吞活剝一般,饒是許娉婷再從容鎮定,在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高城,震驚之餘也不禁心生駭意,一時不能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