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大世界
晚時,碧血寒潭複歸碧清之色。
夜風拂過水麵,掠在山穀外的積雪上,那些於晨間沒有完全融化的雪水再次凝為冰晶,光滑若鏡麵一般,將夜幕中投下的光線折射而過,碧血寒潭旁的方寸世界,頓時變得清晰明亮。
陸青楓早已從昏迷中清醒過來,被雪狼從潭水中拖出,無力躺在潭畔,望著夜空發呆。
體內的那股灼熱已經消失,沸騰的鮮血也漸漸平息,隻是臉色不是太好,碧清中帶著許多透明,顯得很是虛弱。
一匹雪狼不知何時走過他身邊,嘴中叼著一隻青梨,正是白日與他格外親密年齡最小的那個。
雪狼將青梨擱在他身旁,看著陸青楓,輕輕地舔了幾口,然後咬住青梨一角遞到他的嘴前,黑色的大眼睛微微眯起,看起來很無辜很愜意。
陸青楓看著他的眼睛,猶豫片刻,還是咬了一口。
青梨圓潤,晶瑩剔透,像是個水球,汁水特別多,入口即化,綿軟的如青酥米糕一般。
青梨果肉入腹中,漸漸化開,轉化為少許的氣力,精神也稍稍恢複了一些,雪狼叼著梨核丟到角落裏,回到潭畔繼續趴著。
四下頓時變得寂靜,連風聲都漸漸息了。
陸青楓望著夜空,隻覺一陣疲倦,想要閉目沉睡,卻不知為何,自吃了青梨之後,雙眼便一陣刺痛,無論如何都無法閉上。那些落入腹中的汁水,
似乎正一波一波地衝刷他的眼睛,痛感愈來愈烈,瞳子忍不住瞪的極圓。
眼前的世界突然變了,一個奇特的畫麵落入視線內——
他看到天地間隱有氣流在飄動,那些氣流並非無形,而是真實地存在著,每一時每一刻都在變化,分布極不均勻,或多或少,層層之間並非緊密聯係,無法相互流通,卻顯得甚是和諧。就像是一幅水墨畫,無數線條凝於一紙,筆觸或鋒利或留白,濃妝淡抹,總是相宜。
陸青楓知道,這就是天地氣息,隻是不明白,為什麽能夠看到。
至漠北平原兩年的時間,他清楚這裏的一切都不屬於曾經生活過的地方,這裏沒有齊國,沒有第一樓,沒有殺手,沒有盜宗。
如果說大世界就是一個圓球,那麽所存在的原來世界,便在球體之外,這兩者之間無法聯係,但有一點卻是共通的,那就是其間都有特殊的氣息在飄動。
隻不過,即便是這一點共通,卻仍有極大差別。
原來的世界內,天地氣息隻能感受,卻無法看到,他能夠將氣息納入體內,沿著經脈運行周天歸入丹田,化為真氣。然而在這個世界,在漠北平原,他用了整整兩年時間,始終無法做到這一點。
他堅信自己的運功行路沒有任何問題,那麽必然是在別的地方出現差錯,隻不過一直沒有找到。
直至此刻看到夜空中漂浮的氣流,才隱隱間明白些什麽。
這兩種天地氣息其實就像是兩根線條,粗細不同。
曾經的那個世界,氣息是細致的、溫和的,故而可以通過經脈融於體內。但這個世界裏的氣息,渾厚粘稠,壯若雷霆,換一種說法,便是太過霸道,想要沿著經脈流動,是件很困難的事情。
若想要扭轉這些,隻有一種方法。
那就是另辟經脈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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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日裏,陸青楓每至晨間都會在碧血寒潭中浸泡,忍受如火燒燃般的痛感。
潭水熾熱,殷紅之中不斷汩汩冒出氣泡,像是火山中的熾熱岩漿,化成無數纖細的銀針,穿刺進入他的身體,周身斷裂的經脈被這些潭水衝刷一遍,然後再次流出體外。每每這時,便能夠看到皮膚上的毛孔內有無數黑色物質擠出,散於碧血寒潭之中。而這熾熱的潭水,對於他的影響也漸漸變得微弱,直至十餘日過後,再無分毫痛感。
而後,陸青楓於晨間休息,夜時開始浸入碧血寒潭。
此時潭水為碧清之色,潭麵上同樣有無數氣息漂浮,不過卻是陰寒之氣。
身體落入其中,冰冷從四麵八方奔湧而至,陰寒氣息侵入毛孔,未動斷裂經脈分毫,卻深入骨髓,在其間不斷攪動,陸青楓全身血液瞬時停滯,無法流動,整顆心室也跳動的極為緩慢,腦間一片漆黑,進入假死狀態。
這種陰冷在白骨與骨膜之間穿梭,在骨髓之中遊蕩,至晨間方始停歇。
不覺又是半月時間,陸青楓整個人已完全虛脫,麵色慘白如紙,隻感覺全身力量都被抽空,體內那些沉寂的經脈隱隱傳來一絲麻意,接著便是刺痛。全身兩百餘六塊骨頭仿若中空,陰風隱在其中,虛寒到了極點。
他卻並不知道,此刻的身體已然發生質變,正跨入一個從未領略過的領域。
前所未見的玄妙世界便如一本厚重石書,在他吃下那顆青梨之後,翻開了第一頁。
那一頁上鐫刻著三行字。
灌頂感氣——洗經伐髓——通脈歸田。
龍主在此前曾經說過,天下詭異莫測事尤以中原之地最盛,此間玄妙,不為常人知曉。
而他此刻所經曆的,便源自中原。
雪狼帶來的一顆青梨讓他眼中世界變換麵目,窺得天地氣息一瞬。
而後於碧血寒潭中引熾熱之水洗經,引陰寒之水伐髓。
洗經伐髓,由而度過了一個極難跨度的大關。
此刻,感受著體內的虛浮還有那些壞死的經脈再次傳來痛感,陸青楓麵色突地一變,隱約間猜測到了什麽,看著雪狼在身旁走來走去,顫聲問道:“斷裂的經脈當真還能重續?”
身邊的雪狼咧著嘴,臉上露出愉悅之色,對著夜幕中的彎月鳴嘯一聲,作出了答案。
這個答案,便是必然。
雲劍崖下,山穀外,碧血寒潭旁,一月有餘的時間裏,所要經曆的不僅僅是肉體上的痛苦,更多卻是精神上的折磨。曾經縱橫亂世的第一殺手,生死雖不懼,然而卻要如同死人一般地活著,動彈不得,如若不是心有大堅韌,如何能夠支撐下來。
此刻,心性如他,也難免有些控製不住情緒。
即便他知道就算經脈能夠續上,丹田也已破碎,行路有違,於此間天地氣息再難納入,依舊與廢人無異,卻也沒有任何黯然之色。
在死亡的邊緣行走過,從最危險的黑暗中走出來,他始終堅信,隻要活著,便有希望。
但在此之前,首先要站起來。
————
悉悉索索的腳步聲突地響起。
遠方的灰暗霧氣中,慢慢走出一道身影。
至近處時,才看清是七雪狼中體型最大的那匹。
消失一月之後,他再次出現了。
在他的背上,擱著一塊巨大的黑色方形石塊。
似乎是一座碑。
一座石碑!